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寅释回府的时候,心情便不见得大好。
墨子幽一针见血的话语还响彻在耳边。
“我并非不相信你,但凭你当前的实力,与朗康辙正面相较仍无胜算。你在京城的根基,没有朗康辙深厚,一时难得大臣们的心。”
“如今太子一死,朗康辙就是人心所向,很快,他便能达到呼风唤雨的程度。而他又岂会容人崛起?”
“我很担心你,小寅。只若我在他心中仍有地位,我便能护得你周全。”
……
……
她的心剧烈的疼痛,她明白墨子幽的无奈,只是,这种心爱之人受他人所制的感觉,只让她觉得痛苦。
朗康辙的实力是清晰摆在眼前的,而他所有的,不过是凭借着信念的一场赌局,他赌得是人心。而赌人心,从来就没什么万全之策。
她无法向墨子幽保证什么。
“如今西陵能帮谁,并不全由我能决定,仍需看天朗皇帝的意见。”临走之前,墨子幽这样告诉她,“如果能让朗沐威支持你,你才有机会。”
朗寅释握紧了拳头,心头深深叹了口气。
回到府里时,正是傍晚。走在后院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坐在山边的亭子里。
走近一看,竟然是湛凝。
“湛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王爷您回来了。”见她走近,湛凝局促的站了起来,连忙拍打着衣裙。她难得穿了一件宽松的裙衫,显得有几分不习惯,往日总因为忙于事务而一身紧身服。
“嗯。”朗寅释微微一笑,就着亭子边上坐下。“不必拘束,坐下聊聊吧。”
“好。”湛凝连连点头。
两人沉默的坐了一会儿。
“湛姑娘经常来这里吗?”
“这里风景很好,在这里坐一会儿心情会很舒畅。”自从丽人坊那次回来,湛凝便显得拘束了很多,每次看到朗寅释,也是笨拙多于活泼。
“湛姑娘有心事?”朗寅释发现了她的不对,便问道。
“没有没有。”湛凝连连摇头,“让王爷担心了,是湛凝的过错。”
话虽这么说,湛凝那微微紧皱的眉头,还是泄露出一些深深的纠结。
“呵,没关系,若是不愿诉说,也大可不必道歉。”朗寅释宽厚一笑,以示安抚。
这话听在湛凝耳中,仿佛有了其他的含义。
“湛凝没有不愿意……湛凝只是……”她深深地低下了头,支吾了半天,神思几次游离后,终是问了一句,“王爷,若是您喜欢的人,可能永远无法和您在一起,您还会为她不惜代价,抗争到底吗?”
朗寅释正为感情而烦恼,听得这一句,不由一愣,牵扯起许多思绪。
若此这次赌输了,朗康辙顺利登基,墨子幽将再也不属于她,她将再也没有机会和朗康辙角力。
若是那样,可真不甘心啊。
她有些触动道,“可是,怎么能把她拱手让给别人呢?总要为她,孤注一掷的去赌一次,才对得起这颗心吧。”
“如果到头来,是一场空呢?”湛凝追问道,“如果为了这个人,不惜对抗一切,却输得体无完肤呢?”
朗寅释思忖片刻,道,“即使,喜欢她意味着哪一天将万劫不复,我也不愿放弃。”
若是这辈子,不能和心爱的人相守,那和熄灭的灰烬,枯槁的朽木有何区别?
朗寅释这么说着,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湛凝已是眼眶湿润,垂下头,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听说皇上身体恢复了些,一下午,有数十名官员请求觐见,商讨新立储之事。
朗沐威有些不快,太子之死过去才两个月,这些大臣就已经心急火燎的要另谋新主。这一提议无疑刺痛了朗沐威心中未愈合的伤口。
何况,人一生病,就比往日更为畏惧死亡,在此时此刻讨论新储君,分明就是对他的大不敬,可见这些官员食官家之俸禄,就唱官家之腔调,根本不在乎谁坐在皇位上!
