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开阳,将军府。
大厅之中,尉迟槿、郭嘉、郭崇韬、杨再兴等人,齐聚一堂。
整个大厅的气氛,却十分压抑,大有风雨欲来般的凝重。
尉迟槿秀眉紧蹙,坐在上首,沉默少顷,她就抬头望向众人,沉声道:“将军单枪匹马,前往上京去救凝儿,此势已成定局,无法挽回,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确保他的安全。”
“木叶山一带,乃是契丹人的老巢,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契丹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值此危难关头,还望诸位不吝谏言。”
“夫人,不如让属下和耿将军,一并出发,直捣上京......”尉迟槿话音未落,杨再兴就一脸急切地请战道。
自从朱璃被田令孜、李克用等人围杀,南逃归来,杨再兴就一直坐镇朔州。
上一次,吕勇叛变,差点让尉迟槿死于契丹人的毒箭之下,如果说郭奇佐难逃其咎,那么杨再兴同样心存愧疚。
而这次,朱凝儿竟然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诓走,身陷敌手;郭奇佐毫无意外,成为背锅侠,可杨再兴的心里,能好受吗?
显然不能,他心中的愧然,比之郭奇佐,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么着急请战,也是郁愤难明,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以及愧疚。
“不可,此举太过鲁莽。”不等杨再兴说完,郭崇韬就立刻打断了道。
“自去年将军南下川蜀,为夫人寻求名医,属下等就立志整顿北疆,欲将北疆打造成铁板一块;如今,二将军兵进营州,正是歼灭刘仁恭的最佳时机。”
“刘仁恭一灭,李全忠必然随之溃灭,平、营两地平定,将军携手李公,共镇北疆,塞外异族再难攻进关内。”
“大事未定,杨将军若是肆意妄动,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好形势,很可能就会毁于一旦。”郭崇韬满脸肃然,掷地有声地劝阻道。
“那你说怎么办,就让我们看着将军去冒险吗,姓郭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将军?”
谋士规划全局,自然以大局为重,郭崇韬不同意杨再兴出击,只是为了稳定大局。
可是,心焦如焚的杨再兴,可不管这些,身为大将,而且是朱璃最信任的重将,他绝不愿意看到朱璃出事,一见郭崇韬阻止他挥击上京,头脑一发热,暴脾气就上来了。
“好了,崇韬先生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杨将军就少说两句!”尉迟槿闻言,凤眸倏睁,狠狠地瞪了杨再兴一眼,显然是怪他口不择言。
看到尉迟槿的目光,杨再兴心下一突,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脑袋一缩,悻悻地看了郭崇韬一眼,这才怏怏不快地退到一边。
旁边的郭奇佐,也在同一时间,拍了拍郭崇韬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将杨再兴的话,放在心上;这些战将,急切之下,说话很少过脑子,郭崇韬自然也没当一回事。
安抚好郭崇韬,郭奇佐转向尉迟槿,拱手道:“将军不顾安危,独闯上京,诸位都很着急,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向尉迟槿告罪一声,郭奇佐又转过头来,看向杨再兴,认真道:“杨将军欲要出击契丹,崇韬阻止将军乱来,自然有他的道理,即便要出击,也一定要有个章程。”
“契丹人,竟敢在我朔州文武的眼皮底下劫人,分明就是没将我等放在眼中,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木叶山所属的契丹八部,就趁机灭掉吧。”
“唔”尉迟槿闻言,双眸一亮。
灭掉契丹,这话可是郭奇佐说的,尉迟槿还是比较了解郭奇佐这个人的,从不空话,既然他说能趁机灭掉契丹,必然胸有沟壑。
“先生可知,军中无戏言,先生声言趁机灭掉契丹,说话可要负责任哦。”
“塞外各族,虽然各自为战,彼此倾轧、相互吞并,可一旦我们出击契丹,很有可能就会逼得一盘散沙的他们,联起手来,一同抵抗我们,这可不是好应付的。”
“有唐以来,大唐曾多次与契丹一族,发生过大战。”
“順圣皇后时期,硖石谷之战、东硖石谷之战,大唐尽皆败北;开元八年,可突于专政,就曾肆虐营州,阵斩李娑固、李大辅,生擒薛泰等等,将我大唐祸害得不轻。”
