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他身上不止这一处伤痕,但别处早就淡化,唯有这一处,伤得最深,伤痕仍清楚。
    容定濯面色沉沉,指尖在那疤痕上抚了片刻。这是顾磐磐的娘在他身上留的。
    他闭上眼,平静多年,仿佛结冰的心中竟像沸了水,免不了也开始设想,对于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若是真能找到,他该怎样整治她。
    ——
    顾磐磐等小姑娘都来了上江苑,第二天当然又去向太皇太后请安。
    她见太皇太后神色恹恹,便问:“娘娘怎么了?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么?”
    太皇太后摆手,说:“无事。”
    顾磐磐便没有再多问,等薜荔送她出来的时候,倒是说了太皇太后精神不佳的原因。
    薜荔道:“姑娘,太皇太后今日心情不好,是因为昨日被气坏了,昨晚上都没有休息好。”
    顾磐磐眼睫微动,太皇太后被气坏了?这当今世上,除了皇上,魏王等寥寥几人,谁能气到太皇太后?顾磐磐心知肚明,多半涉及皇家私里的事,她就一句也没有多问。
    因薜荔从前是她的婢女,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顾磐磐就提醒说:“你在宫里说话做事要小心一些。”
    薜荔笑着道:“姑娘,你放心吧,是对着你,奴婢才说这些的。在别人面前,奴婢哪敢多嘴。”
    薜荔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昨日啊,乔贵太妃冲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就将乔贵太妃罚跪。后来,皇上亲自过来,却是一味维护乔贵太妃,称乔贵太妃原就体弱,又是太妃之尊,觉得太皇太后做得太过,当场就命人将乔贵太妃扶起离开。”
    顾磐磐这才知道,昨天晚上那会儿,皇上突然离开水帘涧,处理的原来就是这事。
    薜荔又道:“皇上为了乔贵太妃,连太皇太后的懿旨都直接驳了。以太皇太后的尊贵,连处罚个儿子的妾室都不成,你说,太皇太后能不生气么?”
    顾磐磐皱了皱眉,她一直有个原则,不介入皇帝和太皇太后这两个上位者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在她知道皇帝与自己父亲之间也有嫌隙后,就更小心一些。
    她就说:“行了。不管皇上与太皇太后孰对孰错,都不是我们能议论的。皇上重孝道,对太皇太后历来仁孝,想来他对乔贵太妃亦是如此。皇上约莫是觉得,乔贵太妃也是长者,这段时日又有外国使者在,是不想后宫闹出什么不必要的传闻来。”
    薜荔微愣,道:“姑娘说得也是。不过,奴婢从这些日子听来的,是觉得,皇上对乔贵太妃过于维护。”
    她又道:“对了,乔贵太妃的两个女医都进了医书局,不过是乔贵太妃跟皇上提了一句,皇上就同意了。”
    顾磐磐蹙了蹙眉,却是不解看着薜荔,道:“你到哪里去听的这些?又跟我讲这些做什么?”
    她听到这里,不大高兴。但她又觉得,应该相信皇上,她觉得,皇上于公事,是很有原则的。如果那两个女医没有真才实学,不管是谁推举,皇上应该都不会让她们入。
    薜荔就道:“我就是听殿下说姑娘也想进医书局,为姑娘不平呢。再说,咱们以前不就是什么都聊的?”
