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的后退,相当自然,没有一点儿愤怒和忸怩,“那便听你大伯的,去了京城,别惹你姨娘生气。”
“儿子谨遵父亲吩咐。”魏时态度恭恭敬敬的道,甭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提出的要求都被撅回去了,魏仁到底是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到后院看你母亲去吧。”
啧啧啧,魏时在后院这边儿,同样是先把绣品呈上去。
母亲的脸色同父亲当时一样,精彩纷呈。
魏时这还真是头一次见,几息之间,人的脸色由青转白。
这得是生了多大的气呐。
也不知道姨娘绣的这两幅绣品,到底有什么样深意和渊源,让两个人见到之后都如此失态。
李氏差点儿没压住心里头的火气,瞧着下边跟白姨娘长了有三分像的魏时,都想把手边的茶盏砸过去。
白姨娘那个小贱蹄子,压根就没按什么好心,这上面绣着的交颈鸳鸯,不论是配色,还是样子,都跟当年她从魏仁那里查出来的荷包上绣的一模一样。
就为这么个破荷包,魏仁破天荒头一回跟她发脾气,想起来她就一肚子的火。
那个破荷包儿,当年早就被她扔到火里烧了解气,白姨娘居然又敢绣出来扎她的眼。
这小贱蹄子,真是皮痒了。
“你姨娘这躺怎么没跟过来,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怕是连本分都忘了吧。”李氏僵着脸道。
白贱1人就是打量着她手伸不到柳州城去,所以才敢这么扎她的眼。
但她又确确实实拿远在柳州城的白姨娘没法子,柳州城离燕县太远了,大房那边,她压根儿就插不上手。
蓉姐儿倒是嫁去了柳州城,可自打嫁了人之后,就跟她越来越不是一条心了,完全就被孙行川给笼络去了,整个就是一没良心的。
魏时没吭声,恭恭敬敬的站在下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说话,甭管是解释,还是告罪,说了话,那才麻烦了呢。
不被损个狗血淋头,那就不是坐镇后宅数年的知县夫人。
默不吭声,就在一边站着,反倒是容易得清静。
李氏坐在上边,又骂又损,没有半点儿官太太的仪态,泼妇骂街,不外如是。
魏时呢,全当听不见,修起了‘毕耳功’,甚至还在心里头默背之前在路上看过的史记。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对魏时来说,读百遍,不如把这些东西全都背下来。
一拳头砸进棉花里是什么感觉,李氏今儿个是体会到了。
她坐在上边发再大的火,把话说的再难听,人家压根就不当回事儿,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冒,保不齐还乐的看她在这边搭台子唱戏呢。
“行了行了,赶紧回吧,没事儿别出来瞎转悠,就在你院子里老老实实的呆着。”
别让她看见,看见就窝火。
魏时麻溜的就撤了,至于他那个三年多都未曾见面的弟弟,反正他是不想的,也不想见。
还是原来他住的那处院子,应该是刚收拾出来没多久,而且收拾的也不精心,角落里还有枯枝和败草没收拾干净呢。
下人更是一个都没给安排,好在,他从柳州城带了人,不至于自个儿亲自动手再把这院子收拾一遍。
厨房那边儿就更别提了,还是老样子,别说妥帖一点了,可能压根儿就没把他当正经主子照看,呈上来的饭菜虽然不寒酸,可都是凉的。
经不经心,可见一斑。
左右也在燕县待不了多长时间,没必要在院子里弄个小厨房,不过这凉了的饭菜也不能吃,不光是他不能吃,他带来的这这些人也不能吃。
这寒冬腊月的,吃凉了肚子可不是小事情。
魏时索性让人从外边酒楼里叫饭菜,记得是知县府的账,而且是让人大大方方的把饭菜送进来,不用遮着掩着,反正这事儿究其根本,丢人现眼的又不是他。
不用花自个儿的钱,魏时虽然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没点太多的菜,可点的菜样样都是精品,蘑菇炖鸡、清蒸鲤鱼、红烧狮子头,还有一道青菜——菠菜炒蛋。
最后一道菜,没比前边儿那三道便宜出来,大冬天里,菠菜可是个稀罕物,比鸡鱼肉都精贵。
反正花的不是自个的银钱。
第34章 一更
因为帐是记在知县府上的,魏时原本以为父亲和母亲会对此表示不满。
但没成想,这两个人压根儿就无视了这件事儿。
不过到时候结账肯定是父亲的事儿,便是为了落个清静,父亲也是愿意自个掏这份银子的。
魏时到燕县的第二日,便去拜访先生了,除了年礼之外,还带了自己抄写的一套四书五经。
上面很多的地方都做了标识,有他自己的理解,也有听大伯和其他的先生讲课讲到的见解。
想来,比起年礼,何先生应当更喜欢这份礼物。
魏时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而是约了好友黄学林一块儿。
两个人书信来往一直都很频繁,所以对彼此的近况也都知之甚详。
黄学林考了两次才考中童生,自觉在读书上没有多少天分,又管不住自个儿,索性连秀才也不考了,直接回家继承家业。
说起来这人在做生意上,还真有点天分,在黄父手把手的教导下,已经把酒楼的摊子全都接过来了,而且做的是有模有样。
“你说我去府城开家酒楼怎么样?燕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生意能做多大,你都要去京城了,我也不能总困在这燕县。”
黄学林早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从他曾祖父起就是在燕县开酒楼的,都这么多年了,酒楼虽然已经做到了燕县最好,可规模撑死也就这么大了。
他才十多岁,总不能就守着这点家业过日子,还是得拼,还是得干。
燕县的府城可不是柳州城,魏时没去过,了解也不多,关键是他对做生意也无甚了解,根本就没法出主意。
“这事儿你还是跟黄伯父好好商量商量,我压根儿就不懂生意怎么做,府城那边我也没几个认识的人,想给你助益也给不了,你还是找懂行的问问。”
他在做生意上就是个外行,可是不敢拿主意。
