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赵前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继续喝酒。他视线迷蒙,盯着宝宁的背影肆无忌惮地瞧。
    瞧着瞧着,酒壮人胆,就生出些旁的心思来。
    算起来,他和宝宁见过的次数不多,印象却极深。倒不是因着容貌,宝宁美,但美人他见得多了,看着宝宁的脸,他觉得眼前一亮,但也只是想多看几眼而已,不至于动杂念。他最喜欢的是她的性子,纯善,有趣,又聪明,他从没遇见过比她更有趣的女子。
    裴原倒是有着好运气。
    赵前忽然想到,以后裴霄得势登基,裴原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到那时候,裴原死了,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该怎么办?难道也要香消玉殒,或者落入贼人之手受辱吗?岂不是太过可惜!
    赵前如此想着,心中泛出淡淡酸涩之意上来,他喝了酒,面庞燥热,心也燥热,急于想要做些什么。
    眼看着宝宁挑拣完了点心,就要上楼去,赵前忽的站起来。他先是去账房那里借了纸笔,快速写了几行字揣在袖中,而后匆匆去拦宝宁,低声唤道:“四皇子妃?”
    宝宁惊讶回头,第一眼没认出来他,蹙眉往后退一步,下意识去看魏濛所在的方向。
    裴原在楼上客房处理公务,嘱咐魏濛在暗中陪伴她,宝宁看见魏濛冲她点了点头,是没有危险的意思,她放下心。
    赵前道:“四皇子妃,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不知你可有空闲?”
    宝宁又瞟了魏濛一眼,见他仍旧点头,知道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深吸一口气,冲赵前道:“好的,去后院吧。”
    他们往后门走,魏濛吐掉嘴里的枣核,也悄声跟上去。
    早就知道赵前也在这间客栈,本想立时拿下他的,裴原吩咐说暂且不用,先瞧瞧赵前还要做什么,所以魏濛刚才没有阻拦。只是,谁都没想到赵前会去找宝宁,魏濛又犹豫起来,他现在到底要不要立刻制服赵前?还是稍作等待,若他生了歹心,再杀也不迟。
    宝宁和赵前相隔两步,对面而站,赵前道:“四皇子妃,你还能认出我吗?我是前儿。”
    宝宁重复他的话:“前儿?”
    她不可置信地打量赵前现在的模样,心中震撼,想不通那个讨嫌的丫鬟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男子,又听赵前继续道:“四皇子妃,你不要怪罪我欺瞒你,我实在是……情非得已!”
    说着,赵前的眼中忽的涌出泪来。
    说哭就哭,宝宁心惊,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吗,面前这个男儿的眼泪好像不太值钱。
    赵前又道:“我是被裴霄,当今的太子殿下,威逼的!他拿我老母的性命威胁我,要我做苏夫人的丫鬟,借此潜入庄子,暗中做他的眼线……但是四皇子妃您放心,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现在已经悔悟了,我知道屈从于太子是错的,我今日就将一切都告诉您!”
    赵前垂头跪下:“盼您原谅!”
    宝宁被他这套说辞弄懵了。裴原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关于赵前的真相,宝宁看着赵前在那跪着抹泪,觉得迷茫极了。
    魏濛也觉得迷茫,他震惊地看着赵前,不知道他的嘴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
    宝宁口型问魏濛:“真的吗?”
    魏濛急忙摆手:“假的,假的!”
    赵前听见细碎的声音,警惕回头看:“谁在后面说话?”
    魏濛一惊,赶紧退到门后头去。
    宝宁已经收敛好刚才的情绪,她看向赵前,配合地露出同情且愤愤不平的样子:“真的是裴霄做的吗?我的老天,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和下流呢!”
    赵前表情怪异一瞬,宝宁的反应是他意料中的,但是好像又有点……奇怪。
    但戏已经开始,总没有停下的道理。赵前手在膝上攥拳,又道:“今早,我偷偷跑出庄子,不甘心再做傀儡的日子了,我想过自己的生活!我本想让这件事就此尘封的,但没想到在凤祥居的门口碰见了您,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愧疚,来找您说出事实,我赵前做错了事,要杀要剐,随您的便!”
    他演得这样逼真,若不是魏濛提前说是假的,宝宁差点就信了。
    但现在……宝宁怜惜地看着赵前,卖力地附和他:“不会的,你这样正直的人,我怎么会怪你?快请起来!”
    宝宁动容道:“我真是钦佩你的高风亮节,赵前,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平白受这样的冤屈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我手里还有一些银两,拿来送给你的老母,表示一点我的心意。”
    赵前叩谢道:“四皇子妃大恩大德,赵前永世难忘!”
