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开自己皮衣里的黑色衬衫衣领,露出里头白癜风且长满红疹的皮肤,以及用一根黑绳挂在他锁骨上的黄金渔人权戒。渔人权戒一直是教宗权威的证明,象征着教宗与教会的神婚,也象征着教宗将代表耶稣。信徒们跪在教宗脚边亲吻渔人权戒,更是延续千年的传统。
应该戴在教皇手上的戒指,却在一个清理下水道偷死者东西的怪人手里?!
雪莱大为震惊:“你进了内城偷走了这枚戒指?教皇呢?”
流浪汉作为信徒,竟然只是扫了一眼戒指,并没有太多反应。
鸟嘴人一把扯下了戒指,戒指上的渔人雕刻沾满了他手套上的血污,他扯下手套,戴在了自己满是红疹与烂疮的手上,学着教宗的样子,将两只手端在面前:“有什么事,就禀报给鼠王教宗吧。”
大部分人都被这荒唐的一幕镇住了。
简直如同国破家亡,一个叫花子手里捧着偷来的开国玉玺就坐在午门前自称皇帝。
鸟嘴人嘟囔道:“哦对,你们没有一个人是信徒,没点愤怒的反应可真没意思。就你们这点人,也想得到月神的血。”
俞星城:“我更正一下说法。如果可以,我们更想杀了月神。或许你不知道,西满神父身边有两只贝希摩斯,在伊斯坦布尔被我的人所杀。”
炽寰听到“我的人”,忍不住挺了挺胸口。
鸟嘴人笑嘻嘻:“真的?怪不得怪不得,西满回来是那副样子!你们要进内城去大搅浑水,对我来说似乎也没有坏处,让我想想。”他抬起手,一把揽住旁边坐着的流浪汉:“我本来也要送他去内城的,如此而来,不如你们一同去。”
拜伦斜眼看他:“不会是切碎了塞进下水道里吧。”
鸟嘴人笑着抚摸旁边流浪汉的脑袋:“嗯,你们人多,切起来实在太麻烦了啊。如果是他一个人,我承诺的送他进内城,肯定就是变成碎肉进去了~”
流浪汉这回听懂了,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你、可,我我我讲了这么多天的故事,你怎么能……”
鸟嘴人嘻嘻哈哈笑起来,戴着手套的左手还在抚着流浪汉的头发,给他脏金色长发蹭满了脏血,而后从怀中拿出一小块干面包,给了流浪汉。
流浪汉连忙接过面包,贪婪的啃了起来,连面包渣都用手仔细接着。
鸟嘴人并不摘戒指,拍了拍地面:“你们坐下吧。你们想要进内城需要让老鼠们咬开下水道的银栏杆。那里是圣墙修建的时候就有的,专门为了防止有人从下水道进入圣墙。利用魔法或武器都不可能撬开,不过老鼠的牙齿却能慢慢啃开。”
他说着抬起手,俞星城就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老鼠叫声,不远处的一米多高的下水道栏杆处,出现了无数双闪着绿光的小眼睛。鸟嘴人手指动了动,那群老鼠前赴后继的扑在银色栏杆上去啃食。
但紧接着,那里时不时发出了飞蛾扑火炸开火花般的噼啪声,他们旁边流淌着脏水的沟渠里,渐渐漂浮出许多破碎的鼠尸,黑红色的血液也蔓延开。
鸟嘴人:“毕竟是圣墙下的栏杆,想要破坏栏杆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你们幸运,我的孩子们替你们受死了。早在这病刚开始的时候,多少人以为又是我的孩子们带来了疾病,我只能让它们躲进了内城的下水道中。这城中的活人都死绝了又如何,我还有孩子们。不过孩子们最近也太多了,再不削减数量,我也管不过来了。”
俞星城意识到,他真的是“鼠王”。
他随意的摊开腿坐在篝火旁:“可不是那么快的事儿,你们要愿意在这里傻站着,那就站着吧。我要躺会儿。”他说着,就地一滚,抬手摘下了鸟嘴面具。
俞星城看到一头灰白色的短发,还有白癜风症发病严重的面部肌肤。
鸟嘴人的相貌确实是令人看了就容易生恶感的类型,俞星城没见过还有人比他长得更像老鼠,再加上矮扁的鼻子,缺少扭曲又发黑的牙齿,还有脖子上蔓延起来的红疹……仿佛天生就代表着畸形、脏污与疾病。
他躺在地上,托着脸笑出那口烂牙:“怎么,觉得恶心了?吐吧吐吧,你们也绝不是第一个看到我就想吐的人了。”
俞星城没有接他的话:“你就这样帮我们进去,没有目的?不要报酬?”
