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原本的群芳宴应是在春夏之际百花盛开之时举办,不过今年南疆北疆皆不太平,战乱四起,国库并不充盈。徐环作为皇后自然要做出表率,带领后宫尚节俭之风,连带着群芳也也推迟到了秋日。
    不过秋日也有秋日的好处,秋风送爽,天高气清,少年男女们正好外出踏青,没有毒辣的日头,又能衣着轻薄,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此次群芳宴便只能赏菊了,淑妃是第一次举办这样大型的宴会,所以格外用心,她命人从全国各地搜罗名贵花品运到京城,又用了整整七天费心费力将它们布置在御花园,使百花凋零之际也能看见姹紫嫣红。
    淑妃素来温婉恭顺,做事也向来可靠。徐环将此事一力交给她是十分放心的,是以群芳宴当天她才以皇后之仪驾临宴会现场。
    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宫装,发髻上满是金玉之色雍容非常,宽大的袖子掩在小腹前,微凸的肚子被遮的严严实实。
    她到御花园的时候正瞧见淑妃领着身边的大宫女忙得团团转,徐环走过去,淑妃见她过来连忙恭敬的行礼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徐环和蔼的点头笑道:“不必如此多礼,这些日子淑妃你辛苦了,你做的很好。”
    淑妃自谦道:“皇后娘娘过奖了,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陪我走走可好?”天气晴朗,她的心情也好,御花园中仿佛被彩霞包拢,点缀着簇蔟苍翠,走在花团锦簇中还能闻到阵阵冷香,沁人的香气飘进鼻尖,能使人心情开阔。
    她虚抚上一株花瓣,惊奇道:“这株花颜色倒是奇特,以前从未见过。”指尖的花瓣内外两面不同色,外金内朱,层层叠叠包裹着金黄的花蕊,花朵的尖端怒放,异常洒脱。
    “回皇后娘娘,此乃‘紫龙卧雪’,是蔡城特有的品种,一年不过十余株,千金难寻。这是我特意托宫外友人寻来的。”淑妃耐心的为她解释道。
    “原来如此,本宫这一遭没有白来,还长了些见识。淑妃果然不负才女之名。”徐环笑意盈盈道。
    淑妃连忙行礼说道:“娘娘谬赞了。”她乃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虽是庶出,但难得一向行事谨慎从不逾矩,徐环喜爱她的性子,有必要的时候,也愿意给她脸面。
    “再给我讲讲吧,相比这宫中还有许多我未见过的仙品。”
    “臣妾遵命。”
    随后她便一直跟在徐环身边,徐环的眼神在哪一株上她便会心开口,细细为她讲解这花的来历和典故。这一讲便是一个时辰,二人言谈甚欢,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看起来淑妃娘娘这次甚得皇后娘娘的欢心。
    若是往常,得了皇后的欢心就等于在皇帝面前露了脸,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
    不过如今……贵妃正得圣宠,还先于皇后娘娘怀上了皇长子,起码在明面上看来,皇上已经有多日没去皇后宫里过夜了,怎么看都是贵妃要得宠些。今后宫中的形式还未可知,和皇后走的亲近又不见得是好事情了。
    这宫中的流言蜚语徐环都未放在心上,她不必时刻提防宁婉,因为她不觉得她有那个本事在夏恂眼皮底下作怪。
    她若是宁婉,就要安心养胎,抱住肚子里的孩子才最为要紧。
    皇帝盯着宁家,巴不得宁家犯下错事才好,这孩子是博弈中的重中之重,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要防的就只有夏恂。
    如今的夏恂在徐环眼中无异于山中猛虎,他野心勃勃,登基三年以来越来越多疑,徐环只怕他的疑心用在她的身上!
    转眼御花园中已经人声鼎沸,各家的姑娘和公子都已到齐,该是开宴席的时候了。
    徐环于主位落座,沉声道:“开始吧。”
    淑妃会意,跟身边人吩咐了两句,片刻后丝竹雅乐之声尽起,众人行礼之后,各家小姐公子尽展才艺,有论诗书也有比茶道,总之琴棋书画各显其长,只道是群英荟萃、百芳争艳。
    徐环在上首坐着,不时点头微笑,偶尔饮一口果茶,然后跟淑妃谈笑风生,一切还算快意。
    “贵妃娘娘到。”突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忙忙冲到场边,尖细的喊道。
    下一刻徐环就看见徐环身着盛装,浓妆艳抹,最重要的是竟也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不遮不掩,扶着腰大摇大摆的走至徐环面前,装模做样的弯了弯膝盖,娇声道:“参见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便,就不行礼了,娘娘不要见怪。”
    徐环稳坐不懂,笑道:“贵妃不必多礼,你身怀龙嗣,皇上已许了你不必向人见礼,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宁婉笑容一僵,她本就是故意炫耀,不想被徐环这样直接拆穿,她脸上一时挂不住,只好说道:“是臣妾忘记了。”
    “无妨。浅书,宣人给贵妃搬张椅子来。”徐环吩咐道。
    淑妃起身让出次位,说道:“请贵妃娘娘落座。”
    徐环喝止道:“不必了。”她解释道:“贵妃身子不便,你这位置太矮不便她坐,不如搬张高椅来,贵妃坐着也舒服。你说是不是,贵妃?”
