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所以,真的是他早就定下来的?
    定下来干什么?他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喜欢看花灯?
    秦荀殷定的是转角的房间,这个房间的位置乃是醉仙
    楼最好的位置,因为可以同时看见两条街的场景,房间里的桌上摆着各种吃食,水晶肉、醉青虾、枣泥糕、油炸果子、燕窝、乌鸡汤、熏鸡翅、香梨、橙子、苹果…摆了满满一桌。
    古言玉第一想法便是莫非秦荀殷要在这里宴请什么人?转念又想,他若是要宴请谁,应该不会叫上自己才对,毕竟大老爷们喝酒她一个媳妇子在场算什么回事。
    又想,难不成是秦荀殷专程为自己准备的?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看着满桌子的菜又觉得不可能,她又不是猪,就算有秦荀殷这个战斗力强悍的,他们两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东西吧。
    忽然想起秦荀宁夫妇和秦荀彧夫妇,古言玉了然,看来等会儿他们也要过来。
    她见临窗的黑漆带雕花六角桌上摆着茶壶和茶盅,便主动走上前去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秦荀殷,秦荀殷看了眼,没接,古言玉顿觉无趣,在秦荀殷正准备伸手去接茶的时候,转手将茶盅放到了桌上,然后自己坐到茶盅对面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被茶。
    秦荀殷:“…”
    “是侯爷自己不要的,那妾身只好自己喝了,”古言
    玉难得出来一趟,心情好了不少,她一边品茶一边望着窗外的夜景,尽量忽略秦荀殷的存在。
    其实,如果她能只带着秋月出门,定然能玩儿得非常开心。
    真不知道秦荀殷带她出来的意义在哪里,从上了马车后这人说的话就没有超过五句,脸上半点笑容不见,活像个来花灯节讨债的。
    古言玉坐着坐着,就不太想和秦荀殷再继续呆在这个房间里,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上繁华的夜景和各色各样的花灯,很想下去走一走。
    然而,古言玉却眼尖地发现了一个熟人。
    那人身边还跟着另外两个年轻的公子,都是古言玉认识的,一个是兵部侍郎的大儿子,一个是南城兵马司统领的二儿子,都是嫡出,都在国子监读书,是卫庭轩的同窗。
    古言玉正嘀咕流年不利的时候,卫庭轩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忽然朝她的方向望过来,隔着人群与无数的花灯,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秦荀殷就注意到,古言玉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一副触了霉头的模样。
    她重新坐回位置上,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慢条斯理地低头喝了口茶,举止十分地文雅庄重,似乎觉得出来这一趟似乎趣味不大,有些不耐烦地问:“侯爷,三叔和二叔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啊?”
    秦荀殷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过来?”
    古言玉回他一个你在乱说什么的表情:“这满桌子的酒菜难道不是为了他们准备的吗?还是说侯爷要在这里宴请别的什么人?”
    “都不是,”秦荀殷口吻淡淡地回答,“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我?”似乎觉得自己说辞有误,古言玉赶忙改口道:“为妾身准备的?侯爷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就妾身和侯爷两个人,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多?”
    秦荀殷理所当然地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这里的名菜我都点了一份。”
    古言玉难掩地露出见鬼的表情。
    她压下心底的困惑,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听说醉仙楼的房间是最难订的,侯爷是怎么订下来的?”
    秦荀殷面无表情地回答:“放出消息,说我想要醉仙
    楼最好的房间,自然有人送到我手上来,这有什么难的?”
    古言玉:“…”
    不,这不是她认识的秦荀殷,秦荀殷是怎样的人?
    古宏曾经给说过,秦荀殷在朝中十分沉默,这人守规矩得很,倘若他只是个没什么权利的人倒也罢了,偏生这人手里还握着西北的十万大军,一个手握重权的人能这么不骄不躁可见是个心性十分稳重之人,他不收受贿赂,也从不贿赂别人,十分稳得住。
    所以主动放出消息等着别人送上这个房间的作为,让古言玉非常地吃惊。
    她心情十分复杂。
    若说秦荀殷喜欢看花灯,所以才千方百计要了这个房间,他一个大男人真不至于如此,他喜欢看花灯,完全可以到街上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还可以买上百个千个的花灯回家去慢慢欣赏,所以肯定不会是为他自己订的。
    所以就是为她订的?
    秦荀殷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某些原则?
    她有那么重要?
    她若是真的那么重要,今天下去他为何非要跟她过不
    去,非要惹她生气?古言玉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但是她又想不到其他的有说服力的理由。
    可能真的是秦荀殷自己想要奢侈一把吧,古言玉勉为其难地想。
    秦荀殷见她坐着不动,表情变来变去的,跟耍猴似的,颇有些好笑地问:“晚膳都还没有吃,你不去尝尝吗?”
    当然要尝。
    古言玉起身走到桌边,先给自己舀了小半碗蟹肉粥,正准备吃,却被敲门声打断,古言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朝秦荀殷望去,秦荀殷已经去开门了,古言玉只好将蟹肉粥放下。
    果不其然,门外是卫庭轩和他的两个同窗。
    三人站在门外朝秦荀殷行礼,秦荀殷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卫庭轩看了眼坐在桌旁准备吃晚膳的古言玉,说道:“刚刚在楼下街上偶然看见二叔在这里,所以上来打个招呼,没想到二…”
    他似乎觉得那个称呼特别难以启齿,用力地咬了咬舌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缓缓说道:“没想二婶也在,是专程来看花灯的吗?”
