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裴原舌尖上的话咽下去,换上一幅笑模样,“我乐意给你捣蛋壳,心甘情愿,浑身都是劲儿。”
“这还差不多。”宝宁笑着靠在他肩上,喂他一半杏肉,“甜不甜?”
“甜。”裴原嗦她指尖一下,“再来一块儿。”
宝宁又掰一块肉儿塞他嘴里,低头道:“再过十几日是我小妹妹的满月宴,大姐应该也会去,我与她旁敲侧击一下。大姐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待我也很好,我说什么她会听几分。而且,她肯定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走上歪路的。”
裴原已经将贾龄的事告诉了宝宁,宝宁接受的很快。
裴原问:“如果贾龄执意要与裴霄联合,你大姐姐会选择大义灭亲吗?”
宝宁迟疑了。多半是不会的,季向真从小就是个最恪守礼节的大家闺秀,她很难会做出背叛家门的事。如果她站在了贾龄的对立面,那就是站在了整个崇远侯府的对立面,最后无论贾龄下场如何,她都会被抛弃。就算回到荣国公府,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季向真似乎根本没有理由帮她。
“没事儿。”裴原还是不忍心她为难,“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承担的问题,都是男人的事儿,你就当回去看望家人就好。”
宝宁没说话。
裴原道:“到底是国公夫人生女儿的满月宴,咱们不能太寒酸,明日我抽空去陪你备礼,到时一起去。”
宝宁应了句好。
裴原忽然想起,既然是这样重要的场合,季嘉盈肯定也会去,不知裴霄会不会跟着。上次太子府一别,他们明面上没再见过,暗地里已经交锋几次,早就势如水火。裴原对裴霄的人品不敢高估,借此机会,裴霄会不会对着宝宁做什么动作,他也不敢肯定。
裴原想,到时他得让陈珈寸步不离跟着宝宁,除必要情况,他也不能离开她半步。
气氛一时间很安静,就听见宝宁拨弄水时哗啦啦的声音。
“圆子,圆子你别哭了,婶婶不是故意的。”外头传来苏明釉焦急的声音,她拉着圆子的手走进来,不住哄着,“一个小拨浪鼓,婶婶赔给你好不好?别哭了,婶婶多赔你几个。”
“不要!这是爷爷送我的,爷爷说世上就只有这一个!”圆子一把推开她,朝着宝宁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坏了,姨姨,我的小鼓坏了!”
苏明釉尴尬地站在原地。
“什么小鼓呀?”宝宁一脸茫然,她让刘嬷嬷取帕子给圆子擦脸,“怎么就坏了呢?”
苏明釉在身后道:“我刚才出来遛弯,瞧见圆子在树底下玩,就想和他亲近亲近,这孩子白日不是对我有敌意,我想着哄哄他,让他别那么想我了。看他手里拿着拨浪鼓,我就拿过来逗他玩,没想到吉祥忽然扑向我,将鼓面儿咬破了。”
她自责地叹气:“是我不好,弄出这样的意外。”
裴原把圆子手里死死拽着的小鼓抽出来,对着光瞧了瞧,“哟”了一声。
他问圆子:“这是你爷爷给你的?”
圆子含泪点头,要去抢:“还我……”
“你家不是皇亲国戚吧,要么也是个顶尖的富商。用黑熊皮做个拨浪鼓,多暴殄天物的东西,就算皇子公主,小时候也没玩过。”裴原似笑非笑,“你爷爷挺厉害啊?”
圆子哭着道:“可是破了……”
“熊皮的?”宝宁心中也有些生疑,“圆子,你告诉姨姨实话,你爷爷到底是什么人?他叫什么?”
圆子道:“猪,猪——”
“这小孩又犯傻了,怎么一阵一阵的。”裴原皱眉看着他,轻轻点他脑门。
“没事,我姨娘那儿有一块黑熊皮,祖父当年打仗时候留下的,季蕴出生时候,父亲赏了我姨娘。等回府的时候我去找她要来,这鼓面就补上了。”宝宁摸摸圆子的脑袋,“好了,别哭了。”
圆子渐渐止住了哭声。
裴原看了他一会,忽的起身往外走,径直去了魏濛住处。
他将那只小鼓扔到魏濛桌面上,指着鼓棒上竹枝样式的花纹给他看:“黑熊皮是进贡之物,整个大周都是有数的,去查查谁的手里有。还有,这花纹是什么意思。”
第83章 打脸
魏濛蘸墨描了遍竹叶花纹,用纸拓印下来存好, 裴原又将小鼓带了回去。
宝宁正在偏房里哄圆子睡觉, 苏明釉已经离开了, 见裴原进门, 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给圆子掖好被子, 轻手轻脚地吹灯走了出去。
“我让刘嬷嬷明日去镇上, 给大嫂买个丫鬟回来。”宝宁和裴原坐在桌边,吃那会剩下的甜杏子, “是我没考虑周全,大嫂一个人在屋里住着,她快生了,肯定心里慌, 又寂寞。庄里下人没年轻的丫鬟, 给她添一个,每日陪伴她, 许就不会出今天这样的事儿了。”
裴原问:“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宝宁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就一个劲儿的道歉, 我将她劝回去了。”
裴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宝宁道:“还有大夫, 也得预备着。大嫂肚子七个多月了, 得早点给她准备稳婆,别到时候再着急。”
“你看着办就好。”裴原把她手里的杏抢下来,扔自己嘴里, “别吃了,一晚上吃了七八个,别半夜吐酸水。”
“不要咒我。”宝宁推他一下,趴在桌面上,待了一会,她想起圆子,又直起身,“你那会儿怎么突然出去了,觉得那个拨浪鼓有问题?”
