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太皇太后这样说的时候,特地观察顾磐磐的神色。
    就怕的是,顾磐磐也对皇帝有心,两情相悦。
    不过,这时正好隋祐恒扑到顾磐磐身边,顾磐磐转头去看隋祐恒,就听他道:“太好了!又可以看姐姐打马球!”
    顾磐磐笑着道:“到时候,你给姐姐鼓劲。”
    “那是当然,姐姐一定会赢!”隋祐恒大声道。
    太皇太后便没能看到顾磐磐的表情,有些不悦地皱眉,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当然,那两位公主进不进宫,还得皇帝决定。公主和亲,未必就要进宫,也可以嫁给宗室,甚至可以嫁给豪门大阀的青年才俊。
    如今,她是越发管不到皇帝的任何事,这样说,不过就是为了看看顾磐磐的反应。
    顾磐磐在慈寿宫陪隋祐恒用了午膳,出宫前,听说皇帝召见,又去了一趟乾极殿。
    ——
    顾磐磐来到皇帝书房,上前问安,道:“皇上召见臣女,不知何事?”
    隋祉玉放下手里的笔,看看她,道:“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你那药佩,朕带着甚好。”
    就这个?顾磐磐还以为皇上有什么事,谁知就是特地为她送的药佩道谢。
    这个道谢不要紧,却是让她又想起,昨夜和皇帝在清凉台的“幽会”。她心里便有些愤愤,皇上不不如不道谢。
    隋祉玉看到顾磐磐那神色,就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愉悦地笑了笑。
    不过,顾磐磐又想起今日太皇太后说的,有他国的公主已至上京,怕是即将入皇上的后宫。
    她心里有丝莫名感受,便不再去想两人昨夜的暧昧,极力摈开这种男女间的氛围,只是以医女的身份提起:“皇上,虽然臣女此次没能进医书局,不过,臣女以后一定会有资格进的。”
    隋祉玉闻言颔首:“你倒是真心喜欢行医。”
    顾磐磐笑道:“是啊,臣女就是可惜生为了女子。小的时候,我的爷爷说,我爹是个军士,臣女那时还想过,要到军营去当军医呢。”
    “你还想过当军医?”隋祉玉看看她。顾磐磐这样的姑娘若真去做军医,简直是在一群只有草吃的狼群中,投进去一块最鲜嫩的肉。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想的,我爷爷又不会让。后来就没这个想法。”顾磐磐答。
    隋祉玉倒真心感叹一句道:“你的志向原不错,可惜投错了身。军医太少,好的军医更少。”
    顾磐磐听皇帝的语气很是有感而发。想起皇帝开设医书局,证明皇上很重视医学,他的这一点,总让她很有亲近感。
    就忍不住问:“皇上是因何感慨呢?”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按说,容定濯的女儿,跟她爹一个立场,问到军政方面的事,不免有打探之嫌。
    不过,有些事情跟顾磐磐闲聊几句,倒也没什么。
    隋祉玉就道:“战场比你想象的残酷。你的性子,看到尸横遍野,未必经受得住。”
    他顿了顿,又道:“譬如,现今西北两军僵持不下,突厥军多以污秽之物涂抹箭镞,又放到油布囊或是猪脬中收存,这样的箭镞,用在战时,但凡将士受伤,就极易染金创痉而死。”
    顾磐磐一愣,她果然是不懂的,原来打仗时还有这些手段。
    隋祉玉又道:“军医太少,光是接骨,治跌打,疮痈,肠辟,就不够了。遇到金创痉,几乎都是必死。”
    像顾磐磐这样的医者,当然很清楚,人感染了金创痉,是很痛苦的。她见过发病的病人,呼吸艰难,身躯痉曲抽搐,角弓反张,通常几日就死了。
