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苏满娘这次改抬了左手,下一刻,又出来了两位仆妇,与刘方氏身旁的两位仆妇一起,一人揪了一只腿儿或胳膊,把边哭边挣扎地厉害的刘方氏,给抬到了前院的院子里。
    苏满娘轻笑:“既然大舅母将刘家属于所有男人们的财产,视若自己一个外姓女子的,那便在这儿好好和老天爷问问,您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
    言罢,她还笑盈盈的对身后的吴婆子道:“将大舅母方才的话,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等稍后大舅舅过来,一字不差地与他好好分说分说,婆母投奔自己娘家,外祖家的两位老人当时可都还在呢,吃着自家爹娘的饭,结果就全成我大舅母自己嘴巴里省出来的,果真孝顺。”
    “啊啊啊!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惨啊,我不要活了啊!我的乖女啊啊啊啊……”
    看着门外热闹的泼妇撒欢,苏满娘缓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叹息:“缺东西了。”
    没一会儿,婆子和护卫们便抬来椅子,拿来油伞,打着扇子,端来茶盏,旁边还有小丫头们各自端着糕点、水果、瓜子等物若干,整一个悠哉看戏的现场。
    而她所看的戏份名角儿,便是正在前院撒泼打滚哭嚎“老天你快来睁睁眼”的刘家大舅母。
    今日黎川智和黎川忱有课,早晨去听涛苑请完安后,便去了学堂,不在府里。但黎川猛的授课地点却是在黎锐卿的演武场。
    就在他正拿着长矛横刺面前木桩三百下时,他的贴身小厮万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黎川猛动作停都未停,气喘吁吁开口:“何事?”
    小厮急喘了两口气,急促道:“咱们老夫人那位娘家大嫂在府门口撒泼打滚。刚才被引到了前院花厅,由夫人接待,但小的刚刚从那边经过,听里面动静,好像是吵起来了。”
    第52章 处理
    黎川猛心头一惊, 连忙停下动作,瞪大眼睛:“她为啥要在府门外撒泼打滚?”
    万金挠头:“听说好像是她要求见老夫人,老夫人托病没见, 她就在门口开始滚了。”
    黎川猛:……
    他都没想到这位舅姥姥能这样奇葩,这架势一看就是来找茬:“父亲呢?”
    “回三少爷,老爷早早就出门上值了。”
    剩下的黎川猛马上秒懂。
    就老夫人那脾气和胆子,现在估计还躲在澄心院不敢出来,至于他们那位刚刚上任的养母,想想她惯常好似没脾气的温和笑容, 以及文人的出身背景,虽然力气大了些, 但怎么想怎么让人放不下心来。
    父亲和两位哥哥都不在,作为府中剩下的唯一男丁,黎川猛觉得他很应该马上出去给他养母撑住场子。
    想到这里,他麻溜地将手中的长矛一抛,从演武场角落扒拉出一根三十多斤重的大石锤,扛上就走。
    在去的路上, 黎川猛面色严肃, 心中甚至已经打好腹稿, 待会儿面对这位乡间泼妇舅姥姥时,他该怎样应对反应, 怎样挥舞石锤, 怎样板起脸帮养母震慑住场子。
    然而他想得很好, 等他气势汹汹拎着锤子赶到前院时, 就被眼前的景象给狠狠惊住了。
    只见被他担心的苏满娘,正在一群丫鬟仆妇的团团环绕下,一手水果,一手瓜子,边看着眼前嚎啕大哭、满地打滚的大舅母,边不时柔声温和点评:“大舅母,您这词儿不对,说出来效果不好。您看您说您自己苦命多没天理啊,这里应该改成自己什么都没干,光靠着个闺女从黎家往回扒拉东西、竟然还没有致富,多没天理。”
    “啊啊啊啊!我那瞎眼外甥怎么就娶回来这样一个没教养的毒妇啊,我不要活了。”
    “大舅母,您这词儿又说错了,您外甥怎么就眼瞎呢,明明是您眼瞎才对啊,您看您现在还能看清楚自己面前伸了几根手指头吗?”
