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

    金秋九月, 桂花飘香。今年的中秋的国庆假期刚好重叠在了一起。
    临启中学向来不占用太长高三学生的假期, 秉持着良好的传统理念, 该放就得放,该玩一定玩。
    所以当非毕业年级放了足足八天长假的时候,高三也有五天的假期。
    放假那天正好是星期五。
    江窈头天晚上有点失眠, 两点过才睡着。下午最后一节课被换成了自习, 张泽涛开会去了,江窈困得不行,也不忙着写作业, 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过去。
    教室里安静的针落可闻,下课铃声奏响, 江窈的起床气一上来,捂着耳朵就把头埋进臂弯里。
    夏晨去喊她,她头也没抬, 闷闷地“嗯”了一声,看起来真的是极困的模样。
    夏晨细心叮嘱了她让她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江窈只在她说完后良久才发出一声简短的“嗯”, 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夏晨无奈,被自家母亲催促着, 只得先行离开。
    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江窈一个人。
    沈绎还在高三的教室里,他握着手机,给江窈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明明在昨天晚上才跟他说下午放学要和他一起走, 要一起去看灯会。
    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爽约。
    沈绎皱起眉头, 心里即刻浮现出一些不好的念头。
    他单肩背起书包就往高二教学楼那边跑去。
    高二一班在二楼, 教室里的灯还没关。
    沈绎走过去,看见江窈的那一秒,心里不安的大石才瞬间落地。
    江窈趴在课桌上,睡得安静,像只清瘦的猫,看起来样子有点乖。
    沈绎失笑,俯身亲吻她的额角。
    江窈感受到了,她揉了揉眼睛,入目是沈绎那张熟悉的脸庞。迟疑三秒,思绪回笼,她才缓缓记起还有灯会这回事。
    江窈猛地直起腰板,看向教室前方的挂钟,已经放学半个小时了。
    她不太敢和沈绎对视,于是低头,握住他略显冰凉的指尖,细细抚过,嗓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软糯:“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呀。”
    “不久。”沈绎笑得温柔清浅,“走吧。”
    江窈不敢再耽误,连忙收拾好书包,两人一起刷了校卡走出学校。
    回家各自洗澡换好衣服,大约七点钟,江窈坐电梯下楼,沈绎已经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她。
    她穿了jk制服,长发扎成低低的双马尾,戴了顶鹅黄色的贝雷帽,匡威帆布鞋,少女气十足。
    沈绎视线扫过她的百褶裙摆,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江窈把外套接过,搭在手臂上,没穿:“你不冷吗?”
    “不冷。”沈绎说,“本来就是给你的。”
    江窈其实不冷,但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听话地套好衣服。衣摆很长,垂到大腿,江窈的整个手都包在袖口里。
    她轻轻嗅了嗅,很淡的味道,让她想起平日里那道安静清冷的月亮,寂静挂在树梢。
    是独独属于沈绎的香味。
    沈绎和她一起去吃了冒菜,店面宽敞干净,摆放着绿植和烈火鸟雕塑。
    江窈咂舌,吃个接地气的冒菜都能吃出一种贵公子派的矜贵气质。
    灯会开在了一个古代诗人的故居,穿过窄窄的青石板小巷,就到了大门口。
    沈绎去买了票,两人跨过一道木质门槛,就正式进入了园子里。
    天色已经全黑,园子里灯火辉煌,游人如织。
    树与树之间牵起细细的绳,摆放了五颜六色的灯笼,大多都是民间艺人用竹子编后型,再用纸张糊上去。
    江窈觉得这场面实在是好看,拿着手机拍了不少照片。穿过雕花石拱门,湖边的桥上有人在卖灯笼。
    江窈看着那个玉兔形状的灯笼,细细观赏了好久,睫毛弯起,灯光在上面撒上碎金色。
    沈绎转头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穿着深蓝色的旧衫,笑得和蔼,报了个价,说:“小姑娘眼光好,那个玉兔今天卖得最多。”
    沈绎正要付钱,江窈抢先一步把钞票递给老板。老板看得出来这是对小情侣,怎么说也不肯收她的钱。
    提着灯笼走了老远,江窈才恹恹地说:“你这样一直帮我付钱,我会过意不去的。”
    “而且,”她瞪大了眼睛,鼓起腮帮子,“这样还显得我特别拜金,我又不喜欢你的钱,我明明自己可以买的。”
    沈绎眼睛里含笑,停下脚步单手捏了捏她的脸,认真对她说:“都是你的。”
    江窈鼓着气撇嘴,“万一以后不是呢。”
    “不会的。”沈绎敛睫,牵住她的手,“永远都是你。”
    江窈看着沈绎清瘦干净的面庞,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
    她动了动手,和他十指相扣,指缝都被填满。
