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接一场夏雨后,草木更见青葱,枝头红蕊凋零,江水上都铺着一层薄薄落花。时值雨季,大理上下紧着防汛,一连忙了几日,段随云眼下都熬出了青黑。
属下来报说南疆那边起了变故,南疆王遇刺昏迷不醒,国师段怀秋闭关不出,各地流寇逃窜,民生苦不堪言,已影响到了接壤的大理子民。
“知道了。”段随云捏着眉心苦笑:“昨日刚答应母妃这阵忙完就去看她,看来又要食言了。”
窗外忽有一女子娇声道:“听闻苍山之雪经夏不消,所化山泉可以忘忧。今见皇子面色憔悴,可见传闻不实了。”
段随云愣住,随即大喜,“静儿姑娘?”
那说话的女子自廊下走出,露出俏生生的一张笑靥。
“好久不见,随云皇子。”
二人自江上一别已有数月,此番再会,属实意外之喜。段随云再忙也得把事情放一放,只是顾玉安自觉人是物非,来此只是顺路,并不打算久留。
在大理游玩了几日,她便向段随云提辞。
段随云很遗憾,但也表示了理解。
他和静儿姑娘终究同行不同路,他是身负重任的大理皇子,面前的少女却是自由自在的风,近在眼前,而不可控于掌中。
此次后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他斟酌一番,最后道:“洱海夜景奇美无比,他处难寻。今夜若是无雨,姑娘可好与随云同去?”
她点头答应:“好。”
夜幕降临之后,二人从皇子府骑马出发。他二人均是驭马高手,大风之中奔袭千里,不出一个时辰就跑过两座山,到达卧抱洱海的草原。
洱海是一片外形形同一只耳朵的内陆湖。月下依卧在群山间似无瑕璧珏,又似坠落在人间的弯月,与天上静静呼应。被湖岸数百公里的碧青草原围抱,确实美不胜收,令人惊叹。
这里的风似乎比上京,比江南都烈一些。衣带被风撕扯,胯下马匹长长嘶鸣,顾玉安想起那年木兰秋狝,那时她拉弓还很困难,每日围猎都是空手而归,顾玉帝为此特地叫工坊制出一种不用多大力气也能出箭的小弩。
而现在,眸光瞄准夜幕下的田鼠,少女轻松将牛筋作弦的长弓拉满。
“把箭放下,你是什么人,敢射本王爱宠!”
身后传来一句叱责,顾玉安有些意外,这里的田鼠也能是家养的?放下弓,她将马调个头,“吁,抱歉,我不知道……”
夜幕中,少年尚带稚气的漂亮眉眼如一支利箭,猝不及防射进余痛褪不干净的心房。
心口在这一刻痛至巅峰,顾玉安瞳孔一缩,“段…”
他不是已经在那张绣着鸳鸯的喜床上死去了……
正在扎营的段随云忙过来,“思邪不许无礼,这位姑娘是我从远方来的朋友,你吓着她了。”
接着又向顾玉安解释:“静儿姑娘,这位是小南安王,我的族弟,都是误会,莫同他计较。”
少年冷冷道:“什么误会,我都看到了,她就是要射我的兔子!”
段随云叹息:“你真是被老王妃惯坏了。苍山上到处是雪狼狐狸,哪有人在这养兔子。”
少年大叫道:“明明她有错在先,想当好人你自个当去,要伤我的东西,恁她是谁!”
说毕,冷冷驾马离去。
段随云似乎很无奈,顾玉安轻轻开口:“是我的错,惹这位小王爷生气了,他是你族中很亲近的弟弟么。”
其实她想射的是田鼠,不过现下认下这个黑锅是比较合适的。
那少年乍一看宛若段怀秋再生,可第一眼后再借月光细瞧,形体上只得五分像。只是因为段怀秋死了,所以五分相似都变成了十分惊心。
她有心打听,不等进一步旁敲侧击,段随云已主动解释道:“错不在姑娘,我这族弟自幼丧父,性子又被他母亲溺爱,养得目中无人,从小到大令人头疼。”
顾玉安问起老南安王身故之事,段随云便也一一讲了,说到段思邪未出世时,原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只是老南安王妃一举得男,那个孩子和他的母亲就再也不能进门了。后来老王爷意外身故,为保护段思邪的利益,那个孩子被悄悄送走了,段思邪至今都不知上头还有个兄长。
他说的模糊,顾玉安出身皇庭,片语就猜出了其中原委。
那个孩子被作为段氏的一步棋送进南疆,干倒了师父师姐,成了断线风筝,再没听棋手的话。
“无父兄教戒,自比旁的孩子刁蛮些。”顾玉安平静地望着空中明月,“如果他兄长在,或许就是另一番模样了。这样的刁蛮也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
当从小远离故土的孩子偷偷归来,看到素未谋面的弟弟原来可以那么光鲜亮丽,恣意妄情,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段怀秋,你那时是什么心情呢?
你会幻想如果走的不是你,一切是什么模样吗?如果和母亲不分离的人是你,如果这些年受千宠万爱的人是你,甚至如果当初南安王没有猝然长逝,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青年一呆,目光中少女的侧脸柔美似玉,不知是洱海的风太醉人,还是马嘶花放的草原令人勇敢,有这么一刻,他很希望能把她留下,哪怕不是为了他。
“静儿,”段随云忽然道:“大理也算富庶,气候也宜人居住,我…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没有。”她笑,眼眸载满一湾星辰,“我的家人还在江南等我。倒是随云你,要是能得闲来江南可要提前告诉我,我带你去吃杏江楼定制的玉笛横处落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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