“我爹说都随我,他在燕县给我守着家业,让我出去闯荡闯荡,他还说让我问问你的意见呢。”
他当时就说,他爹这主意不靠谱,魏时书读得好,去过的地方也多,长得好,人品好,是个做夫君的好人选,但跟做生意没半文钱关系。
“伯父让问的。”魏时思忖道,“你要是去柳州城,我还能托大伯和堂兄关照几分,不用担心被地头蛇欺压,但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那我就伸不上手了。”
想想也知道,开酒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更何况还是从小地方到大地方发展,黄伯父要守着在燕县的家业,就意味着黄学林不可能带着很多的人和钱财,去开拓新的生意。
想想他都觉得不容易,还是读书好,只要肯用功就差不了,不像做生意,太多的不可预知,而且无处着手。
做生意的脸皮都厚,更何况这还是他的至交好友,黄学林没半点不好意思,当然心里头还是感激的。
“那我回去再跟父亲商量商量,看看到底是去哪儿开酒楼好,到时候定下来才通知你。”
“成啊,最好这几天就定下来,你也知道我在燕县呆不了几天就得回柳州城,距离出发去京城也没多长时间了 ”
何秀才知道得意弟子今日要过来拜访,所以连课都给停了,学生们放假一天,他就在家里头等着。
一别多年未见,何秀才倒还是老样子,不过他的这个学生变化却相当大。
个头就不用说了,关键是整个人的感觉,也跟之前很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是一块璞玉,那现在已经开始初现风华了。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先生,教了这么多的学生,魏时绝对是其中最为出色的。
想到这儿,何秀才免不了有些脸红,这么多年他虽然在教书,但是也没放弃过参加乡试,只不过一次都未中罢了。
反倒是他这个学生,年纪轻轻就已经中了举,而且还是头名解元。
这说明在学问上,他这个学生已经远胜于他了。
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他们师徒二人这胜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主要是年岁上的差距太大了。
何秀才对此是又骄傲,又有些羞愧。
也难怪魏时能够中举,这么多的学生里头,他就没见过哪个人比魏时更自律。
他这把老骨头也一样,论起读书来,他不如魏时每日花进去的功夫多,也不如魏时专注。
读书是讲究天分的,但每一年的学生里头,都不乏有几个有天分的学生,但勤奋、自律和专注却比天分更为稀罕。
“你如今也长大了,切记中了举之后要稳住心态,不得轻狂,不得怠慢,老夫还想要个状元郎做学生呢。”何秀才一脸严肃的道。
少年得志,最怕的便是一朝变得轻狂,于学问上有所怠慢,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魏时如今,可还没到能把学问放下的时候。
“学生谨记。”魏时脸上的表情同先生如出一辙,一样的严肃。
他明白先生这话的意思,不是亲近之人,不是有心之人,谁会说这个。
他父亲就没管过这事儿,同往年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问。
黄学林惯是个会嬉皮笑脸的,尤其是在回家做生意之后,那就更会说话,也更爱说话了,不过在向来严厉的先生面前,连点儿小动作都不敢有,更别提吱声了。
要不是邀请他一块儿来的是魏时,他铁定不走这一遭。
魏时见惯了先生严肃的模样,所以先生板起脸来说话的时候,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突然变得温和慈祥起来,他反倒是不太适应了。
大概是已经阔别多年未见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何秀才现在已经不再教两个人读书了。
除了刚见面那会儿,何秀才还能板着脸,之后的时间,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温和慈祥的老爷子。
黄学林对先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初打他手板的时候了,不怒自威,瞧着就让人觉得心里生怯。
跟着何秀才读书的时候,魏时是很少挨手板的,不过即便是作为得意弟子,也没有得过几个好脸色。
并非是做先生的苛待弟子,而是性格和教育理念使然,面对学生的时候,总是严肃的不能再严肃了。
如今,魏时和黄学林在严格意义上,已经算不上是何秀才的学生了。
作为曾经的先生,何秀才也就不必再那么严肃,更何况这两个人里,有一个还是他最最得意的学生,这脸色自然就不能一直严肃下去了。
‘温和慈祥’,当这四个字放在何秀才身上的时候,魏时浑身都不太自在,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黄学林觉得先生更吓人了,板着脸的时候,他心里头就怯,脸上带笑的时候,心里头更怯了。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笑面虎’,先生笑起来的感觉,就跟这差不多。
别说魏时和黄学林了,就是何秀才的家里人,也不太适应他这副模样,长孙何志远一直跟在何秀才身边待客,脸上的表情初时也是不自在的。
好在,何秀才不知道他的学生们和家里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否则的话,都不知道是检讨自己平日里太过严肃了,还是怪这些人没怎么见过世面。
魏时送的那套四书五经,被何秀才郑重地接过去,就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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