    其实并不是这样。薜荔来说这些,是太皇太后的授意。太皇太后不想让顾磐磐对皇帝有好感,想要撮合顾磐磐和邢燕承,才特地派了薜荔来。
    不过,薜荔自己也讨厌乔贵太妃。
    她知道,事情的起因,是那女真的古里甲王子,前些日无意间看见乔贵太妃,不知其是先帝妃子,以为只是哪家的贵女,一见钟情,简直为其神魂颠倒,竟上前询问其家世。
    太皇太后听说这事,自是不悦,觉得是乔萤不甘寂寞,先勾引了古里甲。
    毕竟在太皇太后心中,乔萤深谙狐媚之术,当初明明是勾引先帝,却叫先帝觉得是他强迫了乔萤,那段数之高,实在是叫普通女子不可企及。
    太皇太后正好昨日看到乔贵太妃穿了身鲜艳的裙子,因乔贵太妃长年爱穿浅淡衣衫,突然穿得这样明艳,太皇太后难免就联想到了古里甲王子,觉得乔贵太妃是在给古里甲某些信号,有了要与古里甲暗通曲款的意思。
    太皇太后不悦之下,就旁敲侧击地说了几句。
    乔贵太妃却觉得受到侮辱,当场就对太皇太后言辞不敬。太皇太后不敢相信乔贵太妃这样大胆,一怒之下,直接将乔贵太妃罚了跪。
    薜荔其实也不是站在太皇太后一边,她就是讨厌乔贵太妃而已。她受了太皇太后的影响,觉得乔贵太妃是个妖精,会狐媚到皇上。
    顾磐磐叹口气,道:“薜荔,你不用为我不平。快则一年,慢则两年,我一定能靠自己进医书局。”
    她又道:“从前我们什么都聊,那是说咱们的事。现在你是在宫里,你议论的是皇上。你……我再提醒你一遍,你要多当心些,谨言慎行才好。”
    薜荔从前是跟顾磐磐很亲密,感情也是真的好。因为那时候,顾磐磐就是她的天。只有顾磐磐,能给她好的日子过。
    现在不同了,进宫以后,她眼前霍然一开。
    太皇太后,魏王,他们才是她如今的主心。而且,她还有自己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但薜荔也听出来,顾磐磐是真的关心她,怕她走错路,就说:“我知道了,姑娘。”
    ——
    听说段含皙在马球场上为救顾磐磐受伤,容定濯早上也去看了一趟。
    段含皙正在院子里看一片新开的金雀花,见到容定濯,立即露出笑意。
    她知道,想要得到相爷的认可,必然要对顾磐磐好。相爷特地来看她,那她为顾磐磐受的伤,实在是值得。
    容定濯站在院子里,问了段含皙的伤势。他给顾磐磐挑的“未婚夫”,也是来自段家,两家的亲近关系势必要延续。不过,容定濯只说了几句话,就表示要离开。
    段含皙见容定濯这样快就要走,眼圈变红,道:“相爷,含皙从十二岁起,就想着长大了要嫁给相爷。若是相爷因故不愿娶含皙为妻,含皙愿意……愿意给相爷做妾。”
    容定濯微微一怔,不料这段含皙如此执着,道:“你这是何苦。我不过是一个丧过妻的鳏夫,实在不值得你如此。”
    “不,在含皙心里,相爷就是最好的。”段含皙突然撞进容定濯怀里,手也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容定濯垂垂眼。这小姑娘的手是为顾磐磐受的伤,因此,他也没有强行掰开,只是用了些巧劲,将段含皙的手指与他的袍服分开。
    见容定濯还是走了,段含皙擦擦眼泪,却是没有放弃,反正相爷身边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
    而顾磐磐离开太皇太后处不久,倒是看到邢燕承,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女子,两人正在说话。
    她上前打招呼,邢燕承就向顾磐磐介绍,说:“磐磐,这位是时常为乔贵太妃诊视的文女医。”接着又向顾磐磐介绍文女医。
    顾磐磐看看这位文女医,看着三十多岁的年纪,应是在民间成名后进宫的。顾磐磐听她与邢燕承正在讨论的,不知道是何人胃脘疼痛的病案。
    她又听说这文女医擅长妇人科,顾磐磐便请教了几个看书之后,困扰她的问题。
    因邢燕承是男人,且不擅长妇人科,顾磐磐也没好向他讨教。
    文女医的一番讲解,让顾磐磐茅塞顿开,很是信服。
    她心中道,这文女医果然是很有些真本事。她就说吧,皇上才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举荐,就随意把酒囊饭袋召进医书局。
    哪怕是那位乔贵太妃举荐又如何?毕竟皇上连她都没让进呢。
    顾磐磐知道文女医的确医术高明后,先前因为薜荔的话生出的微微不乐,也没有了。
    见她在走神,邢燕承道:“磐磐?”
    “啊,燕承哥哥,你刚刚说什么?”顾磐磐没有听见他方才的话。
    邢燕承又说一遍,顾磐磐这才知道,昨天,就在他们从湖边逃离不久,居然有铁嵬营的人去捕了不少银环蛇,以防再威胁到圣驾安危。
    而这银环蛇虽是剧毒,却有祛风止痉之效,对风湿顽痹,麻风恶疮皆有效用,是一味上好药材。
    顾磐磐就问:“燕承哥哥,这银环蛇此次抓得多,我上回那个治疗金创痉的方子可否改改,将这银环蛇用进去。”
    邢燕承颔首:“可以考虑。再加一个方子,多制一种药散带去军中。”
    顾磐磐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却听到一个声音道:“磐磐姑娘!”
