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回敬:“你也一样。”
……
邱明山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他浑浑噩噩走出去。庄子不大,从南到北其实也没几步路,但他废了许多力。终于踏出庄子的门,邱明山忍不住了,用刀撑着身子,勉强坐在了门口的椿树底下。他将脸埋在手心里,没多时,有泪从指缝儿里漏出来。
“阿湘,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我记着你的话的,我没敢告诉他,我想护着他的,但怎么就,越走越远了呢。”
“他根本就不认我。”
“我该怎么办?”
……
快到傍晚了,风飒爽,很凉快。宝宁睡醒后吃了点东西,她闲不住,拉着刘嬷嬷到庄门口采椿树的叶子做椿叶茶。
现在的椿叶已经不嫩了,吃起来口感不好,但泡茶还是有味道的。
宝宁走到门口,就见到树下坐着的高大身影,她一眼认出来,那是邱明山。他坐在那干什么?好像还在哭。
宝宁想掉头离开的,但走两步,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一眼,她问刘嬷嬷:“邱将军是不是病了?”
刘嬷嬷摇头:“不知道,但瞧着身子好像不太好。”
宝宁道:“过去看看吧。”
邱明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抿了抿眼角,回身看,对上宝宁微微笑着的脸。
她的态度像裴原一样的疏离客气,隔着三步距离,问他:“将军,您还好吗?”
“好好好。”邱明山笑着应,有些受宠若惊样子,他站起来,温和道,“就是旧疾犯了,在这歇一会,已经全好了。”
宝宁迟疑道:“很晚了,回去怕是要深夜,要在庄子里住一晚吗?”
邱明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宝宁没再挽留。她道:“那我送送您吧。”
“不用,风大,你快回去吧。”邱明山说着,低头在袖子里掏,掏出一个钱袋子来,递到宝宁手里,憨憨笑着道,“好孩子,见好多次了,也没给过你什么像样东西。有点钱,给你拿去,想吃什么自己买着吃去。”
宝宁不敢接,她觉得邱明山今日奇奇怪怪的,摇头道:“不用的,我有钱,谢谢将军了。”
“拿着吧!”邱明山不由分说将钱袋子塞她手里,挥挥手,“伯父这人笨拙,挑不出来什么好礼物,只能给你银钱了,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没等宝宁说话,他往马边走:“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的一个没有缘分的孩子。”
宝宁失言。
邱明山回头笑了下,宝宁盯着他显得落寞的背影,看着他往山中走去了。
第74章 孩子
宝宁和刘嬷嬷一起采了半布袋子的香椿叶,回去时候裴原还是不见人影。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宝宁嘴挑, 她吃不惯旁人做的东西, 自己下厨炖了个地锅鸡。这菜要慢火炖好久, 青红椒、土豆和小块的走地鸡肉焖在一起。鸡肉又嫩又辣,土豆入口即化, 汤汁烧滚后在锅边贴上饼子, 饼子一半埋进鸡汤里,也会染上鲜辣的肉香味。
菜就着饼吃, 饼带着菜香,宝宁光是想想就觉得饿。
裴原掐着点儿进门一样,宝宁这边地锅鸡已经炖好,刚切完最后一道芥菜丝, 裴原怒气冲冲走进厨房, 张口便道:“我将那老贼骂了一顿!”
宝宁没反应过来,低头将刀刃上的菜丝儿抹到碗里, 问:“你骂谁啦?”
“还能有谁, 就那姓邱的老贼。”裴原嘴里说着, 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宝宁手边的锅。
他本一肚子气,现见着好吃的东西, 气消了大半, 只觉着饿,转身去拿一双筷子,伸手就要夹肉。
宝宁打掉他手腕:“洗手了吗, 外面跑了一天,多脏。”
裴原放了筷子去打水洗手,宝宁掀开锅盖盛饭,盛完一碗,忽然想起那会在庄子门口见到邱明山时,他好像挺难受的样子。
宝宁回头问:“阿原,你怎么骂的邱将军,你将他骂哭了?”
裴原动作顿了下:“不至于吧。”
“吃饭,不提这事了。”他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鼻子凑到锅前深深嗅一口,“端回屋吃去?”