“每次双方大战,都有其他异族势力,掺杂其中;先生声言要灭掉契丹,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尉迟槿之言,以事实说话,无非就是想告诉列位众人,北击契丹,可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一旦挥军北上,就要做好应付草原无数异族的准备,至少也要做到,让他们不能彼此串联;老虎再强,面对群狼围攻,一个不慎,也要身死狼口。
如今的河朔,就是那头啸聚山林的猛虎,而草原上的契丹、室韦、回鹘、鞑靼、靺鞨等异族,无疑就是一群凶狼。
尉迟槿的担心,郭奇佐岂能想不到,更何况郭奇佐敢这么说,可是通盘考虑之后,才开口的。
面对尉迟槿的警示,郭奇佐依旧神色淡然,拱手道:“夫人,如今的北方草原,占据着广袤地域的异族,一共有四个,鬲昆、室韦,粟末和黑水,并没有契丹。”
“然而,鬲昆的势力范围内,还有阻卜、回鹘等异族,一直在和他们,争斗不休;室韦的势力范围内,同样有着不少异族,类似鞑靼、回鹘、奚人等等,彼此之间,同样争斗不已。”
“实力最集中的反而是渤海国的粟末靺鞨、以及最北面的黑水靺鞨。”
“若想对付群狼中的一只狼,要么将其引出狼群,在一击必杀;要么就让其他的凶狼,自顾不暇,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契丹三败于将军之手,现在想把他引出来,很不现实;那就只好孤立它,再将其杀掉。”
“唔,这么说来,先生已经心有定计了?”尉迟槿闻言,不禁期待地望向郭奇佐,只要孤立了契丹,将大军开到木叶山,就是给朱璃最好的保护。
郭奇佐见询,没有迟疑,立刻道:“将军曾答应过鬲昆一族,帮他们一起对付回鹘,这些年来,虽然我们也一直在援助鬲昆,毕竟力度不大。”
“夫人不妨下发一道军令到高阙,让张敬达镇守高阙;敕令高肃将军挺近草原,派出所有的狼卫,四下出击,袭击阻卜和回鹘两族,牢牢地将回鹘、阻卜,定在河套北部,让他们无法东进。”
“这样一来,回鹘和阻卜两族,将无力东向。”
“另外,我们不妨就让再兴将军,挥军出关,在阴山以北,做出横扫室韦的态势,同时调集东受降城的契苾璋,和中受降城的宋瑶,一起北上,三面威慑。”
“如此一来,室韦、鞑靼、西奚等族,必然不敢妄动,狼就是狼,危机之下,还是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至于粟末、黑水两支靺鞨,武悼将军,早已兵临渤海,渤海国举国上下,早就风声鹤唳,这种情况下,靺鞨一族,同样无暇他顾。”
“如此一来,失去了其他同类,契丹就被孤立了出来;只要夫人签发一道将领,让驻守燕山的高思祥将军,飞驰木叶山;让驻守偏头关的张归霸将军,奔袭祖州,在加上耿弇将军兵出古北口,契丹已是瓮中之鳖。”
郭奇佐之策,毫无疑问,是大手笔。
这一策,算计了草原上的所有异族,难道不是大手笔吗?
大手笔,自然要有大的付出,那就是如此大动干戈,河朔的粮草够用吗?
“先生的布局没有问题,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河朔的后勤,跟得上吗?”尉迟槿,略显担忧地问道。
“夫人放心,自河东一战以来,我们一直就没有大动作;将军两次击溃契丹,消耗的,也大都是幽州的粮草,我们河朔的囤积的粮草,要比夫人想象中的,还要富足,不然,我等也不会贸然提出这个战略。”郭崇韬立刻拱手道,这位既然开口这么说,那就真的没有问题了。
“好,那我立刻签发将令。”粮草有了保证,尉迟槿终于放下心来。
送走了郭奇佐等人,尉迟槿回转到了后院,前去探望郑氏;朱璃的母亲郑氏,由于忧心过甚,就在昨晚,病倒在了床上。
千慕然、文兰、阳光、杨正见四人,紧紧跟随在她身后,她们都是鸾卫,岂能擅离职守。
“将军只身北上,整个河朔,无数人北上支援,我们鸾卫,也不能闲着。”尉迟槿一边走着,一边沉吟道。
四人闻言,秀眉一动,显然都猜到了尉迟槿的打算,尤其是文兰和阳光,以她们跳脱的个性,怎么甘心闷在府中,有外出的任务,自然兴奋不已。
尉迟槿突然停下身来,转头望向四人,毅然道:“伯母身体不适,正见娘子的医术,十分了得,你就留在府中照顾伯母吧。”
“诺”杨正见连忙应道,她天生恬静,对于外出任务,也不像其他三人那么热切。
“慕然,你带着她们两个前往上京吧,记住,到了那里,先不要和将军碰面,以免打乱了他的计划;你们就躲在暗中,从旁协助好了。”
千慕然显然是几人中,最具头脑的一个,让千慕然带着两个小丫头前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诺”三人闻言,连忙拱手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