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欲望总能引起最极端的仇恨。”Spencer Reid说着,拦住准备离开的一对男女。
有点忐忑,今天是劳动节假日,他来谈分手,没带配枪,对方比他强壮很多,还有枪,硬拼肯定不行。
不是怕自己危险,是怕人质受伤。
“滚开。”男的是白种人,大概叁十岁,身形高大,穿深蓝色长风衣,一身肌肉把里面的白衬衫撑得鼓鼓的。
女人戴着黑色小檐礼帽穿黑色男式西装,大概一米七,身材窈窕,脸上捂着黑色口罩,低着头,看不清长相。
“放开她。”
“你找死!”男人揽紧女人的肩,看都不看Reid。
从四十五分钟前进咖啡馆开始,他的眼睛一秒钟也没离开过女人。
“你喜欢她,对吗?”
男人冷哼一声,十分不屑:“何止喜欢,我爱她。”
“不,你只是对她有欲望,那叫喜欢,忍住欲望,才叫爱,爱是趋向他人自由的,而不是像你这样把欲望凌驾在她的自由之上!”
女人身形晃了晃,一阵香风施施然弥散开来,侵入Reid鼻端,是刚从花枝上采摘下来的茉莉花味道,带着水汽,清新纯净。
Reid扬声对老板喊:“莱斯利,快报警。”
“没用,我把附近信号屏蔽了,电话打不出去,门口有人守,谁都进不来,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拦住我,等会见到上帝,记得告诉他,你自己撞枪口上,我也没办法。”
男人怀里的女人,瑟瑟发抖,像风起时,蓝花楹下起紫色的雨,一树一树的花瓣,纷纷堕地。
Reid苦笑,还真是自己撞枪口上的。
45分钟前,他在华盛顿图书馆。
盘腿坐在角落沙发上看书,书页飞翔掀起新墨芳香。
他看书一向神速,每分钟能阅读两万字。
管理员杰奎琳又躲在书架后偷看他,对于刚满二十岁的女孩来说,这个看起来快四十岁的男人,高大挺拔,身上散发着松香,干净得好像阳光晒过的衣服味道,很容易害羞,一害羞就脸红,笑起来,少年感满得都要溢出来。
他翻书时翘起的小指,皱起的眉头,抿嘴唇的样子,都让杰奎琳心醉意动。
她鼓足勇气,端着咖啡走过去。
Reid丝毫没发觉女孩的粉红心事,接过咖啡,道谢之后,又埋头在书海中。
二十四小时之前,他在蒙大拿州,穿着防弹背心 ,跟一群特警和行为分析组的同事们围攻一个屠宰场 ,专杀儿童的连环杀手琼斯躲在里面,琼斯听见脚步声,捅死了5岁的吉米,他们没能救下人质。
回来之后,吉米母亲的泪眼和屠宰场的血腥臭味始终在心头盘旋,驱散不去,他又开始失眠、焦虑,便来到图书馆寻求平静。
“嗨,你刚才找的《现代汉语通论参考文献精选》下礼拜到,能不能把Facebook账号给我,到时候我方便通知你。”杰奎琳看了一阵,开了口。
Reid合上手里的《西方哲学史》,站起来,穿上鞋,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没有Facebook账号。”
“那Twitter?Instagram?”
