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也被吓了一跳。他看向圆子神情,他没什么表情,仰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房顶看。
裴原把他的头掰正,问他:“为什么这么多疤痕呢,被什么咬过?”
圆子点点头。
裴原尽量耐心,问他:“告诉我,被什么咬过?”
圆子比划着,含糊不清道:“蛇,小蛇。”
听见那个字,宝宁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了,不自觉扒紧了裴原的胳膊。
裴原也诧异,拧眉问:“你家大人怎么这么不上心,生了孩子不好好看,给咬成这样?”裴原拎起圆子的小胳膊,饶是对这小孩没什么感情,也有点心疼惋惜。
他其实下意识觉得圆子说的话有问题,咬一次两次就算了,为什么咬了这么多,是孩子傻,还是大人不聪明?
屋里安静一会,圆子见他不问话了,低头咬另一只手的手指。
裴原把他的手打掉,暗道,这小孩确实傻乎乎的。
时间晚了,圆子打哈欠,宝宁示意他不要再逼问了。裴原点头,把圆子按在床上,点点他额头道:“赶紧睡,要不然狼来了,咬你小屁股。”
圆子害怕地闭上眼。
宝宁拉着裴原出门。
宝宁把木门合上,吱呀声中,掩住了圆子小声的话。
他看着房顶道:“小蜘蛛,你们睡了吗,下来玩吧。嗯……如果狼来了,你们可以咬死它吗?”
……
裴原被宝宁催着去洗了个澡,她坐在床沿边上烫脚,隔着屏风和水声与裴原说话。
泡脚水里加了那天采的椿树叶子,有股淡淡的香气,宝宁舒服得眯起眼。
他们在说苏明釉的事情。
宝宁道:“我听说过她的,苏家最有才华的女儿,很端庄,若不然只凭苏家的门第,也不会被圣上亲点做了太子妃。只是后景不太好,苏家不肯接纳她了,很可惜。”
裴原道:“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儿,我让魏濛去查了。”
宝宁低头看水里的树叶子,又道:“我明早去见见她吧,你和我一起去吗?”
“一起。”裴原那边已经洗好,从水里出来了,拿着布巾擦身,“宁宁,你见了她,姿态不用放低,别委屈了自己。只是大嫂而已,且是她住在你的家,你不必去讨好她。”
裴原担心宝宁内心隐藏的那丝自卑感,是出身的问题,她从小就小心谨慎。
和他在一起久了,这问题好了很多,但裴原还是怕苏明釉的到来会让宝宁心里不舒服。听说这个大嫂是个很强势的人。
宝宁答好。
过一会,裴原从屏风后出来了。宝宁洗好了脚,他去倒水,直接泼到门外,回来时直接吹了灯,上床搂着宝宁睡觉
乏了一天,他没再动手动脚,两人入梦都很快。
半夜时分,是被圆子的哭叫惊醒的。圆子就睡在隔壁的屋子里,他叫得很刺耳,宝宁吓醒,裴原也立即坐起来,披了件衣裳匆匆往他的房间跑。
推开门,看见满月的光辉下,圆子的床前站着个人影,女人的,肚子很大。
第80章 讲故事
那画面实在太诡异,宝宁的心怦怦跳起来, 指尖发凉。裴原将她揽进怀里, 不悦地开口:“大嫂, 你大半夜不睡, 到这里来做什么?”
宝宁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女人就是苏明釉。也是, 身怀六甲的女人, 庄子里找不出第二个。
圆子看见宝宁,尖叫着跑下床, 扑到她怀里。
苏明釉慢慢转过身,宝宁看见她的脸色,白得瘆人。她很瘦,胳膊和腿细得都像是芦柴棒子一样, 只有肚子凸出来, 即便脸很美,也掩饰不住这种奇怪。宝宁心中有直觉告诉她, 面前这个女人不太简单, 但哪里不简单, 又说不上来。
宝宁警惕起来。
裴原将宝宁和圆子拉到背后挡住,他上前一步, 冷硬道:“大嫂, 你还没有缓过神儿吗?”
“这个孩子,”苏明釉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身后圆子的影子,“这个孩子, 像爹爹,还是像娘亲?”
裴原拧眉:“大嫂是什么意思?”
“他是像爹爹多一点,还是像娘亲多一点呢?”苏明釉慢慢走到圆子面前三步的地方,蹲下来,看他的眼睛,问他,“有人说你长得不像爹爹吗?有人怀疑过吗?如果你不是你爹爹的孩子,怎么办,你的娘亲会被打死吗?她会被浸猪笼吗,被万人唾弃,因为她生下的孩子,不是你爹爹的孩子。”
裴原审慎地看着她,苏明釉像是丢了魂一样,和白日的端庄持重完全不同了,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宝宁将圆子往自己的怀里拢,圆子不敢哭了,死死咬着唇。
苏明釉缓缓地问:“所以,你到底是像爹爹多一点,还是像娘亲多一点呢?”
“大嫂!”裴原忍无可忍,喝道,“如果你还是这样,我只能将你投到溧湖里去,让你醒过来!”