“嗯,回屋去,厨房太冷。”宝宁把饭锅的盖子合好,“连着锅端走,你小心些,锅耳朵烫,垫块湿布吧。”
“不用,皮糙肉厚,觉不出疼。”裴原撸起袖子,稍一使力就端起,“这什么菜这么香,你做那点饭够吗,我能吃一盆。”
宝宁把两碗米饭和小菜都放进食盒里,并肩走在他身侧:“里头不是有饼子?你吃那个就成,饭不是给你的。”
裴原诧异:“什么意思?”
宝宁道:“阿黄和吉祥还没吃晚饭,屋里还有中午剩下的鸡肝,待会拌饭里喂它们吃。”
小厨房就在院里,离正屋十几步路,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宝宁把门推开,里头阿黄摇头摆尾冲出来,闻见菜香气,直往裴原身上扑。
裴原还沉浸在饭不是给他吃的,他刚才是在自作多情的屈辱里,懒得理这只蠢狗,喝一声将它轰走,把锅放在桌面上。
宝宁将饭交给刘嬷嬷,让她去伺候两只小祖宗。
阿绵吃饱喝足,正在外头撒欢。这显出了在自己家里的悠闲。原来在将军府,阿绵是不敢出小院子的,现在整个小庄子都是它的,五六个下人围着它转,嬉笑玩闹声音隔了老远都能听得到。
两人相对坐下,裴原把衣领扯开,两口嚼掉一个饼子,他饿了半天,吃饭的时候头都不抬,额上密密有汗。
宝宁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土豆,她又想起邱明山,邱明山送了她个钱袋子,宝宁那会儿数了数,里头都是银票,加一起四五百两。
宝宁戳戳裴原肩膀,问:“邱将军临走前给了我好多钱,无功不受禄的,我怎么好意思要,找个日子你给他还回去吧?”
裴原吐出鸡骨头:“给你就收着,跟钱过不去干什么。但以后得离他远点,我怕那老贼心思不纯。”
宝宁“哦”了声。对裴原和邱明山关系,她了解一点,知道他们之间有嫌隙。宝宁觉得今晚的邱明山有点可怜,但也就是感叹一下,她是个护短又偏心眼的人,邱明山再好,她也只会站在裴原的立场想问题。
这话题稍提了一嘴就过去,继续吃饭。
中间刘嬷嬷进来点了下灯,外头天黑得彻底,宝宁吃饱了擦擦嘴,趴在窗边上看星星。满天都是星星,看得她花了眼。裴原一个人吃了几乎整只鸡,意犹未尽捏着饼子擦碗底儿,抽空抬头看她背影:“宁宁,我过三天出门一趟,去京城。”
宝宁回头:“去几日?”
裴原道:“就一日,头天晚上去,第二天晚上回。”
宝宁没再问了,她想起什么,颠颠跑回来坐裴原跟前:“阿原,你去京城,给我带点东西回来呗?”
“带什么?”
“带个会做匾额的师傅回来。”宝宁笑眯眯,“我的铺子就要开张了,没个像样的匾额怎么行。我找人打听了,溧湖这边没有做得好的师傅,这边的商家也都到京城做,城西那头有个姓龚的师傅,做得特好。你找人一问就知道了。”
裴原最后一口饼子噎在嗓子眼儿。
宝宁前两天也和他说了这事,说想开店,裴原没细问,他这次不阻拦了,随她折腾去。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折腾得这么快。
裴原惊讶道:“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弄好了?”
“已经看好了铺面了,也付了定金,正重装呢。”宝宁看裴原吃好了,招呼刘嬷嬷进来收拾桌子,她拉着裴原往内室走,给他看自己的图纸。
宝宁靠在裴原肩膀上,下巴扬起,有些骄傲:“我的铺子叫如意楼,专给小孩子开的店,取的顺心如意的意思。可是现在京城和京城周围的头一家。”
裴原不解其意:“给小孩儿开什么店?”