    赵前心下一喜,觉得宝宁相信了他的话,成功了一半。
    他是这样想的,他从裴霄那里得了钱财后,就要离开京城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可以带宝宁一起走,如果不行,在裴原身死后,他也可以说服宝宁同他一起走。就算宝宁实在不想和他一起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可以先骗取宝宁的信任,再挑拨一次她和裴原的关系,在裴霄那里多领一些赏银。百利而无一害。
    宝宁端着点心盘子就想要走,赵前又叫住她,站起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四皇子妃,赵前还有一些事想告诉你。”
    宝宁问:“什么?”
    赵前用很轻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对宝宁道:“在溧湖镇,安平街尾有一处青楼,四皇子妃应该知道吧?四皇子白日常常不在庄子中,口中说着是外出办事,但实际上,却是在那处温柔乡里流连花丛。我不忍他继续欺骗您,所以在现在告诉您。”
    “真的吗?”宝宁愣愣地看着他。
    赵前道:“千真万确,若有一句假话,赵前天打雷劈!”
    宝宁的眼中露出浓重的悲伤,她冲赵前道:“谢谢你,我这就回去寻他问个清楚!”
    赵前道:“能帮到皇子妃一点,便是我的无上荣幸了。”
    宝宁用袖子擦擦眼泪,转身匆匆要走,想起什么,又问赵前道:“你在这客栈可定了房间?待事后,我亲自来答谢你!”
    赵前一喜,毫不犹豫答道:“丙三四号房间,赵前恭候您!”
    宝宁端着盘子疾步离开了,经过门口的时候碰见魏濛。
    魏濛不知道赵前最后和宝宁说了什么,竟惹得宝宁流泪了,刚想急切问,被宝宁打断:“你看住他,我上楼一趟,别让他跑了。”
    看她神色还算镇定,魏濛稍稍放心一些,应了声是。
    宝宁小跑着上楼,推开门,裴原正靠在宽大的玫瑰椅里头,两腿交叉放在桌上,低头看一本书。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宝宁泛红的眼尾,心下一紧,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宝宁把点心盘子放到桌上,拍拍胸脯道:“阿原,我遇见了个高手,那个赵前,他真是个高手!”
    “他的脸皮,”宝宁伸手比划,“有这么厚!”
    “哦?”裴原把腿放下,眯眼问,“你碰见他了?”
    “我们还说了好多话……”宝宁坐到裴原身边去,将那会赵前和她说的,全都与与裴原说了一遍。
    裴原最开始脸沉着,但越往后,越放晴,最后笑着问:“他说我去青楼,你都没有怀疑吗?”
    “怀疑什么?”
    “不怀疑我?”
    “这样的雕虫小技,怎么能离间我们的关系呢?”宝宁双手捧着裴原的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的,我知道你现在的心里只有我,我感受得到,所以无论别人说什么,说得再真实,只要你否认,我都会信你。但是阿原,我很敏感的,如果哪一天,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变小了,我也能察觉到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裴原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摇晃,“咱们拭目以待。”
    宝宁笑起来,抱住他的腰。不管以后怎么样,她现在是真的觉得日子很美好。
    裴原手搭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从崇远侯府出来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淡淡恐慌也散去不少。他感到很高兴,原来被信任的感觉是这样的,让人满足。
    那时,听到宝宁用那样彷徨的语气说,她是庶出,是高攀,裴原心里确实结结实实地咯噔了一声。他很怕有一天,宝宁会因为一些闲言碎语误解他,或者承受不住压力,决绝地离他而去。但现在裴原不那样想了,他的宝宁正在慢慢长大,变得坚强,变得更自信。再说了,他的宝宁是他心上的血肉,他的血肉又怎么会离他而去呢?
    裴原的眼神落在桌上的那盘糕点上,温柔地亲吻了下宝宁的脸颊,道:“我也相信你。”
    宝宁不明所以地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震惊地看见,有一块桂花酥的底下竟然压着一张叠起的纸。她取来打开,最上面三个字是“致宝宁”,底下几行缱绻情话,分明表达了求而不得的爱意和刻骨相思。
    是赵前放进去的,在她不注意的时候。
    ……
    在外头吹了半晌冷风,赵前酒醒了不少,他在屋里焦急地踱步,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他是不是太过急躁了些?