    顾磐磐回头一看,竟是滕今月。她不知对方叫住她的意图,便不动声色,道:“公主。”
    滕今月则走过来,并没有看邢燕承,只当与他不认识,只是对顾磐磐笑着道:“磐磐姑娘,我们昨日算是不打不相识。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第65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磐磐也笑道:“好啊。”
    滕今月微松口气,飞快看邢燕承一眼,就说:“我正要去鹤山看仙鹤呢,不如磐磐一起?”
    顾磐磐也就是面上敷衍敷衍,滕今月毕竟是大允的客人。但她可没有跟滕今月一起游玩的想法,她心里还是不喜欢这位公主的。
    就说:“公主去罢,我还有些事,就去不了。”
    滕今月被拒得险些收起笑脸,她就是不想顾磐磐和邢燕承在一起,她先前已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这三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邢燕承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顾磐磐。
    顾磐磐今日穿的是浅杏色的襦裙,裙幅没有刺绣花纹,只有那层层细如轻烟却繁复有致的贡品云光丝,让人能看出她这身衣裙的价值不菲。少女整个人轻柔得像裹在云雾之中,连那一头青丝,也比旁人来得泽丽养眼。
    尤其是顾磐磐跟文女医说话,邢燕承在一旁看着的时候。滕今月第一次发现,很注意对女子保持礼节的邢燕承,居然也会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一个少女。
    那种,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注视和打量。
    邢燕承知道滕今月在暗处看他,他也不介意让滕今月知道,他对顾磐磐的不同。他知道,滕今月的性格,就是越让她知道顾磐磐之于他的重要,她才越是不敢做什么。
    被顾磐磐拒绝,滕今月也找不到和其他人搭讪的理由。
    她想了想,只好收起笑意离开。
    文女医这时又问邢燕承:“邢太医,那些银环蛇都已处理了么?”
    邢燕承道:“都处理好了。”
    他今晨卯时起来,已从银环蛇里挑拣出小蛇,也就是入药的金钱白花蛇,除去内脏,盘成圆饼状,放在石台暴晒好一阵子。
    邢燕承邀文女医去看看。顾磐磐见状,自然也跟着一道。
    几个人来到邢燕承住的地方,顾磐磐就见屋外石台上,摆放了好些金钱白花蛇的成药,都卷起来呈饼状,蛇尾入口,做得整整齐齐的。
    处理毒蛇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以防被咬到。但邢燕承处理这个显然很有经验,并没有受任何伤。
    顾磐磐就提到,以前看到爷爷用这个治麻风,几个人就又对金钱白花蛇一番讨论。
    顾磐磐越是听这位文女医的见解,越是觉得她言之有物,更是得知,原来文女医还将其医案见解写过一本书,叫《妇科杂录》。
    顾磐磐觉得很是惭愧,枉她之前还将其拿来与自己相比。
    文女医却是格外喜欢顾磐磐,这样好看的小姑娘,丝毫没有相府千金的架子,还这样聪敏好学,谁能不喜欢。
    两人从邢燕承处出来不久,就看到花园里有一道身穿淡紫色鸾纹丝裙的高挑身影,正是乔萤。
    文女医立即上前请安,道:“娘娘请恕罪,臣女正打算去您那边请脉,遇事耽搁了一会儿。竟劳得娘娘自己出来找臣女。”
    “不碍事,本宫正好出来走走。”
    乔萤看到顾磐磐,先是有一瞬诧异,随即还朝着顾磐磐和悦笑了笑。
    顾磐磐也请安道:“贵太妃娘娘。”
    乔萤道:“听闻容三姑娘喜爱医术。文女医见到容三姑娘,想来见之如见知己。”
    昨日,容定濯让容镇转告,请她帮忙引走皇帝。乔萤原是不想做这些,怕皇帝知道了不悦。
    皇帝要幸什么女人,她管不住,也不归她管。她已是这样一副身子,还有什么想头呢,只要知道皇帝平平安安的,她也没有太多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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