    这句话是在问古言玉。
    古言玉还沉浸在卫庭轩的那声“二婶”里没有回过神来,回答的是秦荀殷:“你二婶喜欢看花灯,我就特地带她过来。”
    卫庭轩的笑容十分勉强:“原来二叔急着要这间房是为了专程带二嫂出来看花灯的,那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卫庭轩说着,又行了礼,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回过神来的古言玉出声唤道。
    秦荀殷皱了皱眉头,卫庭轩脊背一僵,卫庭轩的两个同窗有些忐忑地站在卫庭轩身后,不知道到底是该留下来还是拔腿就跑,以免惹得一身骚。
    卫庭轩缓缓回头。
    古言玉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笑眯眯地望着卫庭轩道:“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卫庭轩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干净,他以为古言玉会对他说些什么,却没想到竟然是这句话,他哽了哽声音,有些沙哑地再次唤道:“二婶。”
    绚烂的笑容从古言玉的脸上绽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朝秦荀殷伸出手:“有钱吗?给我点。”
    秦荀殷让站在旁边守门的左一给了古言玉一锭银子,
    谁知古言玉转手就将银子递给卫庭轩:“大过年的,这是婶婶给你的压岁钱,你好生收着,等会儿下去买糖吃。”
    众人:“…”
    卫庭轩的脸色惨白得彻底,他颤颤巍巍地从古言玉的手里接过那锭银子,牙齿将舌头咬出了血,他却已经浑然感觉不到疼痛。
    “多谢二婶。”卫庭轩将嘴里的鲜血吞下去,哑着声音说。
    古言玉就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屋里只有一个妾室也不算个事,男儿都讲究先成家后立业,若是有合适的姑娘,该成婚就要成婚,别再拖拖拉拉的,院子里有个人管着下人和妾室也是好事,总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来,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人要向前看,好好读书,娶妻生子才是正事,你说二婶说得对不对?”
    秦荀殷目光晦暗不明,左一听得满头冷汗,两个同窗越发忐忑,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脑袋埋得低低的,半点不敢抬起来。
    卫庭轩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十分难看,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生硬地点了点头。
    古言玉且好像很满意他的反应,笑道:“好了,和你的同窗去玩儿吧,我要和你二叔用膳了。”
    卫庭轩失魂落魄地与他的两个同窗离开了,他心神不属,下楼梯的时候险些因为走神而跌倒,幸而旁边的同窗扶了他一把。
    “庭轩,你没事吧?”他的同窗关切地问。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前程皆是枉然
    前程皆是枉然
    卫庭轩摇头。
    他当然没事,他能有什么事情?
    再大的风再大的浪他都已经经历过了,他曾经亲眼看见自己的家族一日日衰败,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了家产斗得你死我活,亲眼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冻死在雪地里,变成了冰块,又亲眼看见她披着红嫁衣上了威远侯府的花轿。
    两世为人,沉沉浮浮,功名利禄是虚妄,温柔的妻子、孝顺的子女皆是枉然。
    然而,那个曾经深深爱着他的、如今视他为粪土的女子,却在劝他要好好活着,努力读书,光耀门楣,娶一个贤惠懂事的妻子,生几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才是他应该做的。
    是啊,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再也回不来。
    他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冲地头破血流、满目猩红都没能拦住她,她既然已经不顾他阻拦地选择了一条死路,想来将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不会后悔,前世她便是死在悔痛中,今生又如何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何必再执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想顺着她选择的路好好走下去,他为何不能成全她呢?
    成全,也是表达爱怜的一种方式啊。
    忽然间,就有点豁然开朗起来,上一世,他对不住她,这一世,他就安安静静地守护她吧,她想要的,都尽力帮她得到。
    外面的喧哗声还在继续,秦荀殷却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明白古言玉这个女人,她以前就说过很想听卫庭轩叫她二婶,然而秦荀殷至今没有搞明白,她为什么特别执着这个称呼。
    因为卫庭轩一声“二婶”叫出口,她就能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人了?
    刚刚那架势,俨然就是一副长辈教导小辈的样子,把卫庭轩说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都替卫庭轩感到伤感。
    一个大男人,竟然就那么被一个黄毛丫头训斥得抬不起头来。
    而在训斥了卫庭轩之后,古言玉的心情明显好转,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就显得格外地明亮,她一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蟹肉粥,一边笑问他:“侯爷要吃点蟹肉粥吗?妾身刚刚尝了一点,味道特别鲜美。”
    秦荀殷坐到她的对面,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碗。
    古言玉就给他盛了一碗,闲话家常道:“侯爷怎么想起来这里看热闹的?以前来过吗?”
    “没来过,听说这里风景好,所以就想办法订了一间,”他微微挑了挑眉梢,“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侯爷喜欢就好了,您难得在汴京过年,是该选个好位置看看汴京城年节时日繁华的夜景,就是不知道侯爷是否满意。”古言玉笑道。
    秦荀殷言简意赅:“我对花灯没兴趣,对夜景也没有兴趣,这房间我给你订的。”
    古言玉:“…”
    她就说,秦荀殷一个不懂风花雪月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对什么花灯和夜景感兴趣,原来真的是为她订的?
    原来他早就准备了要带她出来看花灯,只是这榆木脑袋根本不知道,看花灯哪有在房间里看的,都是沿着街道一盏一盏地看过去,猜灯谜、做花灯、放许愿灯…
    窝在房间里,能看什么?
    “那可真是浪费了,”古言玉含蓄地说,“逛花灯节主要在‘逛’,一边逛街一边看花灯,顺便可以买点糖葫芦或者胭脂水粉之类的,还可以猜灯谜赢花灯,或者看别人猜灯谜也可以,也是一件乐事,而不是坐在房间里吃东西站在窗户边看的。”
    秦荀殷:“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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