他把书放回书架,看了眼脸红的女孩:“我没有社交账号,不用麻烦,下星期我再来。”
社交网络有什么好处?他连电子邮件都懒得看。
“再见。”
忽略掉女孩看外星生物一样的眼神,走出图书馆。
9月初的阳光,不愠不热,明亮透澈,城区限高,建筑物很矮,所以视野开阔。
DC的好处就是街道干净,肃穆内敛,一到周末假期,安静得像座空城。
他站在栗子树下,望着头顶层层迭迭花瓣形状的云,看了片刻,做好心理建设,继续往前走,经过地中海风格的餐厅,装潢考究的酒吧、散发清香的水果店,走进广场街角的Bennyamp;Joon咖啡馆。
木门大而厚重,风铃泠然作响,灯光略暗,像走入一个纵向的洞穴。
砖块堆砌的墙面,两排小圆桌,小小吧台在入口处,后面站着店主莱斯利和他妻子贝亚特。
他们养着两只比熊犬,一只叫Benny,一只叫Joon。
狗狗们戴着蝴蝶结,亲昵地上前舔他的手。
莱斯利点头示意,他正榨着橙汁,贝亚特从烤炉里端出热气腾腾的面包,面包香混合着橙香,温暖而清甜。
Reid在常坐的角落坐下,看了看手表,目光移到左侧的涂鸦区,有人用红色的笔画了一朵玫瑰,底下有行小字:我恋爱了,可是你没有。
他的确没有,他来谈分手。
十分钟后,莱斯利送来了拿铁咖啡和黑森林蛋糕,又赠了新鲜的橙汁。
“等会请再送一杯卡布奇诺和一块蓝莓芝士。”
“约了人?”莱斯利笑着问,长得像柯基屁股的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
Reid点点头,视线落在别处。
门口坐着一对情侣,在互相喂食,笑得很大声,颇为刺耳。
按照以往经验,格瑞丝估计会迟到15-30分钟。
时间还早,他从包里拿出中文报纸和笔,玩起填字游戏。
铁制风铃“叮铃”又响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前面是位戴帽子的人,步履轻盈,抬头挺胸,小步幅扭胯,细长手臂随走路微摆,画着水滴形状的圆圈,像芭蕾舞的小天鹅轻挪舞步,舞到Reid前面的桌子前翩然落座。
是位年轻女性,Reid判断。
后面是个白种男人,选了帽子女郎斜对面入坐,视线锁定在她身上,那种眼神让Reid想到了纪录片里的猎豹——那是食肉系猛兽独有在山丘上冷眼俯视猎物的的表情。
填到最后一题,被难住了。
他放下笔,开始思考如何跟格瑞丝谈分手。
这方面他没经验。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次他要先离开。
他已经受够当总是被留下的那个人了。
最近半年,他的约会对象比前叁十九年加在一起还多。
跟麦克斯分手以后,工作之外,哪也不想去,总待在家里,家是最安心的地方。
关上门,拉上窗帘,遮蔽外界一切嘈杂,像坐在太空船,遨游在自己的小小宇宙里。
朋友们见他不出来,犯了愁,怕他抑郁,轮流帮他安排约会。
见了十几个女人,从身材火辣的模特,到气质文雅的社会学博士,从金发碧眼到黑发黑肤,从温柔可爱到古灵精怪……
“我看起来真那么缺爱吗?”他问朋友们。
“是的,非常,极度。”
他忍不住想翻白眼,朋友们很爱他,可不太懂他。
他再缺爱也不会饥不择食。
“英国伦敦大学的汉娜·弗莱博士,写了一本叫《真爱中的数学》的书,运用巴克斯的方法计算,在890万人口的伦敦能遇到爱情的概率也不过只有0.00034,银河系中拥有智慧生物的外星数量都比潜在女友的数量要多,更何况华盛顿只有70万人,概率小得可怜,这种快速约会找不到真爱的,好吗?”
“书呆子,0.00034也比0.0000强。不然你要从书里找个真爱吗?”
“书上说,另一半会在结识一生中37%的潜在伴侣之后才会出现,救命啊,别说37%,7%我都不想结识。”
“小天才,你智商187,拥有叁个博士学位,哪哪都好,就是情商不行,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公平吧?”看出来格西亚早对他的情商嗤之以鼻了。
“心理医生建议你多跟工作以外的人聊天,想要降低社交恐惧感,那就试着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吧。”
他们安排的快速约会,直到格瑞丝出现才中断。
格瑞丝是个离婚律师,跟JJ有五分相似,也是金发美女。
她姐姐是某个案子的受害人,两人因此结识,破案后,她主动约会了Reid。
风铃又响了,穿着白色西装套装的女人走进来,大概叁十多岁,很瘦很高,红色短发梳成大背头,长相偏中性,剑眉红唇,英气逼人。
“嗨,甜心,我选的地方怎么样?咖啡好喝吧?”她大剌剌在帽子女郎对面坐下,背对Reid,声音很大,半个咖啡馆都能听到。
帽子女郎低声回了两句。
Reid正竭力在脑海搜索体面的分手台词,耳朵里忽然钻进“阿尔兹海默症”、“临床试验”、“新药”,“认知能力”之类的字眼,一分心,把想好的说词全给忘了。
自从母亲得了这个病,他对这类词语总是格外敏感,
“甜心,怎么又穿男装?黑乎乎,浪费好身材,对了,明天陪我去Snctm俱乐部吧?”
Reid听说过这个好莱坞Sex俱乐部,曾经有一个连环杀手是那里的会员,那是很多顶尖精英、明星、富豪趋之若鹜的地方,年费高达75000美元。
“人生苦短必须得性感,你看你,长着电影女主的脸,却总是,叫什么?额,对,叫锦衣夜行!”短发女人英文中夹杂中文,怪腔怪调。
帽子女郎笑出声,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回答:“锦衣夜行?行啊,中文有进步。”
“电影里的女主出场,要么拉风,要么唯美浪漫,你呢,也别浪费好身材,穿着我的流光裙去俱乐部当把女主,颠倒众生吧。”
“嗯哼,你让我去情色俱乐部当女主?哪种女主?《五十度灰》吗?”