    “啊啊啊啊……”
    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躺在炙热地板上哭嚎的妇人声音逐渐嘶哑。
    “大舅母您今天这嗓门吊得着实有些差强人意,明显是准备不足,下次出门时您应该学学您外甥媳妇,椅子、油伞、蒲扇、茶点、瓜子和水果,全都一应俱全,要不像您这样该有多累啊。”
    “啊……”
    半晌,哭声渐歇。
    哭嚎是门力气活儿,这一个多时辰下去,刘方氏的嗓子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苏满娘感觉自己一个多时辰下来,已然吃得有些小撑,而面前石板路上正接受着夏日炎热阳光炙烤的老妇人也快有了中暑的症状,苏满娘摆摆手,对身边的小丫头温和道:“去给大舅母去取个水囊过来,免得小小一杯茶水不够她喝。”
    事实上,她是怕刘方氏一个“手抖”,将她府上的茶盏给摔了。
    能舍得摔茶盏的,那都是没有穷过,不知道这黎府中一枚细瓷茶盏能换多少银钱。
    小丫头没一会儿就将水囊取来,递给躺在地上挺尸的刘方氏。
    刘方氏看了她一眼,而后噌得起身,抓过水囊就喝。
    短短小半天的交锋,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外甥媳妇就不是一个软柿子,而根本就是位笑面虎,与她硬碰硬,自己在人数、气势和主场中,便样样失了先机。
    等刘方氏喝完,苏满娘施施然起身,和煦笑:“既然大舅母现在已然清醒了些,那咱们便开始正题吧。”
    刘方氏刚抱着水囊狂灌完,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所说的清醒都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意思是,她现在便是这府中能主事的人,要谈便和她谈,若还想找她婆母,便只管将她先前躺在地上的哭天嚎的一全套再来一遍。
    刘方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炙烤,此时她额前的发丝汗淋淋地贴在一起,上面还有她刚才打滚时沾染的泥土,与她相比,方才从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丫鬟们服饰的苏满娘则周身清爽,全身上下并无丝毫汗迹,让她看得越发恨到心里。
    刘方氏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从地上爬起,一拍大腿:“也行,既然你说不用你婆婆出面,你能做主,那我就和你个刚进门的小媳妇谈!”
    苏满娘弯弯唇角看向刘方氏。
    刘方氏被她这熟悉的笑容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苏满娘见此,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婉和善。
    她转头,看向拎着长棍站在一边的黎川猛,温声道:“过来。”
    黎川猛怔了一下,忙拎着巨锤行至苏满娘背后,无论方才他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现在这种需要站队的时刻,根本无需犹豫。
    很快,一行人再次转移地点,回到花厅。
    苏满娘落座主位,黎川猛站在她身后,刘方氏又抱着水囊喝了两口,润了下喉,才赤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苏满娘:“外甥媳妇,既然你说你能做得了这黎家的主,那我便与你直说,我闺女已经被我外甥给休了,牌位和棺材我们都已拉回去了。现在她的嫁妆你们却一直扣着没有给,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一句话,那嫁妆你们是还我,还是不还。”
    苏满娘一怔,她并未想到竟会是为了这件事。
    她眉梢颤了颤,心中快速思忖,面上却神情不变:“敢问大舅母,这件事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刘家所有人的意思。”
    若是刘家所有的人意思,那么像是今天这一出,就不会是只来大舅母一个人,而是应至少还有拜帖、抬嫁妆的族人、再加上其他。
    而且,以苏满娘对黎府财产的了解,黎锐卿应是很看不上小刘氏的那点子嫁妆。
    毕竟当年黎府往刘家送去的聘礼,价值五千两,而小刘氏陪送来黎府的嫁妆,总价值却不超过三百两。
    “当然是刘家所有人的意思。”刘方氏梗着脖子强硬开口。
    钱嬷嬷看了刘方氏一眼,凑到苏满娘耳旁低语了两句,又快速将身子直起。
    苏满娘眼睑微阖,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任凭它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笑:“众所周知,当初相公与刘家洽谈休妻时,才是讨要嫁妆的最佳时机,而且当时一应的详细后续,两家也早已商讨完毕。敢问大舅母,当时你们为何不提,反而要在事情过去了两年多以后再来讨要。”
    刘方氏一拍桌子:“那是两年前黎府还没有女主人,现在黎府既然进了外甥媳妇你,那笔嫁妆放在黎府我不放心,我要带走。”
    苏满娘略做思忖,就在刘方氏以为她还想寻个什么理由阻拦时,却见她轻轻点头:“可。只是这嫁妆,既然是你们刘府前来讨要,那便要让你们刘家自己来抬,没得我们黎府给你们亲自送过去的道理。”
    相信有了中间这个时间的缓冲,府中也能通知到黎锐卿,让他知晓。
    若有迟疑,她也还有再改口阻止的余地。
    刘方氏被她这个借口给惊住:“黎府这么多人,帮我刘家送一下嫁妆又怎样?!”