“黑熊皮是罗刹国的进贡之物,做个鼓面儿太奢侈了,那小孩身份不简单。”裴原道,“已经交给魏濛逐个排查了,约莫半个月能有结果。”
宝宁问:“你说,报官这么久了,真会有人来接圆子吗?”
“谁家丢了孩子不着急,要找早找了。”裴原拍拍她的肩,“等着吧,再过半个月,你小妹妹满月了,圆子也不会有人来领。”
裴原说这话,宝宁开始时还将信将疑,但直到收着了国公府满月宴的请帖,官府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回应。
圆子已经在庄子里混熟了,他现在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每日里跑跑跳跳的,只是说话还是不利索。宝宁觉着,他许是刚开始时和他们都不熟,才表现得傻呆呆,不知道在原来的家里,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阿绵越长越大,身高腿长,是只小母羊,很漂亮。刘嬷嬷琢磨着找只公羊给她配种,九十月份的时候配种最好,第二年春天能喝着羊奶。
吉祥也长大了不少,它个头像是被吹起来的,极其雄壮,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尤其将苏明釉盯得死死的,半步不让她靠近。
虽然宝宁一直都没弄明白,吉祥为什么对苏明釉有那么大的敌意,仅次于对裴原。
只有阿黄,它好像已经长到头儿了,和路边到处乱蹿的小土狗没什么区别,唯一可以称赞的就是一身好皮毛,像抹了油一样,又顺又亮,很好摸。
……
满月宴定在六月二十九号,因着路远,宝宁他们提前一日动身,在客栈歇了一晚,第二日早上登门。
上一次回家还是她刚出嫁的时候,一晃过去半年了,再看见熟悉的府门牌匾,宝宁心里五味杂陈。
“宝宁来了?”荣国公正在府门口迎客,瞧见裴原扶着宝宁下轿子,眼睛一亮,赶紧跑过来。
他这半年又胖了许多,腰带勒着滚粗的肚子,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到了宝宁面前才想起要给裴原行礼,弯腰道:“四皇子……”
裴原将他扶起来,客气道:“岳丈不必多礼。”
荣国公脸上笑开了花儿,不住应着好,边亲自将他们往府门处领:“听说你们住的挺远,怎么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住呢,是不是不太方便?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
荣国公讪讪闭了嘴:“瞧我糊涂的,都忘了姑爷的身份了,四皇子怎么会有缺的东西,哈哈。”
宝宁都替他觉着尴尬。她能很明显地察觉出来,爹爹在有意地讨好他们,倒不是对上位者那样谄媚的巴结,他是觉得对不起她了,想补偿。
其实从小到大,荣国公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在府里没什么地位,被陶氏死死压着。陶氏欺负她,荣国公不敢拦,等欺负完了,他再跑来哄,给她糖吃。
宝宁原先是有些怪他的,觉得这个爹爹不像其他人那样好,没本事,连给她撑腰的勇气都没有。现在许是日子好过了,责怪的感觉也淡了,宝宁想,荣国公也是有苦衷的,他虽然懦弱一些,但也是真心喜爱她,好歹是爹爹。
裴原一路和他寒暄,没说几句话,但将荣国公哄得很高兴。
送进府门后,他们各自分别,荣国公转头凝望他们背影,直到拐过了门口影壁,见不着了,才恋恋不舍地转回头,继续招呼其他宾客。
“我刚才表现得是不是还可以?”走在通往后院的游廊处,裴原低头拽拽宝宁袖子,“其实我刚才有点紧张的。”
“今个人多,许多眼睛看着呢,注意举止,让人笑话了怎么办。”宝宁把他手摆正,这才问,“紧张什么?”