苏明釉抖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她的理智重新回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无措,看了看瑟瑟发抖圆子,又看看面沉如水的裴原,急迫道:“四弟,你听我解释……”
她又解释不出来。
宝宁打圆场道:“大嫂许是白日太累,刚才魇着了。”
苏明釉感激看她一眼,连忙道:“是的,四弟,我只是魇着了,大晚上吵醒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她说完,去摸圆子的脸,“别怕,婶婶不会伤害你的……”
圆子逃开她,苏明釉的手尴尬僵在原地。
她咽了口唾沫,站直身体,正色冲裴原道:“四弟,我嫁给你大哥四年多了,很多事我都知道一些,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担心我与裴霄有过接触,是吗?没有过,从来没有过。你可以去查,我没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宝宁想,苏明釉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个很聪明的人。
因为她这一席话,裴原的脸色果然松快许多,淡淡道:“大嫂早些歇息吧,我们也去睡了。”
苏明釉应了句好。宝宁也与她道辞,她担心圆子受了惊吓,招手带他出门,与她和裴原一起睡。
看着他们都离开,苏明釉大大松了口气,往后靠在墙壁上,额上已满是冷汗。
她手摸着肚子,喃喃道:“我的孩子,你到底是长得像爹爹,还是像娘亲呢?千万别像爹爹啊,被人认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
第二日早上,宝宁早早起身,做了餐很丰盛的早饭。
一是为了圆子,二是今天是裴原解毒的日子,宝宁心疼他,想给他吃些好的。
一大碟子清蒸河虾,一笼蟹黄包子,瘦肉粥,凉拌鸡丝,和酸甜拌黄瓜。
吃了一半的时候,陈珈来了趟,说溧湖府衙那边来消息,昨日没有人报官说自家孩子丢了,但他们已经安排了人手挨家排查,估计五天之内会有结果。溧湖不很大,离周边城县又很远,圆子的家应该就是溧湖镇上的,不算难找。
宝宁吩咐陈珈给府衙拿一些赏钱,让他们尽心些。陈珈领命出去了。
裴原慢悠悠地剥虾,把虾仁扔到宝宁碗里,看向圆子。他这几日是回不了家了,本以为或多或少会有些难过的,但圆子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吃得很香。他好像根本就不想回家,也不想他的爹娘。
“圆子。”裴原叫他的名字,圆子抬眼看过来,奶声奶气唤他爹爹。
裴原笑了,没揪着他改口,反而温和地夹了口菜给他,问:“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圆子想了想,摇摇头。
“那对你很好?”
圆子还是摇头。
裴原伸手去摸蒜,低着头剥,顺嘴问:“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想,”圆子磕磕绊绊的,眼睛很亮,“我想留在这里!”
他口齿不清,裴原费劲儿才听出说的是什么,诧异地和宝宁对视。
宝宁问:“为什么呢?”
圆子不说话了。
裴原吹吹指尖的蒜皮儿,忽的想起一个猜测,问宝宁:“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在家里时候受虐待了,偷跑出来的?”
“不能吧……”宝宁抿抿唇,“等过几日官府那边有消息再说吧,若真的是那样的父母,把圆子要过来算了,总不能还推回狼窝去。”
“别。”裴原阻拦,咬一口蒜瓣,低头喝粥,“爷生的出儿子,不用捡别人的剩儿。”
宝宁吸一口气,小劲推他胳膊:“别总当孩子面前说这样话。”
“得得得。”裴原无奈,“不说了还不成吗。”
他们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伴随女人的惊呼。獒犬叫声地动山摇,裴原手一抖,剩下一半的蒜瓣掉到地上。
宝宁赶紧跑出去看。
苏明釉呆滞地站在门口,吉祥离她五步远,口沫四溅地狂吠。刘嬷嬷拿着棍子拍打地面阻拦:“吉祥,吉祥别咬了,吓着夫人怎么办。”
吉祥根本不听,它没拴绳子,后腿一蹬就扑上去,一口撕烂了苏明釉的裙摆。
刘嬷嬷吓坏了,丢了棍子也扑上去,用身体将吉祥制住。
苏明釉惊魂未定跌在地上,揪着剩下半截的裙子,还好里头穿了中衣,没咬着腿。
刘嬷嬷身子胖胖的,把吉祥压牢,冲着一旁吓傻的下人喊:“快去拿绳子来!”
“大嫂,你没事吧?”宝宁缓过神,飞快跑过去扶起苏明釉,搀着她进屋,“肚子疼不疼?我给你请个大夫来吧!”
“没事。”苏明釉白着脸冲她笑了下,“我歇一会就行了。”
宝宁歉意道:“大嫂,我不知你现在回来,吉祥野性难驯,若知道你来,我会将它拴起来的。”
裴原站在一旁,一直无言。圆子仍吃饭,半个包子塞在嘴里,眼睛盯着苏明釉,忽然道:“狗狗只咬坏人。”
在场人都愣住了。苏明釉脸色一言难尽,捂着肚子道:“这小孩,这小孩什么意思?”
“童言无忌。”宝宁示意裴原将圆子带到内室去吃,回头安抚苏明釉道,“小孩子学舌,许是哪里听来的胡话,在这就说了,大嫂别往心里去。圆子昨日在街上走丢了,爹娘官府那还寻着呢,在我们家借住。”
苏明釉牵扯嘴角笑了下:“还是早些找到的好,孩子身份不明不白的,留在家里怕生闲话。”
宝宁附和她,又问:“大嫂,您身子真没事吗,还是找大夫瞧瞧的好。”
苏明釉摆手。宝宁也不再说话了。气氛一时间极为尴尬。
邱灵雁是宝宁的前车之鉴,经历那事之后,宝宁待人总存着戒心。对待这个捡来的大嫂,她本也没想过多密切与她接触,自然没有过分的关心。宝宁心想,伺候着苏明釉在家里生了孩子,好吃好喝,无病无灾,就是她的本分了。至于其他功劳,她也不想要。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昨夜发生那样事,我坐不住,来道个歉的。”苏明釉尴尬开口,打破了沉默,“没想到你养了狗,又遇上你们吃饭,真是不巧。”
宝宁问:“大嫂吃了吗?”
“……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