    赵前回忆宝宁当时的言语神态,越发拿捏不住她到底有没有真的相信他的话。但是,宝宁说了她会来的,依他对宝宁的了解,她不会骗人。
    赵前又在桌前坐定,喝了杯茶。
    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心中的不安,他推门出去,想要去探探究竟,但脚刚踏出房门便被堵回来。赵前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裴原,裴原手里捏着把银柄长鞭,似笑非笑地挑起他的下巴,一步步逼着他往屋里退,挑眉道:“瞧瞧我们前儿的姿色,多好看的一个俊秀男儿啊。”
    “还他娘的长了张好嘴,叭叭的,很会说。”裴原拿鞭柄戳他的嘴唇,“那会不是说的挺好吗,来啊,再说几句呗,给爷听听。”
    赵前哆嗦着,他怕极了,脑子里一片空茫,扑通一声又跪下来:“四皇子,我错了,是我猪油蒙心,您大人有大量……”
    裴原蹲下来,问他:“你那会是不是说,若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
    赵前不敢说话。
    “放心,老天可舍不得劈你。”裴原哼笑着道,“就这曼妙的小身板,不送去青楼当小倌实在是暴殄天物。”
    “那就送去吧。”
    第102章 小馋猫要看
    担忧苏明釉自己在庄子里做出些什么事,看傍晚的时候天色放晴, 裴原和宝宁一起赶回了溧湖。
    到家的时候亥时刚到, 月亮斜斜地挂着。
    苏明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在屋里焦急愁苦地等待, 不时到门口往外望一眼,盼着赵前能快点回来。她整日几乎水米未进, 脸色蜡黄憔悴, 手里拿着把剪子,像是中了邪一样地念念叨叨。伺候她的小丫鬟喜儿不敢和她在一个屋子里, 跑到门外头躲着。
    宝宁踏进院子的时候,喜儿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冲上来:“夫人,苏夫人她怕是疯了!她拿着剪子在屋里晃来晃去,不知道要杀谁!刘嬷嬷晌午时候请了大夫来, 被她给打出去了, 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裴原从后头走上来, 看了眼苏明釉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太清楚……大概是中午的时候。”喜儿回想着, “前儿不知怎么失踪了,苏夫人带着我们找, 但翻遍了庄子也找不到, 她突然就倒在地上哭,然后回去睡了。中午起来后,整个人就神神叨叨的, 嘴里不知道说什么东西,还拿一把剪子,到处剪,一会说是要剪小人,一会又要剪情丝。谁要是敢进屋,她就拿剪子扑过来,呜呜地哭,要剪那人的脖子。”
    喜儿一边抹眼泪,一边给宝宁看她的脖子,一道结痂的伤口:“我就被她给剪了,呜呜呜!”
    裴原皱眉道:“你们现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宝宁担忧道:“你小心些,别让她伤着你。”
    “她倒是有那个本事。”裴原从袖中变出一把短刀,在手里转一圈,“从她背叛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是我的大嫂了,连陌生人都算不上。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本还想留她条命,但她若再不识好歹,那就只好送她一程了。”
    说完,裴原大步朝着屋门走过去,叩门都懒得,一脚踹开。
    苏明釉吓得一哆嗦,她手里抱着那柄大剪子,警惕地往门口瞧,对上裴原不善面色,大叫一声:“你是谁!”
    “少跟老子装疯。”裴原慢悠悠往她那边走,踢开挡路的凳子,“以为装傻就有用了?该搞死你还是要搞死你,最好识相点,把你那破剪子放下,老老实实把话都说明白了,我说不定还能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饶你一命。”
    听他的话,苏明釉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肚子,嘴唇嗫嚅,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这么匆匆赶回来,就是怕你跑,结果你倒好,还在这傻兮兮等着。”裴原指指太阳穴位置,“你脑子有问题?和一个靠爬女人床为生的小白脸讲爱情,你怎么不和一头猪谈情讲爱呢?真不知道你怎么被选成太子妃的,怪不得苏尚书不让你进家门,他还是仁慈,若我是你爹,我就将你扔到猪圈里,反正你是喜欢猪的,那就去和一群猪猡卿卿我我个够吧。”
    苏明釉颤抖地听完他的话,忽的尖叫出声:“你放肆,我是你大嫂!”
    裴原半掀眼皮看她,似笑非笑:“哟,想起来了?”
    “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苏明釉倚靠在墙角,她低头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疯了一样,又抬头,目色赤红,“他人呢?”
    “赵前吗?在青罗坊为我赚钱呢,我看他姿色甚好,准备将他捧成我的男花魁。”裴原把玩着手里的短刀,笑着问,“你那么喜欢他,想和他一起去吗?”
    苏明釉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问:“是他将一切都告诉你的?他背叛了我?”
    “他背叛你又不是第一次了。”裴原道,“当初大哥失势的时候,赵前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裴霄的侍卫?裴霄心善吗,还是裴霄是个捡破烂儿的,要收留一个敌方的没什么本领的小侍卫?是赵前当时就把你给卖出去了,他把你们的那些风情事,当成了自己的本领。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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