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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遵医嘱_72

    我有点儿失落,原来对他来说我没什么特别的。
    真没意思。
    等等,我居然有点儿失落?他才刚说完我坏话我失落个屁啊?
    我们寝室还有个男生,高、瘦、黑,家里一看就挺有钱,名牌运动鞋的盒子堆得桌子底下都是,最新款的手机和单反、游戏机跟不要钱一样扔了一桌面,和小白脸特别聊得来。要知道当时我们书还没发一本呢,两个人就在那叨叨开什么什么课,学什么什么书,跟俩小孩对着背课文似的。我听了一会儿,这家伙还行,说的是那么回事儿,就是觉得挺无聊的,于是我跑到篮球场上和人打篮球。
    啊!奔跑吧,热血吧,挥洒青春的汗水!
    说真的,我走到哪打球都是万人空巷,一下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场边给我叫好鼓掌,连带着和我一起打球的其他几个哥们儿也有点“幸福来得太突然”,天上下起小雨也不能阻拦我们装逼的热情。
    后来在一片欢呼声中我却觉得没劲儿了,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了寝室,一进门听见那个黑瘦黑瘦的男生在跟一个小矮子聊电玩手机还有沈城有什么好玩的。我一听就知道小白脸肯定又不痛快了,仔细一看,果然,他一脸沉默地坐回他桌子旁边,和身后几人显得格格不入。
    看到他不痛快,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开心,一下来了精神,搬着铁凳到他旁边桌子乖巧地坐下。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不擦干。”
    城里人就是事多。我头发有点长,难免蓄水,一听这话赶紧撕了一块卫生纸把甩到他桌子上的水珠擦干了。
    他看着我擦完桌子,又说:“我说的是擦你自己。淋雨了不擦干?”
    开玩笑,我长这么大就没打过伞。从上小学开始每天三十六里山路来回全靠两条腿,手用来撑着石头过河都不够用的,哪还有空“淋雨了擦干”啊?但是他都这么说了,我得给人家个面子,不然等会儿又嫌我到处甩水了。
    我站起身从床上一抽,把学校发的枕巾抽了下来,一边擦一边对他“嘿嘿”笑。
    他的表情更沉默了,朝阳台挂毛巾的架子上看了一圈,然后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从自己橱子里拿了一条白色的新毛巾出来递给我:“新的,带多了。”
    我家里用的旧毛巾早就没毛了,每次洗完之后晾干都硬得跟树皮一样,这一下捧着软软的新毛巾还真不知道先用哪一面好。我一激动,把半湿的枕巾怼到他面前:“那这个给你!”
    小白脸嘴角一抽,低声道:“我有。”
    我权衡再三,反正枕巾已经湿了,毛巾还是干的,干脆踮起脚把毛巾当枕巾铺在了枕头上。这刚一铺完,小白脸站在旁边提着他自己的水壶问我:“你杯子呢?”
    这把我吓得,赶紧叮铃桄榔从书架上找了一圈,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杯子,只好拿了个以前住这的人留下的塑料笔筒用卫生纸擦了擦,双手端着跟请酒似的,端到他面前。
    以前在村里用葫芦瓢喝水跟这个也差不多,没毛病!喝得快点漏不了多少!
    他看了看笔筒底部明显没擦干净的陈年积灰,垂下了提着壶的手臂,透过镜片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那种目光我后来回想起来,好像我在看村里那个“一加二等于几”算了好几年都没算明白的庆红时也用过。
    最后还是他从自己桌上拿了个带柄的饭缸,倒上水轻轻放在我面前。
    那天晚上,可能和我们俩床挨得近也有关系,总之在我根本没记住也不关注另外几个人叫啥、关了灯更加和说话的声音对不上号的时候,我已经能分辨刚才的一声轻叹是不是他发出的了。
    ☆、第59章 插播番外一:狗子哭着对我说(2)
    分寝室,就像父母包办的婚姻,不管你愿不愿意,和你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一开始大家对自己寝室的人的融合度总是要高于外人的,稍微有两句话能对得上就称兄道弟了。我又没有交流障碍,自然和寝室的其他人没几天就相熟了起来,大家聊聊篮球足球,聊聊体育明星,相处十分融洽。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爱好都差不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把这些东西视如洪水猛兽,上纲上线。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很想当着许苡仁的面和他们聊,好让他知道并不是我奇怪,而是他自己的想法有毛病。不过考虑到他这个人不错,对我也好,只要他肯改正错误,我还是可以拉钩钩带他玩的。
    可惜这种时候,他却经常不在场。
    他每天起得很早,出门也早,不知道去哪。
    我有时候醒了只是懒得起,可是我俩挨得那么近,他起床了我肯定知道,稍微一歪头就能监视他在寝室里一切所作所为,而他早晨起来经常不戴眼镜。
    要知道我当初整个人站在他门口他都没发现,更何况半个悬空的脑袋?