“你可不是灰姑娘,嗯,作《本能》那样的女主吧。
帽子女郎叹口气:“谢谢,但是,我不是电影里的女主,我对性爱派对不感兴趣。”
“它可不只是性爱俱乐部,听说李奥纳多也会去,你不是喜欢他吗?想不想跟他一度春风? ”
短发女子说完,咕嘟咕嘟喝光咖啡。
“呵,李奥纳多恐女朋友平均年龄才22,我都27岁了,不合适!还有,是春风一度,不是一度春风。”帽子女郎调侃。
“哈哈哈……”
“你每天对着小白鼠、显微镜太闷了,“短发女子捏了下帽子女郎的下巴,”别浪费这张倾国倾城倾家荡产的脸啊!跟我去放松一下吧,它还有高级性爱艺术课程呢,适合你。”
“波丽,拜托让助手给你换个好点的中文老师吧,倾国倾城倾家荡产不能用一块。”
“YOYO,别打击我,我为你才学中文的。对了,你帮忙的梅兰竹菊系列,拿到了美国设计师协会的金奖呢,这可是服装界奥斯卡,我们得好好庆祝庆祝。”
“波丽,你得奖一点也不意外,我早知道你能行!”
波丽拉住她的手吻了吻,白种男人“啪”地拍了下桌子。
“如果不是你把我从泥沼拉出来,恐怕我早死了,骨灰都找不到,怎么可能拿到大奖呢?”
“波丽,没有我,你自己也能站起来,我知道你的潜力。”
“不,宝贝,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这个俱乐部的会员非常优质,不喜欢明星,耶鲁大学的本杰明·哈维教授,着名学者,跟你很配。”
“就他?猥琐老男人,沽名钓誉之徒,你对学者要求真低。”
“里面的精英学者多了,阳光帅气、性感魅惑、温柔斯文,什么类型都有,你喜欢哪种?”
她好像往自己方向看了看?一定是错觉。Reid想。
本杰明教授他也认识,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这么优秀的男人她都看不上,要求的确有点高。
“中文里不是说,以毒攻毒吗?试试性爱艺术课堂,说不定对你有帮助呢,如果可以找到合适的男人,那就更好了,叫什么?一那个什么?巴鲁克·斯宾诺莎说过,欲望正是人的本质。去吧,别考虑那么多,听从自己的欲望。”
“哈哈,你想说的是一箭双雕?斯宾诺莎,嗯,贝多芬还说过呢。“
”贝多芬说什么?贝多芬不是只会弹吗?“
”贝多芬说,没有和灵魂结合在一块的肉体享受是兽性的,且会始终是兽性的。“
“那就找个灵魂匹配的做做试试呗。”
“哪那么容易啊?你当灵魂是蓝牙啊,那么好匹配?我不喜欢没有爱的性,和参加性爱俱乐部的男人发生不了爱情。”
格瑞丝终于到了,这次刷新了记录,迟到了35分钟。
Reid望着穿黑色大衣配灰蓝色波点收腰连衣裙的格瑞丝,手心出汗,尴尬得想逃。
莱斯利依照吩咐送来了卡布奇诺和蓝莓芝士蛋糕。
“对不起,我不喜欢蓝莓,给我焦糖皮坎甲鱼芝士。”
莱斯利看了看Reid。
“没事,这块我吃。”Reid把盘子拉到面前。
“你吃过一块,还要再吃啊?吃太多甜食不好,你这个年纪该控糖才对。”
格瑞丝把盘子推到一边。
“额,你今天穿的太随意了吧?又是不同颜色的袜子?真的很难看,我等会带你见我小学同学,喝完咖啡回公寓换套衣服再去吧,我们约过五次了,你该邀请我去你公寓了。”
Reid等她说完,吁一口气,眼睛盯着桌子,小声说:“格瑞丝,这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我,我不必光芒四射,不必改变,我只需做我自己。“
“什么意思?改变是进步,不改变会被社会淘汰。”
“可能吧,但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你什么意思?要跟我分手?”
“对,我不想每天接几十通电话,不想吃喝拉撒,事无巨细向你汇报。”
“我打电话是关心你啊。”
Reid苦笑:“谢谢关心,但这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我们性格不合适,别再勉强,对不起。”
“你有了别的女人?”
