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猛地睁开眼。
他坐在一张很大的椅子上,额头被冰凉的铁片贴着,四肢酸软无力,浑身的肌肤像是正在被蚂蚁攀爬。
这个仪器他很熟悉,ECT,电休克治疗。
这是一个病房,白色瓷砖,灰色墙壁,他的前面是一张桌子,那边坐着两个人,一穿白色大褂的中年医生和安教授。
“你是谁?”医生问见他醒了,问道。
程昱看着神色严峻的医生和满脸愁容的安教授,声线冷淡:“程昱。”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程昱没有回答。
“你不记得我了吧。”医生缓缓地说:“我十一年前就受安教授之托,成为你的主治医生。”
“你十八岁那年独自去了美国,拿着各种奖学金生活,你的父母从来不给你生活费。”
“他们是不是也从来没有看望过你,甚至仅仅联系你。”
“你从没想起过他们,关于他们的记忆大部分都是空白的,有人提起也会刻意回避,但你却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程昱听完后,沉默了良久,问:“许子清呢?”
医生一愣。
他重复了一遍:“许子清在哪。”
安教授回答他:“门外。”
“为什么她不进来。”
“我们在给你治疗。”
“嗯。”程昱闭上眼睛:“想让我和他融合?”
人格分裂,学名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现在普遍被使用的治疗方法就是分别与各个人格进行沟通,找到共通点,然后整合。
程昱的分裂是由童年创伤导致的,所以需要让他的主人格接受这次创伤,不再有应激反应。
“程昱,你童年时期一直目睹你的父亲对你的母亲的暴力行为,同时你也遭受着他的暴力。”
医生看着他面前电脑,里面的心电图中显示出程昱的心跳开始加快。
“在高中毕业那年你的父亲杀死你的母亲。”
程昱的手被绷绳紧紧地束缚在椅子把手上,他开始无意识地挣扎,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冒冷汗。
“然后你亲手把你父亲....”
“闭嘴。”程昱重新睁开眼,里面神色狠戾。
医生问:“你现在是池骏?我们现在要和程昱谈话。”
池骏冷笑地看着他。
安教授与医生面面相觑,他们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
安教授走上前拍了拍池骏的肩膀,叹了口气,和医生一起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进来的是许子清。
如今是夏季,并没有什么高领的衣服,她脖子上的淤青还没消,在她纤长白皙的皮肤上很显眼,眼睛也是红肿的。
看到程昱被绑在椅子上,头上接满了可以随时通电流的仪器,从前清高孤傲的他如今任人宰割的样子,她视线又模糊了。
池骏拧眉,又哭,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真他妈烦人。
“过来。”池骏说。
许子清走到他面前。
“把我手上的绷绳解开。”
许子清不知道可不可以这么做,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听话地解开了勒得很紧的绷绳。
他把许子清抱到了他的腿上坐着。
他在电击前被注射过麻药与肌肉放松剂,现在没什么力气,只能勉强抬起手捧着她的脸,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嘴唇,如蜻蜓点水,触碰到之后就会放开。
池骏从来不会这么温柔地对她。
许子清任由他吻着,无声地流着泪,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池骏用袖子替她擦着眼泪:为什么道歉。”
擦完又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池骏担心许子清身体里的水源是不是快干涸了。
安教授把一切都告诉了许子清。
“明明我们就住在隔壁,你还替我换了电灯,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去保护你。”她肩膀颤抖着,声音哽咽:“我知道柳阿姨经常被打,可是爸爸妈妈说别人家的事情不能管。”
“如果那时候我能敲开你们家的门,拦住叔叔,或者去陪你就好了。”
“哪怕你觉得隔壁家小朋友粘人又奇怪,还喜欢多管闲事,但是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在每一次你难过的时候陪着你的。”
她把头埋在池骏身上,泣不成声。
“你陪着我的。”池骏拍着她的背:“那时候你坐在我旁边。”
程父为人极端,在工作上上处处受人压制,回到家只要有一丝不如意,嘴里就会骂着不堪入耳的话,抓着柳母的头往墙上撞,把她打得鼻青脸肿。
不够解气还会继续对年幼的程昱施暴,程昱总是冷眼看着程父,一声不吭地受下那些拳打脚踢,结束之后平静地回房间看书。
后来他大些了,程父不敢在这么对他,只能把所有的怒火往柳母身上发。
程昱曾经与柳母谈论过离婚,或者用法律手段解决,可是柳母坚决不让他管,甚至连打的时候都不让他帮,因为程父打完后的那点儿安慰和心疼的眼神,坚信程父还是爱她的。
程昱也不想再管,每次拿着书在楼梯间里看。
耳朵里全是柳母的哭泣,尖叫,还有撞击的声音,以及程父时不时的怒吼。
小胖姑娘就“吧唧”地坐在了他的旁边,从她粉色硬壳芭比公主的书包里,拿出一本小学奥数书,自言自语地说家里没人,陪他坐着,有时候书拿反了要很久才能意识过来。
“你怎么有程昱的记忆...”许子清抽泣着。
“梦见过。”他用鼻尖抵着许子清的鼻子:“程昱不想让我再继续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