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容悦有些在这儿呆不下去,她转身就快步地离开,待走了一段路后,有人抬着架子从两人身边路过,草席盖在人身上,根本看不清架子上的人是谁。
    绕了这里一圈后,容悦有些无力地靠在一面墙上,无神地看向玖思,似好久未曾说话了般:“……可看见小兰了?”
    玖思压抑不住哭腔声,狠狠地摇了摇头:“没有……奴婢没有、看见她……”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既然小兰已经染了疫病,却又不在这其中,那小兰如今是何结果便已经了然了。
    容悦有些失神,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帕子,那上面染着些脓疮,她没有看到小兰,却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需要这场疫病,可是看着这些痛苦的难民,明知自己也许能帮到他们,她却无动于衷,她无法做到心安。
    她还在发愣的时候,突然手腕处被握紧,往一旁无人的小巷子一带,容悦微惊地抬头,就看见厉晟难掩怒意的面容:
    “你不要命了吗!”
    厉晟看着眼前脸色泛白的女子,心底闪过一丝心疼后,又是止不住的怒意,昨日她不顾身子胡闹,他还没有找她算账,今日居然还敢往难民堆里跑,真是胆子比天还大!
    可是容悦看见他,却是眼前一亮,刚刚担忧的问题似是迎刃而解。
    厉晟心里怒气还未笑,乍然看见她灼亮的眸子,微微一愣,一时之间忘记了刚刚的怒火,他移开视线,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做、做什么,这么看着本侯?”
    第31章
    左右四下无人, 玖思也在看见厉晟时,退了几步。
    容悦眸子清亮,一时拉住了他的衣袖, 佳人近在咫尺, 厉晟身子有些僵住, 又不着痕迹地轻翘了下嘴角,很快敛下, 反手握住了她, 捏了捏她指尖, 若无其事地问: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说到最后, 他皱起眉头, 这时才注意到她眼底微红。
    容悦被他握住手时,才反应过来两人过于亲近, 刚想退开,又听见他的问话,轻摇了摇头:“不是,侯爷别误会!”
    厉晟心下微松, 第一次看上一个人,他不知该怎么对她,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只能想着尽可能地待她好。
    他更多心思放在她身上, 发现了她的犹豫不决,他挑眉:“想说什么?”
    容悦咬了咬唇,带着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侯爷, 如今关于疫病,可有解决方法了?”
    厉晟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怎么会问这个,以为她是看见了那些难民心底难受,那分旖旎的心思瞬间散去,见她隐隐的小心试探,他心底无奈,这些本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
    他眉梢多了几分凝重,使他面容冷沉了些,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此次疫病来得突然,即使是本侯带来的那几个御医,目前也没有确定药方。”
    容悦听了这话,她敛下眼睑,对于厉晟的回答,其实她也有所意料,若是已经有了解决方法,平舆街此时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了。
    厉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他并不打算让她知道太多这些事情,倒不是不能同她说,但终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他看着她脸色,微低下头,指腹蹭了蹭她眼角,声音微低:
    “还疼得厉害?”
    容悦本是失神,忽地听到他这一句,整个人陡然回神,不知作何表情,只是耳垂烫得吓人,轻声细语地唔哝了两句,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轻挽了挽发丝,别到耳后,不敢去看他,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很紧。
    容悦握了握手帕,有些为难,低声说着:“……侯爷,这还在外面……”
    厉晟轻啧了一声,却还是依言松开了她,他垂眸看着她,自然也能看出她此时的确是身子不适,这是自然,昨晚泡了那么久的冷水,还有那事,今日在听到她来了平舆街时,他差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容悦抿了抿唇,还是缓慢开口道:“侯爷,我想同你说件事。”
    厉晟直接打断她,说:“跟本侯来。”
    容悦颤了颤眼睫,抬眸看他,有些不解,却还是抿唇跟在他身后,她走得慢,厉晟的余光便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迈出的步子也越来越小,让她能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两人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有两个人,一人容悦有些眼熟,是常跟在厉晟后的庄延。
    庄延对两人抱了抱拳,见容悦看向他,他连忙笑了笑。
    容悦低下头,没有想到他的属下竟然待她是这般的态度,她有些不知所措,就听见庄延的声音:“侯爷,太医已经到了。”
    容悦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向厉晟,正好撞上厉晟朝她看出来的视线,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他旁边恭敬站着一个人,桌子上还摆着药箱,再联想那人的刚刚的话,她意识到这所谓的太医是为了她才叫来的。
    她微有些脸红,扯了扯厉晟的衣袖,有些羞赧,声音又轻又细:“……侯爷,别……”
    她是知道自己为何不适的,让太医替她看这个,她只觉得脸颊滚烫。
    带着些许撒娇,又糯又软,让厉晟十分受用,可他却没有丝毫松口,笑着握着她的手,容悦缩了下手,惊乱地看了看屋里的旁人,才发现仅有的两人也都是低着头,仿若没有看见厉晟的动作一样。
    厉晟让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自己站在一旁,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才朝一旁低着头的人冷淡地颔首。
    太医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恭敬地开口:“夫人请抬手。”
    容悦抬眸看了看厉晟,男人眉梢轻挑着,似十分好说话的模样,可容悦却察觉到他不容置喙的态度,知道他是怕她因昨日落下病根,即使心里不好意思,还是伸出手去,轻声说了一句:
    “麻烦了。”
    太医摇了摇头:“夫人客气了。”
    说完,他将一旁早已备好的帕子盖在她手腕上,旁边的简毅侯眼睁睁地看着,没瞧见跟护食一样,把手搭在这女子的肩上吗?