只是没想到,来得都是朝堂上颇有些分量的人物,大半实力老臣,今日都已齐聚。纵使朗沐威心有不满,也无法直接表现出来。
他静静听着这些人的口若悬河,把为了天朗,为了社稷挂在嘴边,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那点私利。他暗自冷笑,问道。
“诸位爱卿觉得,如今谁适合担任我天朗的新储君?”
皇帝这么一问,正合众人的心意,他们早就是朗康辙的党羽,大臣们左右一顾,一个个进言道。
“回皇上,微臣以为,当今朝堂,再没有比三皇子更合适的人选了。”户部尚书彭博说道。
“三皇子有雄图伟略,气宇非凡,十足能堪大任。”翰林院学士李智回答。
“是啊是啊。”各尚书附和道。“当今朝堂上,没有比三皇子更得人心的人选了。”
朗沐威询问了一圈下来,大为吃惊,这些人竟然全部举荐朗康辙,短短两个月时间,朗康辙何时已经成为了这些臣子们心中的新储君,饱受溢美之词?朗康辙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朗沐威仔细看了看,发现所有重要的大臣里,就缺一个萧玄绩,萧玄绩这老头果然有自己的主意。
他淡淡一笑,笑容有些怪异和了然,“诸位大臣忠心考量天朗的继承人,朕甚为欣慰……咳咳,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待众人走后,他吩咐道。“派人把萧玄绩叫来。”
大臣们集体上奏,萧玄绩早就知道了,他正在宫门口那么候着,这一召唤,他很快便到了。
只见朗沐威半卧在榻上,神情凝重。
“萧玄绩,今日众臣子都前来举荐新储君,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来?”皇帝怒目皱眉道。
萧玄绩望着朗沐威质疑的眼睛,“微臣的意见不重要,皇上英明,心中自然有人选。”
“你也不怕受他们排挤?”
“皇上,微臣一把老骨头受了一辈子排挤了,已不在乎这些。”萧玄绩慢悠悠说道,“何况,皇上正因太子之事而悲痛,立储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如今的首要任务,是皇上保重龙体,把身体养康健了,如此,一切再可从长计议。”。
朗沐威笑了笑,压抑住胸口的翻腾,“咳咳,整个朝堂中,就你最明白。”
“整个朝堂都在举荐煊王为新储君,你对此可有看法?”
“老臣斗胆进言。煊王在朝中势力庞大,如今太子不再,局势已然一边倒,提出异议者必受打压,皇上未上朝这些日子,煊王一呼百应,可见对皇位是势在必得。”萧玄绩回答。“只是老臣仍然觉得,煊王操之过急了。”
朗沐威冷笑一声,“势在必得?操之过急?”
“朕看他巴不得朕早点死了,踩在自己皇兄未冷的尸骨上,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狂妄至极!!”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朗渐渐进入了冬天。
一个坏消息传来,煊王妃映月因小产而大出血,不幸薨逝。一缕芳魂就此烟消云散,众人都很是悲痛。婆子们尽心尽力,才为朗康辙保住了世子,可煊王却似乎并不在意。他整日忙于与大臣们交涉公务,连府都懒得回。
煊王妃的薨逝,是雪上加霜,让本就笼罩着重重阴霾的天朗宫廷,更显凄凉。
一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依照天朗惯例,所有皇子都要依次去父皇床前守候陪伴,定期去祠堂祭拜,为朗沐威祈福。最初大家都不习惯,尤其是老八朗雷锦,每次去轮值都浑身不自在,随着时间推移,见朗沐威也不耳提面命他什么,慢慢的也习惯了。
这日天气好,轮到朗寅释当值,他建议把朗沐威抬到书房东面的卧榻上,晒晒太阳。寝宫内的炉火已经烧了好几个月,也该通一通风,除除潮气了。
朗沐威欣然答应,他已经厌倦待在一屋子浊气的寝宫里,感受着自己缓慢腐朽。
高高吊起的天顶横梁上是青蓝色的壁画,画得正是王母在宴请宾客,天庭的仙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躺在卧榻上,望着外边明媚的天气,朗沐威的心难得轻松一些。