    宁婉怀孕也画着浓妆,虽说这样的妆容确实让她艳丽非凡,但也让她仿佛带着一张假面,让人看不真切反倒有些狰狞。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觉得甚好。”她脸色不太好看。
    底下的人手脚利落,马上搬来一张高椅,放在徐环身侧,宁婉应着头皮落座。
    只见她明显比席上的人高出一截,孤零零的戳在那儿引人注目,任谁看过去都要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宁婉脸色越来越黑,表情隐忍,似乎随时都要发作。
    徐环只用余光看她,心中暗笑。
    不是想显摆你的肚子吗,那就让你好好现现眼。
    往常她万万做不出这般整蛊之事,定是孕中女子脾气不稳她才做此种事情。
    嗯,一定是的。
    “皇上驾到!”又一声尖锐的声音。
    徐环皱起眉头,夏恂?他怎么来了?
    她与众人皆起身相迎,“参见陛下。”
    夏恂扶起她的手臂,笑道:“不必多礼,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必因为朕的到来扰了你们的兴致,就当朕是个普通席客便好。”
    他四周环顾一边,道:“可有朕的位置?”
    徐环立刻起身,想要让住坐位,却被他按住肩膀,听他说道:“皇后不必麻烦了,我就坐这张椅子吧。”
    夏恂指着宁婉身后的高椅,宁婉主动挽上他的胳膊,胸口贴上夏恂的手臂,撒娇道:“皇上,那我坐哪里?”
    他坐上高椅,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低声道:“不如贵妃就坐在朕的膝上,如何?”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的扫过徐环的脸颊,见她神色淡淡,眼珠不错开的放在场中正在对诗的两位公子身上。
    宁婉向前挪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媚笑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环当然没有错过那两人情意绵绵的互动,只是她心中一片寒冰,此间种种已没法再激起半点涟漪。
    眼不见为净,所幸不去看。
    然而不看却还有声音,那二人你侬我侬,已经开始互相喂起了葡萄。
    胸口泛起一片恶心,她蹙眉拈起一颗酸梅放入口中,压下了那一点呕意
    “娘娘可还喜欢这酸梅?”
    说话的人是淑妃,徐环点头道:“没错,味道很好。”
    “娘娘喜食酸?这是我在宫中亲自腌制的梅子,只是臣妾自己尝起来只觉得酸口,遂又加了些糖,但也还是酸。没想到娘娘竟然爱吃,不如我送些梅子到娘娘宫中去?”淑妃惊喜道。
    徐环想了想,觉得味道实在不错,她尝起来也不觉得有多酸,便应道:“那便有劳淑妃了。”
    “皇后娘娘也爱吃酸?”宁婉娇媚的声音传来,徐环有蹙起眉头,觉得这声音十分刺耳。
    “只是些零嘴,算不得爱吃。”她面若沉水。
    “臣妾最近也爱吃酸食呢,太医说这是孕期的正常反应,不如淑妃也送些给我?”她含笑说道。
    徐环不爱搭理她,沉默不做声,淑妃只好应声道:“承蒙贵妃娘娘不嫌弃,我稍后便派人送去。”
    宁婉又道:“皇后娘娘又不曾有孕,这一点点零嘴就别跟臣妾争抢了吧。”
    争抢?
    徐环觉得好笑,自打夏恂来了她就跟找到了靠山的贵宾犬,这毛就没顺过。
    但是被挑衅了,还被反咬一口他,她脸色自然不好看,夏恂见情况不对,便点了点宁婉的鼻子,轻声训斥道:“说什么争抢,一点零嘴而已,皇后之尊难道会与你计较?”
    他幽深的双眸看向徐环,徐环冷笑一声,眼底冰凉,正要说话便听见廷下一阵喧哗。
    席间位分最低的淑妃起身问道:“何事喧哗?”
    有人回禀道:“镜湖中跳出一尾金色鲤鱼,竟有成人手臂长短,这样大的鲤鱼此前从未见过,现在湖边正聚集了众人争相观看。”
    闻见宁婉欣喜的拉住夏恂的衣袖:“陛下,这是吉兆啊,这是上天在昭示我这一胎定能喜得麟儿,陛下,我们去也去湖边看看吧!”
    夏恂笑着点头,回头问道:“皇后也一起去?”
    皇上都去了,她怎能不去?
    虽不情愿,徐环还是应道:“臣妾遵命。”
    于是包括太监宫女在内的乌泱泱的人群朝镜湖边走去,为首的自然是徐环与夏恂,宁婉走在二人中间,身子就没离开过夏恂的手臂。
    到了镜湖边,果然有一尾巨大的锦鲤畅游在水里,不少人往湖里抛洒吃食,它嘴贪,哪儿有食便往哪儿去,嘴巴一张一张,可爱极了。
    宁婉喜不自禁,往前一步:“皇上你看,果然是祥……啊!!”
    徐环隐约听见一阵珠玉落地之声,然后便听见宁婉尖叫道:“皇上救我!”她伸出手想去抓住夏恂,然而真正抓住的却是离她最近的徐环!
    猛地被拉住,徐环心一惊,但她也曾习武,并没立刻被拉下去,她正要用力将宁婉拉回来,同时忍不住道:“别松手!”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后背竟然被推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推力彻底让她失去的重心,她向前倒去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撞进夏恂歉意的眼神中。
    她的心一凛,但没给她挣扎的机会,她立刻摔在宁婉身上,正巧装在宁婉的肚子上,宁婉惨叫一声:“啊!!”
    然后她与宁婉滚作一团,瞬间掉进了冰凉的镜湖之中。
    此时夏恂方才惊慌的吼道:“快救人!若是皇后跟贵妃除了半天差池,朕拿你们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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