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乌云从月亮下挪开,月色顿时洒满了整片草坪,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随着月光的照耀,狼群们眼底的猩红和杀意逐渐淡了去,哪怕还是一双双幽绿的眼眸,比起之前却少了分阴森之感。
“嗷呜?”
“嗷——呜——”
“嗷嗷嗷?呜呜呜——”
“汪呜!”
“嗷呜……汪?”
“汪汪汪!”
被锁链束缚在原地的狼群们放松了绷紧的肌肉,左顾右盼地开始狼嚎起来,一阵又一阵跟对歌似的,中间还夹杂着似乎跑错了片场的汪呜声。
领头的那只巨狼用爪子拨弄着身上的锁链,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舔,云漠看得眉心一皱,挥手便将所有的锁链都给收了回来。
乍一脱困,这些恢复了理智的狼群居然撒了欢地在草坪上开展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有失必有得,它们获得了理智,从而失去了智商。
云漠冷冷地放出一道威压,在场的狼群均是一阵瑟缩,夹着尾巴飞快地溜进了森林之中,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斯然捂着鼻梁骨观察着事情的进展:“这群狼是怎么回事?”
“情况不明,”云漠用灵识将整片草坪都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明日抽空询问一下隐画,尘幽谷内出现这种情况,定不寻常。”
他将地上的剑鞘拾起,用灵力驱除了其上的灰尘,重新挂回了腰间,本想把墨剑也一同归鞘,结果墨剑却一反常态地左右躲避,就是不想进剑桥之中。
墨剑:当了抹布的衣服你还想给我穿!
云漠:“……”
云漠面无表情地将剑鞘给震碎,随手从储物袋里取出平日里用来擦拭剑身的黑布,直接把墨剑给卷卷起来往腰间一挂。
缓了好一会儿后,斯然总算是从鼻梁骨的酸痛中回过神来。
云漠缓步往他的方向走来,纯黑的衣袍上沾着淡淡的月光,他平静地避开草坪上狼群留下的腐蚀性涎水和一撮撮胡乱飞舞的狼毛,跟玩弹幕小游戏一样,完美到达了终点。
斯然微微仰头,逆着月光的云漠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小小的一只斯然完全笼罩了起来。
在斯然神游天际的目光之中,云漠缓缓地伸出了右手,五指微微分开,手腕上蓝色的丝带垂下,上边开着一连串的小花。
斯然怔了下,这是要干什么?
他试探性地伸出了左手,对着云漠的手“啪”地击了个掌。
云漠:“……”
云漠嘴唇微动,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无奈:“结缘任务。”
最后一个结缘任务,是十指相扣。
斯然刚刚击完掌的左手还没放下来:“……”
他闭目反思了一下自己对于任务转头就忘的态度,重新伸出手来,五根指头纤细葱白,顺着云漠指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重叠在了一起。
在这样几乎零距离的接触之下,斯然才有空观察到,云漠的手掌确实比他大了一圈。
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思考十指相扣这个动作的微妙之处,目光极其认真地盯着云漠指腹的纹路,志在把自己变成一个移动的指纹鉴定机。
时间在此刻变得极为缓慢。
比平板支撑时的还要缓慢。
斯然也不知道这十指相扣要持续多久,他放空大脑盯着指纹看,觉得自己都快要把云漠的指纹给记下来了,这第十朵小花才姗姗来迟,缓慢地开在了丝带之上。
最后一个结缘任务完成了。
斯然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松开手指想要收回手,却因为过于紧张,五指有些僵硬,半天没能扯开,等到这好不容易扯开了之后,手腕却又一紧。
他定睛一看,左手腕上的鬼迷草不知何时伸了几根须须,偷渡到了云漠的手腕上,远远看过去,就跟个手铐一样,把两人牢牢地拷在了一起。
斯然:“……”
斯然挤出几个字:“不好意思,管教不严。”
他伸出手便去拨弄鬼迷草的须须,谁料鬼迷草硬气得很,牢牢地捆着云漠的手腕,岿然不动,斯然又没法真的下狠手,愤愤地戳了几下这颗讨债草,鬼迷草还极为害羞地扭了扭须须,伸出一根来对着斯然挥了挥。
斯然和鬼迷草对峙片刻无果,最后还是云漠缓慢地用手指在鬼迷草身上一点,感知到金系灵力的危险,鬼迷草飞速地窜了回来,安静如鸡地开了一串红花。
斯然:“……”
斯然磨了磨后槽牙,心里给这墙头草好好地记了一笔。
结缘任务完成之后,十朵小红花齐聚,二人手上的丝带化成了细碎的灵力光点,缓缓地在链条的中央处聚集,凝成了一个半个巴掌大的木制感牌子,而那总共二十朵的小红花,似乎是凝成了木牌两面的字迹。
斯然凑过去看,木牌正面和反面分别刻着两人的姓名,云漠之名用的是蓝色,斯然的名字用的是紫色。
这一方小木牌被云漠攥在掌心,收进了储物袋内,忙活了一天就为了这个,斯然还有点感叹。
此时已经是夜晚,要换蜜泉水也得明日去换,两人便回了屋,重复昨日的面对面打坐。
夜半时分。
窗外的月色不知何时又被云团遮掩住了,整片天空灰蒙蒙一片,夜空下也充斥着漆黑与混沌。
就在斯然再一次小鸡啄米昏昏欲睡之时,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响起,仿佛老鼠刨食。
这种联想惊得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对面的云漠也是神色清明地睁开了双目,微一偏头,目光落在了床头下方的那处墙角。
这窸窣之声便是从那里传出的。
斯然心底有些发毛,他平生最害怕两个东西,一是蟑螂,二是老鼠,尤其是这种夜半三更勤劳出门工作的老鼠。
他默不作声地往远处挪了挪屁股,定睛朝着墙角看去。
墙角那里不知道何时被挖了一个狗洞大小的破口,有什么东西在墙外边对着洞口边缘努力刨着,试图把洞刨大。
云漠灵识一扫,便知晓了情况,他嘴唇未动,而是直接传音入密道:“是个幼年混血。”
幼年混血?
