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这般突然的寂静,让黎锐卿胸腔中自晚间一直在积蓄着的不满足和不悦,再次发酵。
    他转身,任凭着胸腔中的那股酸涩的浪潮不断汹涌叫嚣,面上慵懒笑意不变,缓步行至桌边,岔开双腿边嗑瓜子边漫不经心道:“想什么呢?”
    苏满娘眼睫眨了眨,徐徐回神:“这桂花蓬蓬簇簇的一满树,不仅赏起来漂亮,还能制作糕点和酿酒,果真用途广泛。”
    黎锐卿瞥她一眼:“骗子。”
    苏满娘怔了一下,浅浅侧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着这般清淡的百子酒,妾身不知再喝几杯,才会致微醺的程度。”
    言罢,她看着黎锐卿翘起唇角,眼底涌动着意味深长的深意。
    黎锐卿的身子僵了僵,缓缓将岔开的双腿合拢,交叠成二郎腿掩饰,虽然身体已经开始波动,但嘴上还在继续探究:“还是骗人。”
    苏满娘嗔他一眼,有些无趣地收敛了笑,她看着纱窗外隐隐约约的圆月绰影,半晌低声开口:“只是想着,我这嫁入黎家也有五个月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有身孕。”
    从今天这瓶桂花酒中,她似乎品到,黎母好像有些着急了。
    黎锐卿也已明了她的意思,安慰道:“随缘就好,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苏满娘应了一声,端起酒盏,小口小口地抿着。
    等到一小杯喝完,她伸手从旁边糕点盘中掰了块月饼咬了两口,压了压喉间的酒气,又给自己另倒了一杯,继续小口啜饮。
    眼见苏满娘又沉寂了下去,一边喝着桂花酒,一边怔怔地发着呆,显然思绪不知歪到了哪里去,黎锐卿胸腔中的烦躁差点没压抑地住,他伸手夺过苏满娘手中的酒盏,平声道:“你又在想什么。”
    苏满娘抬眼,湿润润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而后嘴巴一扁,便有水雾自眼底弥漫开来。
    “玉清。”
    “嗯。”
    “我有些想家了。”
    黎锐卿:……
    “又想家?!”
    他禁不住烦躁地踹了下椅子,很是不解:“我当初十二岁离家,独自前往边关,一待就是四年,才回家一次。待上没到两月,又回去边关待了六年,我也没有像你这样恋家!你……”
    这才嫁进黎府五个月,想家想得把自己都想瘦了的姑娘,他真是闻所未闻。
    苏满娘的身子随着那椅子的晃动声晃了两晃,而后嘤的一下哭出声来。
    显然还是醉了。
    黎锐卿:……
    他有些烦闷地捋了一把身后披散着的长发,上前将正嘤嘤哭泣的女子拦腰抱起,大踏步走到屏风后,放到床上。
    一边解衣一边道:“好了好了,乖闻筠别哭,不就是孩子吗?给你给你都给你……”
    “呜……”
    这一夜,黎锐卿一直将苏满娘折腾到没有力气哭泣为止。
    他看着身边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子,撑起有些酸疼的身子,给她盖好被子,又砰地一声自己把自己摔回床上。
    苏满娘被这声音惊扰,眉梢轻皱,黎锐卿却没有再上前安抚,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今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事,他又轻轻挪动了一下自己身上尤有余韵颤栗的青紫身子,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然而,身体满足了,胸腔中的那种不满足却没有丝毫消散的痕迹,甚至因为见到苏满娘这般因为想家而想得不停哭泣的模样,越发严重了。
    “你怎会这样依恋苏家?!”他忍不住轻声低语。
    这种依恋,在他看来甚至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或者这种现象自早就有,只是他一直以来没有发觉罢了。
    现在想想,又哪里有姑娘会生生因为恋家而将自己折腾瘦的呢。
    黎锐卿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他很清楚地知晓,他现在对苏满娘的心态有些失控。
    他并非是多么愚笨的人,如果愚笨,当初在边关时,他就不会被师父相中,收为徒弟,直至最后在师父死亡后,由他接手了鹰组,成为首领。
    只是想想两人成亲前,他对苏满娘千叮咛万嘱咐的条件,心底还是有一些犹疑。
    苏满娘是理智的,他知晓。
    他喜欢现在这样的她,虽然他现在会因为她对自己的感情远远没有对苏家人的真诚并依恋而不满和吃醋,但如果她对他生出感情,他真的能接受得了吗?