“我在你家人眼里,是不是印象不太好?”裴原手又不老实,借着宽大衣摆的遮挡,攥着宝宁的指尖,“我这不是着急溜须拍马吗,得让你爹爹对我高看一眼,虽然他也不太重要,但是也算是第一关。我刚才见了他都觉着紧张了,不知待会见了你姨娘,我不能出丑吧?”
“怎么说话呢?”宝宁哭笑不得,“什么叫我爹爹不太重要。”
“他对你又没多好,可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裴原掐掐她指肚,“宁宁,你给我出出主意,等见了你姨娘,我得怎么发挥才好?”
“说了,好多人看着呢!不要动手动脚!”宝宁把他手甩开,小声道,“你就夸她美嘛,你夸她衣裳好看,发簪好看,气色也特别好。”
“这也不够啊。”裴原皱眉头,“夸了两句就没了,要是姨娘很高兴,还想再听,我说不出来,多尴尬。”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宝宁住脚,转身看他眼睛,“你是说我姨娘没什么好夸的地方,还得提前备好词儿,要不然夸不出?”
“当然没有——”裴原叉着腰在原地站了会,他觉得这跟他第一次上战场打仗的感觉差不多,但现在更紧张一点。
因为知道打仗他不会输,可去见许氏他根本不占优势,裴原无比后悔当初怎么一点先见之明都没有,几乎将宝宁家人给得罪遍了。
他本来相貌就冷硬,现在脸上没一点笑意,瞧着更怕人,像是在和她吵架。
宝宁看见,原本准备走这条路的几个夫人小姐都转身去绕远了。
“阿原,别在这儿说,换个安静地方我教你。”宝宁觉着在这拉扯不太好,牵着裴原袖子,想带他去人少的地方。
“万一路上遇见姨娘怎么办,岂不是更没准备了?”裴原不动,“就在这教。”
宝宁道:“你在这,人家都不敢走这条路了……”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哼笑:“宝宁呀,姐姐还是劝你一句,你和妹夫就算感情不和,也不要在这里吵,多惹人笑话呢。听说妹夫脾气不太好,要是忍不住在这打你一巴掌,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替你说话儿。”
宝宁诧异地转过身,对上季嘉盈笑眯眯的眼睛,她身旁站着裴霄,许是因为裴霄的陪伴,她脸上高傲神色更多了一些。
几个路过的人都停下脚,窃窃私语地往这边看。
季嘉盈道:“礼仪尊卑,你小时没学过吗?回门子可千万别丢份儿,要不然丢的是整个国公府的脸,我可没那个脸替你丢。”
宝宁抬头看了裴原一眼,见他面色已经很难看了,怕他当场骂季嘉盈一顿,这事儿传出去国公府就真的丢大人了,赶紧拉拉他袖子。
这个动作更给了季嘉盈说辞。
“宝宁呀,你可真是没礼节。”季嘉盈不虞道,“大庭广众之下,丈夫的袖子是你随意拉扯的吗?你不嫌丢人,可得顾及你丈夫的体面。做姐姐的,我要教教你,待会见过母亲了,你来我这,我告诉你为人妻子的本分是什么。”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
不用听都能猜到她们说的是什么,说季嘉盈命好,虽然因病错失了嫁给四皇子的机会,但一转眼就嫁了太子。再说四皇子有什么好的,原先还是个残废,现在不残了,但权势尽失,就剩玉碟上还留个名儿,有什么用呢。哪儿比的上季嘉盈,太子侧妃,说不准以后就是贵妃娘娘,再生个儿子,做皇后太后也不是不可能。
裴霄一直盯着宝宁的脸,他对季嘉盈的做法是不悦的,对她这个小家子气的人也不悦,娶了她一是因着国师批的命格,二是因为她舅舅是大将军陶茂兵。但他没有出声阻止季嘉盈的行为,是为了看看宝宁的反应。
他对宝宁的欣赏起于美貌,后又喜欢她的性子,但并不知她的气度。他想看一看,宝宁到底值不值这份欣赏。
听着周围人的小声称赞,季嘉盈更加愉悦了,上前一步点点宝宁的肩:“夫为妻纲,宝宁呀,你都没听过吗?”
宝宁忍无可忍,打下她的手:“我自然听过。”
季嘉盈的笑意在她说下一句的时候落下了:“就是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她沉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你又不是妻。”宝宁往侧一步拉住裴原的胳膊,慢慢道:“你看,你连大红色的珊瑚耳坠都不敢用,要选水红色的,还不是因为不敢。你在太子妃的面前低三下四的,到我这里却耀武扬威,告诉我做妻子是什么本分。”
季嘉盈咬着牙看她,宝宁继续道:“可你能教我什么,怎么做好安分不惹眼的妾室吗,我又不需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