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江怀棠依然在孜孜不倦地练习画符。
但一如既往的没有成功。
本就坐在地上的江怀棠后仰倒在地上,被带翻的朱砂在她宽大的衣袖上染出了点点红渍,好像是血迹一般在纯白的布料上留下了痕迹。
入道前先悟道,可江怀棠悟了这么久的道也没能看见通往符道之路的影子。
灵界的标准江怀棠不知道,但在神界,像她这种快悟了一百多天都还没画出一张入门级符箓的人,就是对这一道没有丝毫天赋了。
紫恒星君曾教导过江怀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看起来已经没有希望的事情上。
很明显,对于江怀棠来说,她修习符道便是没有希望的。
将心中的郁气吐出,江怀棠决定再画一百张。若是这一百张符里还是一个都没有成功的话,她就准备放下符箓去钻研其他道法。
自江怀棠修习符道以来,她画的符没有千万也有五万,却没见一张有成功过,所以说天赋这种东西不是可以靠努力去弥补的。
果不其然,江怀棠画一张便失败一张,直到这一百张符纸用光,她也没能画出个成品。
将桌面上废弃的符纸烧掉,再把被朱砂污了颜色的衣服换掉,江怀棠便走出屋子,打算继续如往常般将自己的时间花费在漫漫书海之中。
虽说云落城的合欢楼是整个灵界最大最优秀的一处分部,但它需要的人手也是所有分部所不能比拟的。
但从六天前柳欣然与柳画诗走后开始,合欢楼的人手就一直在大量减少,以至于现在合欢处在一种‘虽然没有关门,但是我们今天和关门一样不营业’的感觉。
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才派出这么多的合欢楼弟子外出,但连江怀棠这个局外人也能感受到蔓延在合欢楼里的紧张气氛。
走过一处长廊,再绕过一池水塘,原本应该是藏书阁前空旷的场地,现在却有十几个从头到脚都长满满身脓包的人躺在这铺满白云石的地面上。
这些人身上掺杂着血丝的黄色脓包好像见不得阳光一样,被阳光照射到的脓包不仅会冒出青烟,若是被阳光照的久了,还会急剧膨胀直炸裂。
每当一个人身上的一处脓包爆炸,那人就显得极为痛苦,整个人像虫子一样不停地扭动。他们张大了嘴想要将痛苦宣泄出去,可因为已经被喊哑的嗓子无法再发出声音,这份难以言喻的痛苦便只能以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扭动的形式所演义出来。
这些脓包爆炸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一次又一次,从脓包里面流出的脓性分泌物都已经在身体外表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干脓皮。
有的人试图拿手挡住阳光,但他们的手上也长满了那些脓包,于是他们只能翻滚,只求能滚到旁边阳光不能直射的地方,好让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时没有这么痛苦。
每当他们快要滚出一定范围时,早就已经布好的屏界阵就会将他们弹回去一段距离。因为屏界阵又压抑了所覆盖区域的灵力,这些人也不能动用灵力打破这道屏障,只能煎熬地承受着这痛苦的循环。
朝四周看了看,有几个人守在屏界阵周围,江怀棠在其中看见了宁不遇的身影。
走过去,江怀棠发现宁不遇周围还有几个人,似乎是在讨论着些什么,于是便没有唐突地出声打扰。
“天和宗没有多余的吗?”宁不遇向旁边的黑衣男子问道:“我们用双倍的价钱向他们买,或者跟他们说我们借一点,等萧家下一批万毒莲开始售卖了,还以叁倍的万毒莲。”
“天和宗现在也在大肆收购万毒莲,看样子他们自己都缺。”宁不遇身旁的黑衣男子回答道:“萧家说下一批晚毒莲最快也要等十年后才成熟......先不说这些人能不能挺到那时候,这些染毒的弟子还会增加,到时候没有足够多的地方安置他们,怕不是....”
“宗门那边说白了就是不管了,这些人是生是死全看咱们愿不愿救了。”那名黑衣男子面色深沉,语气里皆是对宗门态度的不满与无可奈何“可现在哪里都缺万毒莲.....”