    心态还会一如现在这般自在平稳吗?
    关于这一点,黎锐卿自己也是不确定的。
    他起身撩开床帐,行至软榻边,缓缓躺在上面,透着纱窗看着木棱窗外的明月,眸色深沉地思索起来。
    这厢,黎锐卿仰看中秋圆月时,思绪是混乱的,另一边的京城中,康元帝看着天边的中秋圆月,却是压抑并愤怒的。
    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
    自从他上一任皇后死了,她生下的唯一嫡子,在六年也被他寻了个理由废掉了太子之位之后,他就只觉得现在每年的中秋佳节都是天蓝水清,父子和善。
    直至最近两年,从全国各地奏上来的密折中,有越来越多他那几位皇儿的势力所做出来的手脚,无论是成年的,还是未成年的,面上父慈子孝,私下里的小手段却是一套一套。
    上个月更甚,辛图城那边直接发现有人被发现私自开采铁矿,而且还一连开采了三四年,私下里连兵械库都打造了不少,这是想着干什么?!
    这根本就是想着造反呢!
    淑妃不胜娇弱的跪坐在地,用帕子捂着眼角嘤嘤哭泣。
    三皇子上个月就被康元帝发圣旨斥责过了,现在被关在府中不许踏出府门一步,眼见着今天中秋佳节,康元帝仍旧没有让三皇子出来参加宴席的意思,淑妃虽然着急,却因为确定康元帝现在余怒还没消,也没敢出言求情。
    哪想到,她都已经决定最近这段时间安安分分低调做人了,康元帝却仍没放过她。
    她今日梳妆打扮时,不过是戴了一对玛瑙红的耳坠子,而且这耳坠子还是之前康元帝亲赐予她的,就被斥责身戴正红物件,其心可诛,觊觎皇后之位。
    这般大帽子扣下来,淑妃根本顾不得她在老对手和低位小妃嫔面前的体面,当即卸下耳坠子,伏地申辩冤枉。
    康元帝皱眉,示意宫人将淑妃扶起,沉声道:“身为高位妃嫔,却不以身作则,罚你禁足半年,抄写宫规百遍,再有下次,褫夺封号。”
    淑妃身子一紧,这惩罚,可谓是她成为淑妃以来受到的最重的,她心中暗自咬牙老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面上却泪水涟涟,娇弱伏地:“谢皇上恩典。”
    康元帝觑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到前排其他几位皇子身上,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坐在长桌旁,仿若一个个乖巧好儿子的模样,眸色深沉:“最近你们做了多少小动作,你们自己知晓。之前那些不怎么严重的,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是最后一次。”
    众皇子纷纷出声应是。
    面上恭顺乖巧,心里却一个个呲牙歪嘴。
    父皇这是让他们将手里小动作打扫干净的意思。
    但已经走到现在,他们是将兵械库扔掉,还是将私兵遣掉,抑或是将势力散掉?!
    这些想想都知不可能!