    他只在刚刚两人进来时,偷偷瞧了一眼女子,模样的确长得娇人,便是京城中也不曾多见这般绝色。
    果然,美人乡,英雄冢,这简毅侯竟也未能逃过。
    他心中想得再多,面上也不露一丝神色,把脉片刻后,他眉头皱起,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敢问夫人,近日可是曾有落水,或是碰了什么极寒之物?”
    容悦在看见他面色迟疑时,心底就有了些许猜测,再听见他的问话,她轻颤了下眼睫,咬住下唇,近乎轻着声音回答:“……是。”
    厉晟皱起眉头,放在容悦肩上的手收紧,将人朝自己揽了揽,微冷着声音问:“她可有大碍?”
    太医面色凝重:“回侯爷的话,恕微臣直言,夫人的情况并不容乐观,她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染了寒症,怕是日后于子嗣有碍。”
    太医话刚落,容悦脸色就是一白,她昨日在下命令时,未必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只是那时她旁无选择。
    “可有法子根治?”
    太医抬头看向他,恰好看见他担忧地望着坐着的女子,太医心下惊奇,思量了半天,说:
    “微臣做不到将其根除,只能尽力开个药方,夫人需长时间服用,平日里尽量养着身子,勿要再碰冷水,可能方会有好转。”
    厉晟面上浮了一丝怒意,却也知道这定是太医尽力之后的结果,他有些不耐,挥手示意庄延将人带下去。
    等到屋里没有旁人了的时候,他才低头去看女子,看见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有些心疼,却还是轻斥道:“此时可后悔了?”
    容悦微红着眼,却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昨日的情况,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样做。
    厉晟气闷,心底暗骂她不识好歹,却又无可奈何,他自己气了半晌,再看她通红的眼眶,忍不住地弯下身子,擦去她的眼泪,生硬地温声哄着:“别哭了。”
    也知道自己这一句过于简单,到底伤了是她的身子,不知她心底此时有多难受。
    他轻叹了口气,心底最后那丝怒意也消了去,越发多了几分温意:“太医也说了并不是不可好转,待回京后,本侯再让旁的太医替你医治,可好?”
    容悦被他话中的意思惊了下,忍不住地抬眸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侯爷说笑了,待侯爷回京后,我与侯爷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她是何身份?梧州知府的儿媳。
    而他呢?堂堂简毅侯,手握数十万厉家军,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一段露水姻缘罢了,纵使他此时待她极好,又岂容她心生妄念?
    待听清了她的话,厉晟眸色倏然一凉:“你此话何意?”
    他心底止不住的怒意,她此话是何意?
    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她还是要守着那罗氏之子不成!
    跟着他入京,有何不好?
    至少,他不会任人欺辱她。
    容悦看清他眉梢的冷意,身子一颤,眸子里闪过不解,心底有丝委屈,她不知他为何要生气。
    厉晟压着心底的情绪,尽量平静着声音问她:“你不愿同本侯入京?”
    容悦攥紧手帕,抬眸反问:“侯爷要带我入京?”
    厉晟一怔,不知她这问话何来,拧着眉说道:“这是自然,待梧州事了,自是想要你与本侯一同入京的。”
    容悦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发现好像自己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想要带自己入京,而不只是短短的一段露水姻缘,可是,容悦摇了摇头。
    “侯爷,你还记得吗,我已经嫁人为妻了。”
    “那又如何?”
    厉晟直直看向她,一字一句说:“莫不是阿悦认为,昨日本侯与你说的话,是说着玩的?”
    昨日说的话?
    容悦微顿,半晌才想起,昨日在平舆街,他同自己说的那句“容悦,本侯想要你”。
    容悦摇头:“我自是信侯爷的。”
    顿了顿,她又敛下眼睑说:“可是,侯爷何必呢?”
    何必为一个女子惹上让名声沾上污点。
    厉晟听出她的意思,忽地笑了下:“阿悦可曾听说过,埕独战事?”
    容悦不解他怎么说到这,却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
    站着的男人低着头,外面的光透着窗格照射进来,印在他脸侧,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似乎是在笑着。
    “那是本侯第一次入战场,本侯曾将敌军首领酷刑之后,生生活埋,后来,朝野上下都皆传本侯杀人如麻,生性残暴。”
    “阿悦,你说,本侯在乎名声吗?”
    容悦愣愣地看着他,心底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她记得玖思曾与她说过,简毅侯上战场时,不过刚刚十六岁。
    她不知那时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将那人生生活埋,可是听着他字字将自己的传言说出来,她却觉得,其实他并不是对此不在意,只是他习惯了而已。
    她怔怔问了一句:“侯爷当时可觉得难受?”
    就看见男人愣在了原处,似没有想到她会这般问。
    可容悦却是倏地心下了然,那时他不过少年,还不到及冠之年,为国征战,却身染骂名,又怎么可能心底不留丝毫痕迹?
    待苦难不在意的人,都曾遇到过更苦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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