    苏满娘笑眯眯点头,却就是不松口,就像是故意刁难她一般:“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这距离事件发生时已经过去了两年,男方将女方嫁妆丢回去,和女方亲自上门讨要嫁妆,其中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我家夫君好歹还是正四品官员,绝对不能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给名声添加上污点,还望大舅母能够理解。”
    刘方氏:……
    刘方氏被气到不行,刚刚熄灭的怒火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然而接下来,无论她再怎样撒泼耍赖,苏满娘都硬是咬住不肯松口。
    最终刘方氏无奈,她心一横,干脆自己出了门,出钱雇佣了几辆马车和人员,在人牙子那里签了合同,便要来黎府拉嫁妆。
    这个时候,蔡管家派去询问黎锐卿的人也已归来。
    他小跑着来到苏满娘身边,低声道:“大人说,小刘氏的嫁妆刘家可以随意抬走,当初他的意思本就是让刘家将东西都带走,只是刘家那时态度坚决,非要将东西留在黎家,留给霜小姐,大人这才将东西封存起来,就连钥匙也放了一枚在霜小姐手中。”
    听到这里,苏满娘心中便有了谱。
    等到刘方氏花了钱,带着人和马车来黎府拉嫁妆时,苏满娘在刘方氏轻点完后,松松手,让蔡管家又派人一起去护送一番。
    免得刘方氏在外面寻来的这些人不靠谱,半路拉着嫁妆跑了。
    顺便还派了个嘴皮子利索的小厮跟着,到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刘家解说一番,反正这事儿黎府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言的,免得到时任由刘方氏自己回去自说自话,到时又是一笔扯不清楚的烂帐。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苏满娘才询问身边人:“母亲和霜姐儿那边怎样了?”
    “回夫人,霜小姐一直在哭,但听闻刘家今天是来讨要小刘氏嫁妆的,刚刚还是将小库房的副钥匙交了出来。老夫人那边自从听闻刘方氏来了后,就躺回床帐内装病了,吩咐下面不许打扰,尚不知情况。”
    苏满娘沉吟了一会儿,对身后的黎川猛道:“猛哥儿你先回去,今儿个天热,回去多喝些解暑茶解解暑气,今日多亏你来压场,母亲很欣喜。”
    大热天的拎着个石锤赶了过来,全程没有放下,就这一会儿工夫,他额上已经汗津津的,就连用来擦汗的袖子都已经湿了大片。
    第53章 生病
    黎川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感觉自己就没帮什么忙,就是来做个压阵的背景板。
    “那母亲先回去忙,儿子先行告退。”
    知晓苏满娘现在要忙的事情多, 黎川猛也没有打扰,他行了个礼后,就又拎着大石锤转身离开。
    边走他还边忍不住兴奋地低笑。
    他感觉自己今天来得很值,因为他又见识到了自家养母的另一面。
    谈笑间就能死按住对手,举重若轻气死敌人。
    这种能耐,真是厉害!
    他又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心想他以后也要这样,不仅力气要达标, 头脑也要达标。
    虽然现在看来,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苏满娘到达澄心院时,只觉得院中一片安静,就连经过的丫鬟婆子都是在踮着脚尖走路。
    守在正房外的孙嬷嬷见她,连忙迎了上来,恭敬行礼:“夫人。”而后抬眼探询地看她。
    苏满娘对她轻轻颔首:“已经无事了, 劳烦嬷嬷进去通报一下。”
    孙嬷嬷眉宇稍松, 噙笑颔首, 没一会儿就走转出来:“夫人请进。”
    苏满娘示意身后的丫鬟都留在外面,独自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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