“这你就不懂了吧。”宝宁掰着指头给他数,“小孩子从生下来到长大,需要的东西可多了。小婴孩需要尿布吧,需要软软的小被子吧,需要小衣裳吧。等他稍长大一点,还需要可以玩的东西,小拨浪鼓,小风车,小木马。再长大一点,是不是嘴该馋了?他还得吃小零嘴儿。”
裴原“哦”了声:“我明白了。那你这不是京城的头一家,整个大周,你都是头一家。”
宝宁抿着唇笑:“那是的,我想到的东西,别人可想不到。”
裴原挑眉看她:“很得意?”
宝宁拇指和食指掐起,与裴原比手势,小声道:“一点点。”
“随便你闹吧。”裴原不置可否,“赔就赔了,咱家也不差那点钱,到时你别太难受就行。”
宝宁“嘶”了一声,挺直腰板:“刚吃了我的饭,现在就开始说我坏话了?你自己没什么眼光,可不要阻拦我发财。我仔细想过了,我的如意楼生意肯定会很好,说不准以后大江南北都要开分店的。”
“没拦着你。”裴原拍拍她脑袋,笑着哄她,“我过几日一定将那个龚师傅给你带回来。还想要什么东西,和我提,下油锅也给你捞。”
“油嘴滑舌。”宝宁嗔他一眼,仍难掩心中雀跃。
她买下的门市是二层的,地方很大,留了能住人的客房。即便裴原嘴里没什么好话,宝宁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她会赚钱的,说不准比裴原还有钱。有钱了就有底气,以后若裴原再惹她生气,她就不止有一处宅子了,随便选一处住,任着他找个半年都找不到。
裴原靠在软塌上,懒洋洋翘着腿,他打量宝宁神情:“就那么喜欢孩子?”
“软软白白的,谁不喜欢。季蕴小的时候,我可喜欢他了,天天带着他玩儿……”宝宁察觉到身侧不悦的注视,想起裴原不喜欢她说与季蕴亲近的话题,住了口,继续翻自己手里的图纸。
裴原道:“喜欢孩子简单啊,以后咱们努努力,生上一屋子。”
宝宁看他:“说的什么话,还一屋子,你是娶了我,还是娶了只猪。”
“不都一样。”裴原暧昧地捏她鼻尖,“你不就是我的小猪崽儿吗?”
宝宁被他恶心得不行,赶紧推开他的手,拍拍裙子站起来,耳朵都红了。
裴原哈哈大笑。
宝宁忽的想起来自己的大姐,大姐嫁给崇远侯世子快四年了,至今无所出,他们日日吵,几次都闹到了要休妻的地步。宝宁看着裴原眉眼,突然就生出几分担心来。
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问出口,最后还是忍不住,不经意似的道:“若没孩子怎么办?”
裴原手指搭在额上,勾唇看她:“什么意思?”
宝宁道:“就是没孩子,一个都没有,怎么办?”
裴原问:“生不出?”
他怎么这么直白呢。宝宁憋红了脸:“就当是吧。”
裴原舌尖抵着上颚,眼里满含笑意:“那,这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宝宁看出来了,他以为她在说笑话逗趣,根本没当回事。
宝宁有些着急:“和这有什么关系,就是咱们之间没孩子,就是生不出,你也生不出,我也生不出,怎么办?”
裴原伸脚勾住宝宁小腿,将她绊倒后拉进自己怀里,掐她脸颊,低声道:“你怎么这么乌鸦嘴呢,这话是随便说的?嗯?”
宝宁眼睛眨了眨:“你……你很在意吗?”
这个问题上,她确实是有些敏感了,但是又不得不敏感。国公府里的姨娘多,姐妹也多,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她,生个儿子是多么重要。
她的姨娘许氏,因为生下了府里的独子,得到了多少的风光。陶氏为了生个儿子,努力了快二十年,最后愿望落空,几乎疯了一场。还有大姐,她没孩子,险些被贾龄休掉。她的二姐,因为连着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在崇远侯府的二房几乎说一不二,没一个姨娘敢到她面前拱火儿。
宝宁便担心,如果没孩子,裴原到底会不会在意?
裴原完全没有领会到宝宁的焦虑,他吃得挺撑,有些热了,拿着蒲扇扇风,给宝宁也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