得知此事和老鼠无关,斯然也放松了几分。
也没过多久,随着一阵噼啪的响声,洞口被彻底刨开了一块,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了进来,两只爪子奋力地在前面攀着地,拧巴了好久,后边肥嘟嘟的屁股也被挤了进来。
云漠当即便掐了道法诀过去把小混血给制住,挥手点亮屋内的蘑菇灯,一片大亮之下,斯然总算是看清了这个大半夜不睡觉的家伙。
居然是兽形。
差不多也就半截胳膊那么长,浑身黑白的毛,远看像只狗崽子,但看尾巴,又有点像狼崽子。
这小混血被云漠用灵力圈住了之后,嗷呜嗷呜地胡乱叫了一通,滴溜溜地转着圈。
斯然看了眼他的正脸,有点斜斜的蓝色小眼睛和标志性的眉心一道白杠……这不是哈士奇吗!?
云漠走到小混血面前,面无表情道:“你是何人?”
小混血明显瑟缩了一下,龇着牙嗷呜了一声,瞬间变回了人形,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头顶两只毛绒绒的兽耳,身上破破烂烂地挂了件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复古风麻袋衣,光着脚,脖子上有道极其明显的白印,一双眼睛倒是蓝幽幽的。
“我是夜风狼!”那小孩扯着嗓子喊道,“我有事——嗷!你干嘛!”
云漠冷着脸飞了张净尘符拍那小孩的脑门上,净尘符崩碎成灵力光点,把小孩从头到脚的泥泞和污渍清得一干二净。
“好好说话,”斯然拖了个蘑菇小凳子过来,笑眯眯地坐下看着这小孩,“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干嘛?小心长不高,还有,要来就直接敲门就是了,破坏公物算什么?”
小孩撇着嘴嘟囔道:“敲门的话,你们要是不让我进来,把我赶走怎么办?”
“你真可爱,”斯然感叹道,“就算你钻进来了,我们也还是会把你赶走的呀。”
小孩:“……”
小孩满脸震惊地看着斯然,完全不相信此人居然会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说出如此丧心病狂之话。
小孩一急,耳朵上的毛全炸开了:“我是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情!他们都不相信我!我知道,你们是才到谷内的,所以我才来找你们!”
大奸大恶之人不得入谷,换言之,一般能够进尘幽谷的,这人品还是能保证的。
斯然收敛了下表情,也不再逗弄这小孩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小混血刚钻进来的样子,头发都打结了,平日里似乎过得不太好。
小孩哑了声,故作不在意道:“我又没有名字,我……”
斯然看他脸上有些落寞的表情,心中了然,道:“行吧,那就暂且叫你小哈了。”
小孩猛地抬头:“什么小哈!?”
“小哈,”斯然撑着下巴,“你跑来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
小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倒也没有再反驳这个名字,直接往地上一坐,叽里咕噜地开始讲起前因后果来。
小哈虽然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条理还是清晰的,只不过说话时总是格外愤慨,个人感情含量超标。
按照他的说法,他住在尘幽谷内的一片森林之中,无父无母一人生活,森林内有许多野狼,作为夜风狼的小哈和它们相处的倒也不错。
只是差不多三四个月前,森林深处的半空中却时常出现一些黑色的大洞,洞内会喷出些奇怪的东西,这些东西没有灵气,看上去就是些普通的物件。
小哈一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些,但他发现,森林中好多的野兽和灵兽在接触到了这些东西后,像是被污染了一样,变得格外凶残和暴躁,常常互相撕咬争斗,小哈早已把森林中的野兽们当作朋友,见状内心焦急,便去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小哈格外愤慨,“我跟他们说了,他们只会敷衍我,说知道了知道了,但根本就不去处理这件事情!”
斯然闻言点头:“知道了。”
小哈:“……”
小哈嘴一撇,看样子都要哭出来了,临到关头还是坚强地忍耐了下来,他从那一身破麻袋样的衣服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揉了把眼睛:“这是我从森林树下挖出来的秘笈——”
用来困住小哈的灵力屏障早已经被云漠给解除了,小哈把这本册子往斯然怀里一塞,小小年纪,深谙强买强卖的精髓:“你拿了我的东西!就、就得帮我这个忙……”
精髓是到了,气势没上来,到后边自己声音就小了下去。
斯然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怀里破烂小册子,有几分哭笑不得,他扭头看了一眼云漠,云漠的目光在小哈脖子上一扫,沉声道:“这件事情,明日我们会去查看一番。”
如果小哈说的是真的,那么尘幽谷内定有不寻常之事发生。
小哈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像是怕人反悔一般,丢下了一句“你们说话算话”后,便身子一缩,变成一条小狼崽子,飞一样地从洞里挤了出去。
眼看着小狼崽子逃之夭夭,云漠才微微皱起眉头,道:“这个小哈,他似乎……”
云漠停顿了下,他极少用这种不确定的词语:“他似乎是之前狼群中的那只银色巨狼。”
斯然一惊,手里破烂小册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原来真的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