    看来只能等回去,吩咐手底下的人最近这段时间都安分些,不要再被人揪住小辫子,甩到父皇面前。
    一顿表面和乐融融,实则压抑到极致的中秋晚宴用毕,康元帝带领着一众妃嫔皇子和公主来到朝阳宫的宫墙之上,静候稍后的烟花盛景。
    当第一朵烟花自皇宫之内炸起,一朵绚烂的巨大烟火之花在空中炸开,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纷纷抬头望向皇宫方向。
    栖霞长公主府上,栖霞长公主将黎川智所作的那首“活泼”的诗作放在石桌上,拿起一枚月饼仰头看向天际的绚烂烟花,口中低语,念念有词。
    一阵凉风吹过,她弓起身子,低低地咳嗽起来。
    栖霞长公主身后的老嬷嬷连忙将手中的长披风给她披上,道:“长公主,您最近几天身子刚好些,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万不能再生病了。”
    栖霞长公主接过婢女递来的蜜水,小口小口地将蜜水抿入口中,直至压下了喉间的痒意。
    她制止住了嬷嬷劝她回屋里的想法,继续拿着那块月饼,望着天边的烟花喃喃祈愿。
    第88章 装病
    半晌, 直至皇宫中再也没有烟花升起, 她才捧着那块月饼,带上桌上的诗作, 被搀扶着一步步走回屋内。
    一进房间, 她便示意身边人挥退闲杂人等, 自己坐在屏风后的小几旁, 一口一口的将那块被她拿在手中祈愿的月饼食完, 又服用了些温水顺下后, 才舒出一口气。
    她苍白的瘦削指尖轻轻滑过纸张的苍劲字迹,低声道:“嬷嬷,我一定会保重好身子的。我要活着,活着等待彦儿登基, 然后就能和智儿相认了。”
    现如今皇室这群人, 不论是她那位好弟弟康元帝, 还是康元帝剩下的几位皇子,除了彦儿,没有人能够允许身上流有刁海潮血脉的智儿活着。
    只有帮她救下智儿的彦儿可以。
    “肯定可以的, 长公主, 殿下说如果顺利,明年就会将黎将军调入京城,到时哪怕你们还不能相认, 但是见面却是可行的。”
    栖霞长公主闻此, 展露出几许苍白的笑意, 她指尖划着纸张上的诗作, 轻笑:“那真是太好了。智儿已经长大了,他还和我说明年要去考县试。等他来到京城后,我正好可以看看,是哪家的小丫头让他生出的春心。”
    次日,苏满娘醒来后,身下一片粘腻,身边再次空了。
    她恍惚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缓缓回笼,才反应过来,这应是昨晚没有洗澡。
    她深呼吸一口气,不过是边哭边做,边做边哭,一直做到没力气哭而已,这不算什么。
    心中这样反复自我劝慰,她还是将被子拉上头顶,口中没忍住溢出一声低低的懊恼呻.吟。
    黎锐卿躺在软榻上,听着床帐内的动静,眉梢舒展,展颜轻笑。
    起身,他披散着及腰的长发,走至石青色盘花账中,霍地撩开床帐,果真棉被中的身形瞬间僵住。
    苏满娘唰的一下放下被子,就着稍显凌乱的发丝,镇定地向他温婉微笑:“夫君。”
    黎锐卿眯了眯眼,也没有纠正她应该叫自己的小字,而是将身子凑近她几分,低声道:“刚刚那声音,可是还想?”
    苏满娘眨巴了两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所谓的还想的意思,原本在被褥中已经闷到羞红的脸颊,又红润了不少。
    她刚想摇头,将对方的话语攻击还回去,却在感受到他喷落在自己面上的灼热呼吸后,突然怔住。
    她迟疑抬手,将手抚上黎锐卿的额头,而后噌的一下坐起:“夫君,你发热了。”
    黎锐卿晃了晃有些晕眩的头,想说无碍,他这些年来多大的伤没有受过,还会惧怕这点发热?!
    但是看苏满娘眼底无伪的关心,他口中犹豫了一下,开口已是:“是吗?”
    苏满娘神色严肃,她将黎锐卿拉到床帐内坐好,直接抱住他的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黎锐卿眸子颤了颤,感受着额上落下的柔软,他眼睑半阖,呼吸屏住。
    苏满娘此时却没有想太多,而是很认真地在感觉。
    从小苏母便有教导过她,发没发热,有时手上的感觉不准,但唇上的感觉却是最准的。如果唇瓣印上去感觉到热,则是发热,感觉到凉,则是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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