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太后下了懿旨,新婚一个月内,永琪每晚须宿在新房,但实际上,接下来的两日,二人几乎没见几面。
永琪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白日下朝后,也只在小燕子屋里温存片刻,就去了书房处理公务,用膳时,也是眉头紧锁,匆匆用完后,转身又进了书房,晚膳过后,更是整夜未出。
今夜已到子时,永琪照例没回房,知画端坐在花梨木镂空梳妆台前,对着菱形铜镜漫不经心地梳理秀发。
“福晋,该歇了”,珍儿轻声提醒道。
知画目光凝在案桌上,半晌后,吩咐道:“珍儿,为我梳妆吧”
珍儿虽然疑惑,也没有多问,恭顺答道:“是”
书房内,紫檀木雕花书桌上垒着几迭的奏折,永琪手中拿着一册,眉心紧锁。
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抬眸望过去,明显一愣:“知画?你怎么来了?”
知画身穿浅紫罗兰碎花上衣,下面一袭素净的秀白玉兰长裙,仅戴几星乳白璎珞,却也衬得云丝乌黑亮泽,手里端着食盘,笑脸吟吟地走了进来。
永琪这两天确实是分身乏术,皇阿玛有心考验他,将南巡期间积压的奏折都交由他审阅,小燕子又因为太后懿旨的事和他闹了脾气,他好说歹说才哄好。
所以宿在书房,虽是不得已,但也存了避开知画的心思,如今看到她过来,他有些头疼。
知画微笑着敛裙福身,轻声解释:“听说你喜欢这种小食,就给你准备了些,你这几日熬夜伤神,这东西还能解劳形之乏呢”
说完,将手里白釉外黄莲纹盘上呈的食物摆在他面前。
永琪一眼扫过去,眸中闪过一丝意外,这种果子名为榛子,是异邦珍贵的贡品,他儿时极其喜欢,长大后周围人都教他收敛喜好,不可逞口腹之欲,就很少再吃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看似不起眼的果子,剥起来却极为费神,一颗颗,一粒粒费时又费力。
他的目光不自觉往下,果不其然在她纤纤指尖上,有几处突兀的深褐色痕迹,他都能想象,这双娇养的手,是如何一点一点,仔细地将榛子仁从壳里剥出来,攒起来。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知画有些不自然地将手藏进袖口,脸上对他盈盈一笑。
永琪眼神微动,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发觉知画的脸色比以往差了些,想起这几日宫里关于新妇独守空房的闲言碎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小事可以让下人做,你不必亲自动手”
知画不以为意,浅笑着:“夫君为国为民日夜操劳,作为妻子,只是剥几颗果子又有何难。”
知画今天的妆容用了点小心思,比平常多加了半层妆粉,衣裳选的也是清淡素雅的浅紫,显得整个人愈发柔弱娇媚。
她见目的达到了,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关切问道:“你是遇到什么难题吗?看你这几日眉头都没有舒展过”
永琪看着桌案上的折子,摁了摁隐隐发痛的眉心。
这几天他实在烦闷,刚解决完西边水患,东边旱灾,如今又来了个江南私盐,加上府上大大小小的琐事,着实是让他焦头烂额,恰巧尔康休沐在家,他无人排解,今夜对着知画,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浙江巡抚就官盐壅积难销一事上书,今年江南税收估计得削下几成”
闻言,知画眼睛微眯,询问道:“自古天下赋税,盐占其半,你可是为私盐的事烦恼?”
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沉重:“没错,按规定,盐源由宫里统一管控生产,之后分至各地盐区官府售卖,怎料严苛的刑罚也耐不住暴利的诱惑,如今私盐贩卖着实猖狂。”
知画母家是江南有名的盐商大户,她父母没有儿子,家风也开明,所以没有女子不得议政的规矩,有时父亲甚至会以当下时事为题,让她们姐妹相互辩论,各抒己见。
食盐一事虽涉及利益众多,但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多少懂得其中门道。
她沉默须臾,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食盐本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若与百姓常理相悖,就算是再强有力的管控与严苛的刑罚,终究会出问题。”
百姓?永琪突然灵光一现,像是脑中那片迷雾笼罩的困局中,出现了一个突破口,他目光漆漆地问:“何出此言?”
知画思索片刻后,接着道:“以江南之镇为例,虽与淮阳相近,但按照划分此地必食浙盐,浙江路远,白白多出了份商运人力的价钱,而淮盐就近可得,让百姓们舍贱买贵,实乃人情所难”
永琪看着这位出尘貌美的女子,眼中带着几分欣赏:“确实是这个理”,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语气中带着兴奋,
“以往盐区的划分并没有考虑到运输距离以及盐区所辐射范围的民众购买能力,造成了邻近的低价私盐大肆侵入,如今私盐泛滥,这,就是源头”
知画眼睛一亮,也想到了什么,犹疑问道:“所以?”
“重新划分盐区!”
“重新划分盐区?”
两人同时说出,旋即,默契般地会心一笑。
永琪握拳拍掌,长舒了口气:“我现在立马拟一份奏折”说完,他重新坐回桌前,铺下纸笔跃跃欲试。
知画就站在一边给他研磨,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眼角深邃,脸庞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凌厉,反而更多的是温和,此时的他,时而从容自信,嘴角微扬,提笔如风,时而眉心轻拧,放下笔墨细细斟酌,片刻后,又复笔继续。
他是如此鲜活坦荡,这样的男人,一旦动了心,怕是很难再移情,思及此,知画眸色幽深几分。
几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永琪也终于放下笔墨,他最后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靠在椅座上长舒了口气,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通宵达旦后的疲累,反而越发精神抖擞,因为他知道这个折子呈上了,皇阿玛看了必定欢喜。
他简单地伸展了下,起身准备回房洗漱,可就在转头的瞬间,不禁一愣。
知画正伏在房内的酸枝木纹罗汉榻上睡着,手心乖巧地贴在脸侧,朱唇微张,双颊透出薄薄的晕粉,黛眉微微蹙起,像是睡得不太安稳。
永琪抬头朝窗外看了眼,乌黑已经被驱逐挥散,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她竟在这陪了他一整夜。
他轻声唤了句她的名字。
须臾过后,她缓缓地睁眼,反应了一会,才慢慢起身。
“怎么睡在这儿?”他问。
她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微微一笑:“昨晚看你又要通宵的架势,想着晚上你身边有个人也方便伺候”,说完她眼睫低垂下来,面色羞赧道:“谁知我竟自己睡了过去,真是惭愧。”
永琪想起昨晚备好的砚墨和手边常热的温茶,心中一动:“谢谢,快回去歇着吧”
“好,你也歇一下,我不打扰了”,知画屈膝福了福,转身准备出去。
“小心些”永琪看出她脚下步子玄虚,走路都有些不稳,提醒了句。
知画微讶抬眸,唇角不由溢出微笑,语气放柔几分:“是,谢谢夫君关心”
听见这个称呼,永琪不自然地别开眼。
待她离开后,永琪盯着桌上黄橙橙的榛子仁,半晌,拾了一颗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清甜酥脆,口齿间盈满了榛子独有的香气,这是他儿时的味道。
知画其实并没有睡着,一整晚她也想了很多,如今永琪对她只是感激和愧疚,想要更进一步,还得借助些外力才行。
她回屋换了身红石榴流彩云锦宫装,简单梳了个的缕鹿鬓,配上翠绿兰花簪,垂着细细地一缕银流苏,整个人看上去温婉贤淑。
“福晋要出门?”,珍儿见自家主子在书房呆了一夜,刚回来就开始梳洗,不禁问道。
知画颔首,微微笑了笑:“我们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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