朗寅释在边上闲着,就搬了椅子坐下,支开侍女,替朗沐威煎起汤药来。她的性子本就细腻些,又是行伍出身,不拘小节,这照顾父皇的工作,他不嫌麻烦,做起来游刃有余。
钱澍不由在旁边笑着赞道,“皇上有福,诸位皇子中,数烨王殿下最体贴了。”
朗沐威从窗外收回视线,微笑道。“是啊。寅儿最像他母妃,事到如今,只有寅儿,最得朕的心了。” 感到心力有些不足,他顿了顿。
“朕这一辈子,看似风光无限,万人之上,实则连最宠爱的儿子,都一一背叛朕而去。”
他抬起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琳妃像,画像里,洛琳一袭秀雅的长裙,端庄的坐在水榭里,恬静的笑眼,清冽的气质,与水中的莲花相互映衬,正是绝美如仙人般的存在。素来清冷卓绝的脸庞上,难得的露出温柔的神色,似乎是为风景所取悦,而流露出片刻心动。这一份温柔,便让整个人美艳了起来,多了几分生动。
“这个世界上,唯独不让朕失望的,只有你的母妃了。”朗沐威朝向朗寅释,感慨道,许是年纪大了,越发变得脆弱,老泪纵横。“她永远,都是朕初见时那般的美丽,永远定格在了那年,你看她,她笑得多美啊……她在朕面前只笑过两次,都是她想去西陵探望明皇后,朕应允了她时。朕就不该让她去,可是朕……抵挡不住她的笑容。”
“寅儿,每当朕念及,只若是朕一死,便能在地府遇见你母后,朕便突然不畏惧死亡了。”
朗寅释闻言,不由眼眶红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不再落泪。
可是想不到,母妃和少时生活,依然是她心中的一根软肋。
见朗寅释眼睛红了,朗沐威心下不忍,抚慰道,“寅儿,朕知你对父皇有怨言,当年你母妃仙逝后,朕每每看见你,便会痛不欲生。认为是你害死了你母妃,便要求洛大人带你出宫去生活,足足七年没有过问过你的生活。现在想来,朕对你太狠心了,你何曾不想念你的母妃?可朕当时只顾着自己痛苦,顾不上其他……寅儿,父皇对你有愧啊。”
朗寅释垂首敛目,“儿臣早已不介怀,父皇切勿伤心。”
“朕怎能不伤心,看看这个四分五裂的朝堂……父皇能为你做得不多了。寅儿,你且说说,有什么是父皇能补偿你的,父皇一定给你!”
“皇上,”钱公公在旁观察许久,此刻提醒道,“烨王殿下年纪也不小了,皇上也该考虑一下烨王殿下的婚事了。”
“啊,是了!你瞧瞧朕,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朗沐威闻言笑了起来,一张疲惫颓唐的脸上有了喜色,“寅儿,朕要为你赐一门绝好的婚事!”
朗寅释一愣,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立刻跪下请朗沐威赐婚墨子幽。她张了张嘴,差点就要把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来——
可西陵公主的婚事,已间接与立新储君挂钩,此时请求赐婚,只怕——
关键时刻,更容不得犯错。
朗寅释沉声道:“父皇病情不明,儿臣寝食无味。现下儿臣最大的心愿,便是父皇的身体能够康健起来,至于其他,儿臣着实无暇顾及。”说出去的话,终是和心中所想不同。自回京后,她已经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种无奈,只是这种忍耐,是否能换来想要的结果呢?
朗沐威闻言笑了起来,颇为高兴,“你的婚事和朕的病情不冲突,还能给朕添不少乐趣呢!”正说着,突然听见外面侍女通报。
“皇上,煊王殿下求见。”
朗沐威闻言拉长了脸,似乎有点厌烦,点了点头。
朗康辙是有备而来。他派人拎着一箱灵芝松茸,带来送给朗沐威。
“儿臣拜见父皇!”朗康辙声音响亮,整个人都显得舒展而愉悦,“这一箱山珍,是儿臣特意派人从南疆的山上采收回来的,对父皇的病情应当大有好处。”见朗寅释立在一旁,朗康辙不自在的笑了笑,“哦,原来小释也在啊。”
“嗯。”朗沐威看到他春风得意的笑容,心中涌上不快,父皇病情严重,他还能如往常一般笑意盎然,果真是铁石心肠,可不是,他离皇位又近了一步,正是高兴呢!