    还有些人经过治疗,捡回条命,人却是残废掉。
    箭镞若直接淬毒,成本太高。收回箭镞的时候,哪怕是完好的皮肤,沾了毒药也难免不好。而且,毒药若大量在军中泛滥,并不可行,万一出了别的岔子也难说。
    若箭镞只是有秽污,只要不是被箭所伤,回收也不会有害。只是脏些罢了,洗净就好。
    这样特地污秽过的箭镞,一旦破开人的肌理,此人十有八九逃不过染金创痉的命运。
    金创痉在当下是很难医治的病症。
    这样一来,便令有些并不足以致命的外伤,变成了必死之症。
    顾磐磐想想,说:“金创痉的确是难治,要越早救治越好。”
    她又道:“我见我爷爷以前给人治金创痉的方子,用过荆芥桂枝熬土虺酒,再以玉真散外敷,有些还是有效的。不过,那些在行军时制起来可麻烦,往往又要连服数日。”
    隋祉玉道:“你的爷爷顾迢龄……朕听闻,他在京中的时候,针灸与药酒极为出色,别的倒不知。”
    不过,即便只靠针灸与药酒,顾迢龄也得到大长公主的另眼相看,可见一斑。
    顾磐磐最敬爱的人就是自己的爷爷,闻言道:“皇上,我爷爷很厉害的。他就是担心自己太厉害,砸了别的太医的饭碗,所以谦逊。”
    隋祉玉见她提到顾迢龄时骄傲的样子,突然想到罗虚,不禁一笑。颔首:“但在战场上,哪能带这样多药材。受伤的军士一多,药就不够用。”
    顾磐磐想想道:“我爷爷还研制了一种蜈蝎蝉蜕散,较为好带的,这个药力也更强……”
    她想想又说:“皇上,不如您安排一批人专抓蝎子这些,我可以帮您都制成蜈蝎散,可以先供给精锐军,或是皇上最为信重的军营。您觉得怎样?”
    “抓蝎子?”隋祉玉看看顾磐磐。
    顾磐磐点头:“嗯。铁嵬营能种瓜,就能抓蝎子吧?要不就去民间多收一些。”
    隋祉玉看看这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目光凝驻片刻,他知道,顾磐磐考虑的是那些底层的士兵,蜈蝎蝉蜕相比其他药材,更容易得到,这样的低成本,朝廷也愿意出。
    隋祉玉笑笑,道:“好。”
    “不过……”他看看顾磐磐那纤纤十指:“你弄那些五毒之物?”
    顾磐磐说:“皇上放心吧,拿到我这里都是死物了。我既然跟您请命,那肯定无事。”
    隋祉玉思忖片刻,还是道:“不如你把方子贡献出来?还需要哪些配伍的药,都让你一个人做,也得累着不是。”
    顾磐磐就道:“好吧。”她果然将方子写下,交给皇帝。
    这时,外面有内侍来禀:“皇上,禹国王子与公主在外求见。”
    顾磐磐转眸看看皇帝,心道难怪皇上今日穿着一身白地绣金的龙袍,这样正式。入夏后,她见皇上几乎都是浅淡素袍,原来是要接见宾客。
    第59章
    顾磐磐知道皇帝有正事,她也不再多留,道:“皇上,那臣女先回去了。”
    “嗯。”隋祉玉叫来罗移,让他派人带着顾磐磐从侧门离开。
    因此,顾磐磐一路走出去,也没见到禹国的王子和公主。她原本还想看看那公主长什么样。
    禹国国姓为滕,国内以盛产良马著称,炼铁锻造工艺亦高,兵器制作尤为精良。可谓举国成年男子皆可参战。
    此次进京的禹国王子名为滕术易,公主名为滕今月。
    这兄妹二人今日才进京,上次朝觐大典已是三年前,入京的是两人的大哥,还是先帝在的时候。
    因此,隋祉玉与这兄妹二人并不熟。
    两兄妹进了殿,便上前向皇帝行大礼。
    这滕氏兄妹容貌生得并不相似,哥哥滕术易二十五岁,器宇轩昂,相貌粗犷,是个野性十足的汉子。
    妹妹滕今月十八岁,五官非常漂亮,且长得很有特点,媚眼如丝,双唇尤为丰润,再穿一身禹国特有的褶裙,头戴金花冠,乌发以珊瑚贯珠,扎成辫子,与大允女子很是不同,属于越看越有味道的。
    滕今月行过礼看向皇帝,撞上的便是一双冰冷的,仿若俯瞰众生的眼。