    他轻悄悄地洗漱之后,会把只穿了一晚上的睡衣丢进盆里拿到走廊上的盥洗室手洗,然后用棉签沾一点酒精擦眼镜——他不像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四眼儿,不是镜框歪,就是鼻托的小片片里蓄了一汪子油,有的说不定还混着点绿油油的铜锈。他的眼镜总是跟新买来的一样,该亮的地方亮,该透明的地方透明,干净得让人看着没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如果让我选一副这个世界上我看着最舒服的眼镜的话,那一定是他戴的那一副。
    他穿的衣服更是十分板正,颜色只有黑白灰和深蓝,很少见他衣服上有什么花。估计他也知道黑色吸热,除了第一天之外,平时还是以白色居多,穿衬衣的时候只解开最上面一颗扣子。
    衬衣嘛,我也是穿过的……可中间那一排扣子居然不是给你热的时候调节温度、敞开晾风用的吗?上一个我见过像他这么穿衣服的人还是我们中学学校门口的那个石头雕像呢。
    有一天,我们班级群里不知道谁发了一张成绩单,按录取成绩从上到下排列,在下不才,正是榜首。但是班级群整天唧唧歪歪的人太多了,我嫌浪费流量早就关了,所以我们寝室几个人在翻那个图片评头论足的时候,我不得不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足挂齿”“过奖过奖”的谦虚姿态端坐在床上。一低头,正对上许苡仁在斜下方端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我。
    那眼神,既不像我看庆红的眼神,也不像村里的姑娘小子们看我拿红砖在地上解三角函数时的眼神,我这么聪明竟然都不能马上猜出来他看我是要干嘛,于是我抬手对他挥了挥,说:“hi!”
    他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单纯易懂,就和我看庆红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次我确定了。
    接着他又朝我桌子上看了一眼。
    我们俩的桌子也是挨着的,那时候啥书都没发,我也没什么东西在桌面上,他有啥可看的呢?哦,对,我想起来了,我用他的饭缸还没还给他呢!
    我倒着探下脑袋跟他说:“你饭缸我洗过了,谢谢啊,你拿回去吧。”
    他又朝我桌面看了一眼:“那你用什么喝水?”
    我想了想:“暖壶盖吧?”
    我们学校发的暖壶超市售价12块钱,壶胆单买就要八块,剩下的四块钱分给壶皮,塑料质量可想而知,不过我觉得人家既然敢设计这个单独的壶盖,那就是有一定作用的,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信任,我们要对它有信心。
    许苡仁低头看了一眼暖壶,说:“算了。”
    我问:“什么算了?”
    他没理我。
    我扒着床围栏倒挂着半截身子追问:“哎你刚才说啥?你刚是跟我说话呢吗?话别说一半啊?许苡仁,你咋不理我了?”
    军训完后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旨在对玩了一个暑假的新生进行一次沉痛的打击,可惜对我并没有什么用,而且大概本来排在我前面的人都不是当时高考前的巅峰状态了,被我一不小心超了前面几辆车,考了全校同一套试卷里的第一。
    下成绩的时候大家纷纷吹捧:“李超越你怎么不去清华啊?”
    我从小就帮校长在升旗仪式上致辞,这种场面话信手拈来。我捡着昨天刚背的誓词说:“那当然是因为我立志‘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了。”
    说完,许苡仁就看了我一眼。是那种特别正眼的看,好像他从没见过我一样。
    当然,也是因为我看着他,才知道他看我了。
    又有人问:“那你怎么不去更大牌的医科大学啊,你这个分完全可以去长沙xx,南京xx,首都xx啊。”
    你看这孩子多么天真,一看就是家里有钱——我到沈城来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够我家费劲的,再去个好点的学校,万一卧虎藏龙,一个个都长翅膀能上天,我拿不着奖学金了怎么办?年年你给我交钱上啊?再说了,过年过节来回路费不是钱啊?
    我说:“看简介喜欢沈医大的校训呗,就来了。在哪上学就是个缘分,我去别的学校还没你们这帮兄弟了呢,是不?”
    皆大欢喜。许苡仁似乎很吃这套场面话,我对我这次的发言很满意。
    有一天群里通知说课本分下来了,在远志楼某教室,谁的书谁拿学生卡自己去领。我随口说了一句:“这个远志楼是哪个楼啊?”
    许苡仁在旁边说:“人工湖后面再后面,左边的那个楼。”
    他的描述措辞本身就很有问题,哪边是“后”啊?左边是面朝哪儿的左边啊?而且我从来了学校一直懒得出校门,实在没想起来我们学校有什么人工湖,对着校门口的“中水池”倒是见过一个,就问:“哪有个人工湖啊?”
    许苡仁眨眨眼,似乎没有想明白他这么清晰的描述怎么会有人听不懂,只好捡了一张小纸片给我画地图,一边画一边说:“从木槿楼出来,这么走,这么走,再拐弯,直走,拐弯……”
    其实我的地理成绩是非常好的,他的悉心指点我也很感动,可是画地图你能不能把旁边的建筑物画出来啊?你这么随手画个路线,又不是按固定比例尺画的,我知道走几步拐个弯啊?
    我只好委婉腼腆地说:“还是没看懂。”
    许苡仁又用那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我,我觉得他那没闭严的嘴似乎随时想张口问一句我成绩是不是自己考的,只是看在我考了第一实在没什么人可抄的份上才没问。不过这次我倒看出来了,并不是他的目光多么复杂,主要是隔着个镜片——镜片加了种膜,有时光线照过来会折射出一层蓝色的东西,不影响他看我,但是影响我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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