“放在边上吧,你可还有事?”朗沐威黑了脸色,问道。
“……其实儿臣今日来,”朗康辙犹豫了片刻,整理了下神色,考虑着措辞,“儿臣今日来,是有一事想恳请父皇答应。”
“何事?”
“儿臣……儿臣想娶西陵七公主为妻,望父皇成全!” 此话一出,朗康辙郑重其事的跪倒在地,深深的拜伏下去。
“什么?”朗沐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大为吃惊,一时几乎没反映过来。“你还妄想娶墨子幽为妻?!”
朗沐威的怒气瞬间便涌了上来,气得剧烈咳嗽了起来,一张略显浮肿的面孔涨得通红发紫,“煊王妃薨逝才多久?!你是昏了头了吗?现在就跑来请朕赐婚!你把话再说一遍?!”
“儿臣与墨儿青梅竹马,自小便两情相悦,墨儿也因这层姻亲关系,久居天朗。父皇,如今映月已死,断无让墨儿再继续等下去的道理啊!”朗康辙也是下了决心才来的,一时激起了固执的脾性,抬头毫不退让道。
“胡说八道!煊王妃薨逝不过三月有余,你便要再娶,你把天朗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都丢到哪里去了!简直是目无法度,你提出这种要求,要朕被全天下人嘲笑吗!”
“父皇,儿臣对墨儿一往情深,请父皇看在……”
“住口!!”朗沐威怒喝道,将卧榻上盛着汤药的碗径直扔向朗康辙,“乒铃乓啷”一声,玉碗碎裂,汤汁贱了朗康辙一脸,这一举措吓了众人一跳。
便是朗康辙一肚子的热情也瞬间熄灭,在惊异中冷静下来。
“一往情深又如何?别忘了你的身份!”
朗沐威咆哮道,爆发出许久未见的强烈怒火,这种出离的愤怒程度,让他几乎从卧榻上跳了起来。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小算盘,你先让百官施压,让朕立你为储君,朕久不应答,你又想出娶西陵公主这招来,不就是想要这天朗的皇位吗?!你可是一个办法接着一个办法!给朕当儿子,真是浪费了你的聪明才智!”
“朗康辙,你背地里做了多少手脚,当朕真的一无所知吗?不念兄弟,不顾父子,拉帮结派,扰乱朝堂!如今你还想气死朕吗?”
“父皇,儿臣没有——”
“别再狡辩了!朕今日便告诉你,朕还没死呢!只若朕活一天,你永远别想得到这个皇位,永远别想染指一分天朗的江山!”
朗康辙已经冷汗如雨下,惊异的半坐在地上,他显然没想到,这简单一个请求赐婚的举措,竟然会引发朗康辙大发雷霆,这巨大的怒火,暴露出他对自己积压已久的怨气。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父皇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自己的吗?
“父皇...儿臣不明白...”朗康辙欲作申辩。
“还不快滚!”朗沐威喊出这最后一句,一口气喘不上来,倒在榻上猛咳,差点背过气去。
朗康辙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他匆忙起身,浑身冰冷的狼狈而去。
当日,养心殿传喻下来,颁布了一道圣旨。“煊王目无尊长,结党营私,只手遮天,即日起革除一切职务,削除爵位,责令拘禁于府内,不得再登堂议政。”
数日后,西陵与天朗同时颁布了两国联姻的消息。
朗沐威的朱批如下:
“西陵国七公主墨子幽典雅大方、温良恭亲、品貌出众。值待字闺中,朕闻之甚悦。今皇七子烨王朗寅释年已弱冠,仁义宽厚,品性贤良,德才兼备,适为婚娶之时。两厢合宜,七七相会,堪称天设地造。特此赐婚,成两国秦晋之好,亦成佳人之美,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内务部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
所有的剧情都压在了最后,每一章写起来都好累t t……先发出来,回头再改。
因为这是一个正剧,写起来比较现实和励志,所有的线索都要交代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