    看到隋祉玉,滕今月心下一震,顿时就明白,这新帝……难怪让父兄这般忌惮。有些人,你只要看看他,就让人会有想臣服的感觉。
    滕今月其实已有思慕之人,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且这新帝姿貌的确生得叫女子难以抵御,就朝隋祉玉露出笑意。她知道她怎样笑起来更勾人。
    隋祉玉从滕今月身上收回视线,命人给二人赐座,奉茶水。
    这位滕术易王子善于交游,不仅带来禹国贡品,自己还命人先送了私礼入宫,是他本人对皇帝的孝敬。
    私礼之中,有两副上等锁子甲与结构图,工艺极为精巧,还有一种新制的虎脊箭。隋祉玉已先看过。
    他便看着滕术易,笑道:“不知以王子的虎脊箭,攻你的锁子甲,是哪个胜出。”
    滕术易也笑说:“陛下,这个,臣还真的试过,若以铁背弓配这虎脊箭,就连这锁子甲也难以抵挡。这虎脊箭的破甲之力,未必能与陛下命人所制的飞芒箭相比,却也不会差得太多。但比飞芒箭所用铁料要少。因此,臣仍是想呈给陛下过目。”
    今年开春,大允西北军在孝原失利,中了突厥埋伏。不止行军都统陈渊判断失误,据说那一批从银州军备所运过去的箭矢也有问题,因为赶工或是别的原因,不少箭矢粘合不够,箭羽也易脱落。
    当今皇帝自是震怒。人的判断可能出错,军械的问题却本可以避免。皇帝最恨的就是军中腐败,让战士与百姓白白送命,当即命人彻查,后来一批人被追责重惩。且听闻大允从现在起,实行兵器监造官员追责制,在兵器上均要刻录建造官员等名字。
    滕术易知道皇帝极为重视军事,当然要投其所好。
    皇帝便叫内侍在花园中设了铁靶,倒没用铁背弓,就用一般的木弓,试了试这虎脊箭。
    滕今月在旁望着皇帝的侧颜,看他纯熟自如的开弓姿势,并打量他在这身龙袍下的体魄,只觉得,若非她意有所属,怕是立即就要心旌摇荡。
    但她是不会爱皇帝的,哪怕真进宫服侍皇帝,她心里还是会向着那人。
    就见皇帝试箭之后,见箭透靶心三寸,道了一声:“甚好。”
    滕术易也微微色变,没想到皇帝的箭术与臂力这般惊人,他这时让滕今月先退下,打算与皇帝单独说话。
    滕今月离开前,看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已转过身,与滕术易走向园子另一头,没再看她。
    ——
    而顾磐磐这头一出宫,就去沈府看邢觅楹。
    沈嚣办案有时会晚到半夜,为方便,他是自己在外的宅子住着。
    因此,邢觅楹婚后倒是自在。
    她上午回侯府认亲,约的顾磐磐下午来,好吃好喝的早给小姐妹备好。
    顾磐磐喝水润了润喉,便笑嘻嘻问:“怎样,阿楹,成亲的感觉如何?”
    邢觅楹不大高兴,昨天与沈嚣的交手,令她意识到,她过去一直沉浸在虚幻的认知当中。
    她以前觉得,她的武艺虽不能与其兄相比,但也绝不是花拳绣腿。
    可昨夜,她想起自己那被沈嚣折腾得要死不活的死鱼样,让她觉得颜面极为无光。
    邢觅楹便答:“成亲以后,让我觉得,我的武艺还需勤加练习,决不可惫怠。”
    顾磐磐好笑道:“我怎么感觉阿楹这不是成亲,是要参加比武招亲?”
    两人刚说会儿话,外面有人来禀,说是侯府来人找邢觅楹。
    邢觅楹出去时,顾磐磐在邢觅楹的小书房中坐一阵,目光一转,看到窗边新开的金丝兰,一人无聊,她索性走过去看花。
    她又见桌上有个册子,绿色湖绸包裹的册封,写着缱绻飘逸的三个字:晓露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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