“.....一会你吩咐下去,现在所有还在云落城没有被外派出去的弟子,全都去云落山脉外找野生的万毒莲。我一会就向宗门传信的,说明合欢楼关门的原因。”沉默了一会,宁不遇决定将合欢楼暂时停业,将所有的弟子遣出去寻找这突然之间在整个灵界都极其抢手的灵药。
看着这些困屏界阵中的合欢宗弟子,宁不遇喃喃道:“他们修道多年,为的是求得仙缘。这些人里有天赋绝佳的人,有为宗门贡献颇多的人,甚至还有刚刚踏入修仙一途的人。我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些对仙道怀着一腔热血的人因为宗门一道的命令而如此草率地就结束了他们无限的未来。”
那名黑衣男子听了这番话,不禁感慨道:“可惜你不是掌门.....不,是可惜现在的掌门元寿还有好几百年吧,不然你这个掌门候选人,就会去掉后面叁个字了。”
“师叔说笑了,不遇只是不愿见到同门受苦罢了,相比于不遇的优柔寡断,现任掌门的种种选择确实是有益于宗门的。”
“.....可她太益于整个宗门了,反倒是忘记了众多弟子们的感受.....”黑衣男子的神色恍惚,似乎是回忆里的那个人又跑出来在他的脑海里作祟了。
见状,宁不遇行了个礼,便独留下这名黑衣男子在原地追忆过去了。
一转身,打算去报告宗门的宁不遇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江怀棠,她甚至还无聊地用鞋尖画起了圈圈。
宁不遇自然是早就发觉了江怀棠的存在,只是当时在与宗门的前辈说话,不好失礼也不想让他人知道江怀棠的存在,于是只能把江怀棠冷落在旁边。
“对不起,今天你不能看书了。”宁不遇朝江怀棠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因为只有藏书阁前比较空旷,所以我们只能把这些受伤的人放在这里。”
虽然属于合欢楼的地盘很大,但因为合欢楼与其本宗不同,它从创建开始就是属于营业性质,所以合欢楼有叁分之二的地方都是宾客区。
比起这些以赏心悦目为主的地方,后方合欢弟子们所居住的地方又显得太过狭窄,若是把这些中了毒的弟子安置在弟子居,怕不是要把每道岔口都堵满。
先不说这样有碍来回行走,就单单是会传染这一条,宁不遇都不能把这些已经成了感染源的弟子们放到其他弟子之间。
比较之下藏书阁门前的这片空地,反而满足了空旷、没有多少人又可以让太阳抑制这些人的毒性等条件。
“他们受了什么伤?”江怀棠疑问道。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宁不遇说道。
“嗯。”江怀棠确实是不喜欢这个场景。
两人并肩走着,宁不遇先开口回答着刚才江怀棠问出的问题:“那些人.....虽然我们叫他们毒人,但他们变成这样又不是因为中毒。”
“他们变成这副模样,是由法术导致的。”
江怀棠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世界上居然还有把人变成那副可怕样子的法术?
看着江怀棠突然亮起的眼眸,宁不遇便继续解释道:“这法术是由一个人自创......不,她所施展出的手段都是如这一样前所未闻的。”
“你刚才所见的还只是其中一种,在她交手过的人中,还有许多下场比这更为惨烈的人。”
“她是谁?”江怀棠刨根究底地问道。
宁不遇道:“她叫江归缘,来历不明、行踪不明,除了她的名字与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事迹,人们对她一无所知。”
江怀棠仔细聆听着,可宁不遇却没了下文。
江怀棠的眼睛实在是太过于闪亮,宁不遇只能苦笑道:“我也只知道这些,我也没见过她.....见过她的人八成都死了,还有剩下两成生不如死。”
江怀棠垂下眼帘,眼里的光芒被掩盖住,再抬头,江怀棠又恢复了那副好像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呆愣模样。
两人继续并肩向前走,沉默久久,宁不遇问道:“那你今天要做什么?”
“我想出去转转,买一些阵盘和刻刀。”江怀棠道:“可以吗?”