格瑞丝提高了声音。
咖啡馆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Reid恨不得钻进桌子里,十分羞惭:“没有。”
“我长得这么漂亮,工作能力也很强,除了学历,哪方面都配得上你吧?”
“感情没有配不配,我们只是性格不合适,你有困难还是可以找我帮忙。”
“我觉得合适啊,我承认,你有些不好的生活习惯,我不太满意,但总体还是符合我的标准的,我喜欢你,不想分手。”
“对不起,我很抱歉,我不想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格瑞丝自觉放低了身段,看Reid还是不买账,非常气愤。
“该死的,你这个mommy issues(极品妈宝男),有精神病遗传因子的性无能,敢甩老娘,去死吧!”她抓起咖啡杯就往Reid脸上泼。
Reid闪躲不及,温热的咖啡溅到脸上、前胸,烫得前胸的皮肤都泛起了痛意。
“你……你这个……”
他不会骂人,越生气越说不出话。
“根本不是性格不合,我对你这么好,你硬不起来,也没嫌弃你,你反倒要甩我?”
“我这么漂亮,哪个男人看见我都是硬梆梆的,就你不硬,怎么摸都没反应,你要么是性无能,要么是GAY,还是很骚的母零,是不是公寓里藏着男人呐,所以才不让我去看,对吧?竟敢欺骗我的感情?小心得上艾滋病,早知道我应该把你那软趴趴的鸡巴剪断,剁碎、喂狗……”
格瑞丝扯着嗓子,骂个不停。
这个声音让YOYO耳朵直疼,不顾波丽阻拦,走到Reid桌前:“这位女士,男女之间,合则在一起,不合则分,何必如此辱骂呢?”
她说话有种韵律感,音速慢半拍,声音很好听,像从玉管冰弦上发出来,曼妙清冷,尾音带一丝哑。
Reid被荼毒的耳朵瞬间得到了抚慰。
她一开口,香风直扑到Reid脸上,不是化学香精的味道,是清香悠远的茉莉花味道,还带点奶香。
“管你什么事?滚开。”
波丽见格瑞丝上手推YOYO,立刻反手推她一个趔趄:“你才滚开,你敢碰她一个手指头,我就弄死你!”
“好,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波丽神情凶狠,力气又大,格瑞丝不敢再闹,骂骂咧咧拎包走了。
Reid接过YOYO递的湿巾,轻声说了句“谢谢”。
胸前的咖啡污渍,令人烦躁。
过了两分钟,波丽也走了,咖啡馆只剩下Reid、YOYO、白人男和店主了。
YOYO喝光咖啡,站了起来,刚走两步,白种男人便尾随上去越靠越近,揽住了她的肩膀。
刚才还不相识,现在姿势如此亲密?她在发抖,走路姿势都不对了,Reid追上去拦住了两人。
“明明不管你的事,非得来找死!”白人男人说。
YOYO叹息一声。
就知道瞒不过他,可她还不想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办?
白种男人稳操胜券,伸手去掀YOYO的帽子,她偏头躲过,帽子掉落,长发甩了个优美的弧度,像水一样滑落。
她的发色是黎明到来前的深褐色,跟刚才格瑞丝的金发和波丽的红发相比,这种颜色深邃而旷远,尖尖的小耳朵,白到透明,如森林草地上雨后冒出来的小蘑菇,从发间露出来。
“YOYO,让我好好看看你。”
男人拽掉她脸上的口罩,Reid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说真的,因为工作的原因,他见过不少美女——金发碧眼型的美女,身材火辣,妆容精致,无可挑剔。
妖治系美女也见过—她们婀娜妩媚,风情万种,十指猩红,夹着香烟,会吐漂亮的烟圈。
文艺系的美女也见过——她们肤色苍白,淡若冰霜,颇具神秘气质。
“黑珍珠”类型的美女也见过——她们积极阳光,能一边疏通下水道,一边大谈贸易战。
bau里面个个是美女:格西亚娇憨可爱,艾米莉干练利落,jj精致漂亮。
她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类,她的美丰富又矛盾,兼具少女和少年感,那种美,很难想象放到别人身上的样子,那是一种非她莫属的美。
有些美丽需要特殊的人懂得,有些美丽则是通用的,显而易见的。
她是后一种。
冷白皮,五官精致立体,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深邃明亮的鹿眼,柔波荡漾,像含着整个明亮悠长的夏日,自在丰盈。
Reid没意识到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已经太久,直到发现她也正打量着自己,视线一相遇,她先是露出惊讶、意外的神情,随之是喜悦,如风吹皱一池秋水,波澜欲起 ,浟湙潋滟。
他顿时红了脸。
身体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击穿了,四肢变得不听使唤,就像被冻在原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