    沈绎的身后是高高悬挂着的满月,灿黄明亮,在夜里泛着微光。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江窈牵着他,眸光轻柔,轻声道:“我知道啦,走吧。”
    穿过八角亭,人群在鹅卵石道上猜灯谜。
    每个灯笼上都用毛笔写了字,下面挂着小小的木质牌匾,藏在流苏里,都刻着答案。
    江窈一路走过去,在一个浅色的蚕丝灯笼前停下脚步。
    “月季淡雅,玉兔寂寥,广寒仙府独桂香。
    ——打四字词语”
    江窈心中有了答案,悄悄看了眼木牌上刻着的字,恰巧一字不差。
    “我猜中了。”她笑起来,像是小时候考了满分就立即要求表扬的小朋友,语气中满满的都是骄傲自得的神情,“你快猜猜。”
    沈绎摇头,笑里有了纵容:“猜不到。”
    “你看看我现在像什么?”江窈提起玉兔灯笼,在他面前晃荡两下。
    沈绎思索两秒,俯身贴近江窈的耳畔。
    他的嗓音温和,夹杂了金桂的暗香和微凉的秋风,对她说:“宝贝。”
    江窈脸色涨红,暗暗用力捏了下他的手:“是嫦娥啊!!嫦娥!!‘嫦娥下凡’这四个字你都猜不到,你到底怎么考的年级第一,笨死了你。”
    “嗯。”温和清秀的少年笑起来,城市的灯光便黯然失色,“你说的都对。”
    逛完了灯会,两人乘地铁回家。
    地铁上人多,江窈背靠着门站。列车到站,一部分人下车,另一部分人又上车,像是人短暂的一生。
    车厢里的人多了些,沈绎揽着江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江窈抿唇偷笑,抬眼用目光认真地描绘他的轮廓。
    “怎么了?”沈绎低头,问她。
    江窈忙摇头,又愣下来。她望着他,压低声线,软着声音说:“想亲你。”
    沈绎喉结动了动,揽紧了她的腰:“人很多。”
    “那换个问法。”江窈板起脸,像是在说什么极为正经严肃的话题,“请问沈绎同学,我可以亲你吗?”
    沈绎在她耳边低语:“等一下。”
    江窈撇嘴,只安静了一会儿,又仰起脸兴冲冲地问他:“你知道大海为什么是蓝色的吗?”
    沈绎配合她:“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海里有鱼呀,鱼会吐泡泡。blueblueblue。”说道最后,江窈自己都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沈绎只无奈地揽着她,嘴角也弯起微小的弧度。
    地铁稳稳当当地停下,人们都还无暇顾及其他,拥挤着下车,沈绎突然低头,湿润的嘴唇蹭过她的。
    江窈还没反应过来,唇上的温度已经撤离。
    待到地铁又开始缓缓运作,她才回过神来,睁大了漂亮的大眼睛:“沈绎,你刚刚是不是偷亲我了。”
    沈绎低头,含笑:“是。”
    “你流氓!”江窈羞得牙痒痒。
    沈绎正大光明地承认,唇边挂着浅笑:“嗯。”
    江窈低着头,热度还未散去,她又悄悄勾了勾沈绎的手。
    沈绎俯身问她:“怎么了?”
    “沈绎。”她喊他,声音软糯。
    江窈撒娇的时候总是这样,整个人都软乎乎的,不由自主就想让人把她抱在怀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天上的星星也心甘情愿给她摘。
    她继续软着语气说:“你亲我了,你要对我负责。”
    沈绎没太听清:“嗯?”
    “电视剧里都说亲亲就会有小宝宝的。”江窈抬眸,有了底气和他对视:“你刚刚亲我了,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沈绎不知道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垂着头,一时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只说:“嗯,对你负责。”
    一路走到公寓楼下,沈绎牵着她的手都一直没有放开。
    江窈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一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的目光淡然,比一阵风还轻:“沈绎,我以前一直都觉得,你就像天上的月亮。”
    沈绎一顿,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和你的距离太远了。”江窈长叹了口气,垂眼,看着沈绎牵着她的手,眼睛像是被无形的雾给蒙住,视线模糊:“月亮不会向我奔来,我也永远触碰不到你。”
    沈绎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对她说:“窈窈,你知道萨尔茨堡的树枝吗。”
    法国作家司汤达笔下的爱情,他在书中写道:“将一根冬日脱叶的树枝插进盐矿荒凉的底层,二三个月之后再把它抽出来,上面就布满了闪闪发光的结晶,还没有山雀爪那么厚的最细小的树枝都被数不清的钻石点缀得光彩夺目,熠熠发光,原来的枝子已认不出来了。”
    一根小小的树枝,掉落进萨尔茨堡的盐矿里,拿出来的时候就会被盐的结晶所覆盖,像是镶满了钻石。
    恋人间的喜欢就像是这样一个结晶的过程,给爱人蒙上一层迷离璀璨的光环。
    江窈抬眼。
    沈绎笑得温柔,眸子里的神色却很认真:“我本就不是月亮,所以一定会向你奔来。”
    我本就是凡人。是你的一往情深,才显得如获至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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