听了这话,宁不遇停下脚步。
“你无需和我报备你的去向。”宁不遇眼里闪烁着苦涩,可语气却极其温柔,像是怕吓到江怀棠一样“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囚犯,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你不必如此提防我......也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所以你才处处觉得我对你有所图谋.....”
“不遇!”
谋字刚说完,一道洪亮的声音就打断了宁不遇的话语。
来者带着金龙含珠的抹额,穿了一件大红色绣金波纹的外袍,用五色绳编成的腰带将里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这人的腰上,但还是有大片的胸膛露了出来。
除了衣服,他身上的配饰也很抢风头。
此人的脖子、手腕、甚至是长靴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饰。阳光照在他身上,江怀棠只觉得自己眼睛被晃的有些发疼。
这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富贵骚气的男人似乎与宁不遇的关系很好,上来是一个熊抱,嘴上说着:“好久不见啊。”
“嗯?”此人注意到了江怀棠身上并没有合欢宗弟子的腰牌,便向宁不遇问道:“这是咱们合欢弟子吗?”
“不是。”宁不遇推开这人,道:“这是我的客人。”
“呦?你小子还接起客了?”此人咧嘴一笑,打趣道:“不是都从娼转良多年了吗?这姑娘是何方神圣?居然让咱们合欢宗头牌重出江...呜!....呜呜!”
宁不遇一手捂住这人的嘴,一手勾住他的脖子,有些惭愧自己没能拉出自己的好友而扰了江怀棠的耳朵,道:“你是自由的,没有人能左右你的想法,你想去哪儿,没有人可以阻止。”
说完,便拉着那个满身黄金的人走了。
江怀棠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人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
思索了一会,江怀棠抬步走向了合欢楼的大门。
迈出脚步,出了合欢楼的江怀棠一路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云落城门。
江怀棠走向一名守门修士,道:“我要出去。”
那名修士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江怀棠,像是看傻子一样“出去就出去呗,跟我说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不是要记录吗?”江怀棠听柳欣然说过,云落城管理严格,每个进出的人都要留下复刻了自己面容的影响,还要记录姓名、出入时间等不侵犯修士个人的信息。
那名修士指了指城门里那片阻隔了云落城与外界的水幕“你直接走过去就行了,水幕直接就全记录下来了。”
“谢谢。”江怀棠稍稍低了下头,向这名修士表示了谢意。
穿过水幕,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云落城坐落与云落山脉之中,山脉之中除了建造在山脉中唯一平原上的云落城外,便就是妖兽横行的云落森林了。
江怀棠有些不可思议,她回头看了看云落城。
云落城的水幕可以阻挡神识,洗去身上被他人施下的追踪印记,而也她身后没有跟着出来的人。
江怀棠有些不真实,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宁不遇的一片好心,毕竟从一开始,那些阴谋论就是她自己一个人脑补出来的。
江怀棠打算下一次见到宁不遇时,向他道歉。
但那要好久以后了,因为江怀棠暂时不打算会云落城了。
....................
“宠物?”
这边林一霖,也就是那个满身金子晃瞎人眼的人在听完宁不遇的解释后不解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宠物而已,用得着这么上心吗。”林一霖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给点吃的喝的,该给鞭子时就用力抽,该给糖时就不要吝啬,双管齐下不就听你话了。”
宁不遇微微一笑“我家这只脾气有点倔,不想承认她自己的宠物,警惕心又特别重,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进入警戒模式。”
宁不遇叹了一口气,神情与语气可以称得上十分宠溺“只能顺着她了,直到把她炸的毛都顺下来。”
“那你还不拴绳子?”林一霖磨了磨牙,道:“跑了怎么办。”
“没关系。”
宁不遇的眼睛微微眯起,平时一直挂在他脸上的柔情在此刻多了些志在必得“等见识到了外面的危险,她才能明白,对她而言,哪里才是安全地带。”
“你这么胸有成竹,是早有准.....”
“嘘。”
宁不遇在自己的双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眨了下右眼。
“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