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钟山郡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这一夜,凌钰疗伤时,心神不宁,血脉膨胀,导致旧伤复发,所有的疗养前功尽弃,身体每况愈下。
纳兰翎徘徊在她窗前,不曾离去。大雪覆盖而来,淹没了来时的脚步,她赶走了凌长安,独自守在西厢。
过完年节该迎初春了,可钟山郡像天塌了一般,暴雪肆虐而行。寒风呼呼而来,纳兰翎几次想去敲门,想起师父压抑怒火的表情,又止住了脚步。
师父的喜怒哀乐都影响着她,可她不能把假成亲的事告诉任何人。此事可大可小,严重来看,她是骗婚,凌长安是欺君,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她知道,若被纳兰清知晓事情真相,定然第一个反对。
三年而已,三年以后她就回凌云阁陪着师父了。三年以后再把这一切真相告知师父。
已是入夜时分,凌钰厢房的烛火未曾熄灭,纳兰翎寸步不离,已经这么晚了,师父为何还没有就寝?
她鼓足勇气,轻轻叩门,“师父,你睡了吗?”
“啪”一团雪从琉璃砖瓦间滑下,落在她身后,随之房内的烛火随着这声音熄灭了。纳兰翎的心情一落千丈,她难过地抱着双臂,有些冷,又有些疼。
哪里疼呢?好像是心口,被什么划了一刀,隐隐作痛。
屋内,火盆中燃烧的木炭发出呲呲声响,雪光之下,屋内依然亮堂,凌钰那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她轻轻拭去嘴角那抹鲜红,在这孤冷清寂的夜里,独自面对回忆和现实的双重折磨。
她知道纳兰翎在,却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这场轮回之苦,当真是苦。人间至苦不是爱别离吗?原来复失的痛,更加刻骨铭心。
凌钰抬肘,望着掌心那根深蒂固的伤口,扬起一抹苍凉的笑意。
“翎儿,此生我们缘分已尽,来世记得寻我。”她轻吻手心,双眼微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烫得手背在颤抖,灼得她心头一阵一阵的抽搐。
漫长的夜在毛绒大雪中迎来天明。空灵的世界,白如玉璧,寒冷并不能阻止百姓迎接明天的年节,与此同时,纳兰翎要嫁凌长安的消息在钟山郡传来。按照礼法,地方王爷封妃当禀报朝廷,第一封喜帖便是发往冀皇宫。
纳兰翎不想大肆操办,可基本礼仪又不能丢失,无奈又向神农谷发出第二封喜帖,第三封本是该给凌钰,她在府内便也无需多此一举。
纳兰翎与凌长安父母皆已不在世,长姐如母,凌钰和纳兰清当是主婚人,凌钰当在上座,接受拜堂。
没人知道这件事对凌钰有多残忍,可是她欣然接受了。纳兰翎与凌长安约法三章,第一成亲后两人决不同寝,第二她绝不改口唤凌钰姐姐,第三何时结束这场假婚,由她说了算。
同时她也答应凌长安,若在相处过程中对他动情,便做他真正的妻。
至于冠女方姓为王妃,只要凌家无异议,除了多些流言蜚语,并不影响他们的计划。这件事若是顺利完成,不仅纳兰家名利双收,钟王爷也会名扬四海。
各取所需而已,纳兰翎认定这是一场交易,双方甘愿为隐含利益妥协,她也不在意风言风语,如今这世上她在意的东西不多,除了凌钰。
暮色沉沉,葫芦灯肆意扬着烛火,钟山郡灯火通明,没有纷争,只有节日的喧闹和安居乐业的祥和。
年节已至,本该和和睦睦吃一次团圆饭,凌钰却不见了人影。府内人寻遍了王府都没有见到她人,正门偏门守卫亦是没有看到她离去。
一桌家宴,纳兰翎毫无兴致,“师父究竟去哪了?难道离开了吗?”她这个时候答应成亲还有些私心,便是凌钰还能多留些日子。
“姐姐答应的事不会食言的。”凌长安托腮思忖,“还有个地方…”
“哪里?”
“凌氏祠堂。”
纳兰翎拔腿就走,怕腿脚太慢,她索性以踏影飞流,穿梭在亭台水榭,琼楼玉宇间,不多会就到了王府最深处的后院祠堂。
僻静的祠堂,偶尔能听见城中的喧嚣。百姓张灯结彩,葫芦岛船灯皆燃,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凌钰跪于凌家祖先灵位前,静默不语,凡尘的热闹,年节的欢乐,仿佛与她无关。前羽帝膝下子嗣甚少,只有一儿一女,她与凌长安并非一母同胞,却也感情甚好。
她终身不嫁,不会养儿育女,凌长安当为凌家开枝散叶。凌钰一直渴盼着他能娶妻生子,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她的翎儿…
“父皇…你瞑目吧,长安即将大婚,他娶了世间最好的女子,儿臣不会阻拦他们,愿…”凌钰说出这句话时,心在颤抖,明明疼得难以自持,明明比任何人都难过,她只能隐藏所有的情绪。
她顿了顿,长舒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愿翎儿…能为凌家…能为凌家…”
她双指紧扣内掌,指甲掐住手心,怎么都驱散不了心底的悲伤。她说不出口,说不出“开枝散叶”那四个字。
她每天拿着一把刀剜自己的心,在反复的折磨中,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祠堂的烛火,肆意地燃烧,这一片敞亮之地,怎么都照不亮凌钰的心。
她的半生,宛若一场轮回,一直在失去,最后一切成空,她又变得一无所有。
纳兰翎找到祠堂后,便见她跪在那里,那背影像被冰封一般,一动不动,让整个王府都变得萧瑟起来,本该是热闹的夜晚,她却沉重无比,“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