鸟嘴人背过身去:“有吧。等你们能把里头搅乱,我就能把七苦圣母雕像的头掰下来,放在家里当烛台了。”
他答非所问,俞星城也不能完全放心,她怀疑这个鸟嘴人,能够变成老鼠,所以才能在之前躲进内城甚至溜入大教堂。不过,鸟嘴人明显进去过内城,或许他所说的办法真的能成。
小燕王和俞星城暂时商定了一下,就在诡异的氛围里,他们坐在了篝火附近,就跟这两位身份不明的家伙短暂的共处着。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流浪汉捧着干面包,虔诚又贪婪的小口啃食的声音,他吃的仔细,凹陷的两腮只在吃饭时候有肌肉的筋络。
面包不过巴掌大小,他喝了点身边陶罐里的脏水,却也没饱,反而把目光投向仙官们腰边装干粮的袋子。
那眼神太过渴求,一位仙官没忍住,掰了块米饼给他扔过去,流浪汉大喜过望。吃米饼的时候偶有米粒掉到身上,他立刻寻找,用手指尖抿住放进口中,这米饼是过油的,那点油花让他又忍不住用瓦罐热了点水,把米饼泡进不怎么干净的水罐里,一边吃一边跟从来没见过油一样抿着泡米饼的汤水。
雪莱和拜伦与他们的几个战友坐在一起,一边擦枪,一边看他吃饭,愈发觉得这人身体上像是吃遍了□□的苦,性格却像个赤子。
俞星城没有注意这些,她跪坐在靠近火光的地方,按着裘百湖,用刀割开了他衣袖。
左边臂膀露出来,在火光下已经肌肉虬结、黑毛覆盖,早就不像人手了。北厂的仙官们沉默的坐在不远处盯着裘百湖的手臂,炽寰盘腿坐在俞星城旁边,道:“在扩散了,血管都在狂跳。裘百湖,你不应该往里走了。”
裘百湖粗哑着嗓子,瞪向炽寰:“都走到了这里,你说这个?”
俞星城:“我看到咱们之前杀死的镰刀修女,她的伤口处就有灰蓝色的血。西满神父说神的黯淡之血,我在想镰刀修女的血是不是也跟神的血有相似的地方。我当时就应该抽一些她的血试试。”
裘百湖:“那个修女的伤口都没流血,别想了。乱试,别把我搞死了。”
俞星城笑了笑:“都这时候了还要凶我?”她抬手将裘百湖肩膀处的绑带加固了一些,又给他放了放血尝试减缓变异,那头,老鼠的声音依旧,沟渠中飘满了鼠尸,栏杆似乎离被咬断也没多久了。
就在这时候,背过身去似睡着的鸟嘴人,却忽的坐了起来,看向远处。紧接着俞星城就听到了脚步声,众人拿刀拿枪站了起来,流浪汉捧着瓦罐连忙缩起来。
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群身影,其中一人手头捧着巴掌大的水晶球,那水晶球红光微微闪耀,靠近过来的队伍中,有人用英音道:“这里有血兽?!”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有些长,可能看起来有些闷。
这一卷之后,星城就要回大明了。
明天继续。
第162章 仇恨
俞星城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 不远处的拜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立刻上膛,将枪架在手臂上, 高声道:“共济会的诸位,我奉劝你们不要再靠近了。”
裘百湖将左臂收回披风下, 紧紧裹住后退几步。
那些人似乎横行惯了, 只脚步顿了顿, 就朝篝火照亮的范围走了过来,为首者穿着黑色皮质高跟鞋与庞塔龙长裤,他们那群人渐渐被火光照亮, 俞星城看到的不是一群身穿长袍的巫师, 而是呢绒风衣、天鹅绒马甲与高帽手杖的贵族绅士。
为首男子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披着厚重的收腰深色风衣, 高帽下是留到下巴的鬓角,鼻头红肿, 一只手拄着鹰头拐杖, 一只手收在风衣内。俞星城觉得他一定在风衣内握着魔杖或者别的武器。
他开口道:“哦,我可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啊, 拜伦。我听说你从希腊跑走后去了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都没能折了你的命, 你倒是自从去当兵之后,命比石头硬啊。”
拜伦笑了起来:“卡文迪许公爵,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想有台照相机, 把现在的模样派下来,登在报上,足够让利物浦公爵与托利党的支持者们大跌眼镜了。”
卡文迪许公爵似乎是共济会里的一号人物, 更是英国政坛的一号人物。俞星城听说过卡文迪许家族,是一个出了几代政治家与科学家的英格兰贵族家族,没想到在共济会这样的巫师联盟中也有一席之地。
卡文迪许公爵笑了笑:“拜伦,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敌对,你的两枚荣誉勋章还是我亲手给你颁发戴上的。”
拜伦笑起来:“然后因为我领导了工人运动,就差点把我跟砸毁纺织机的工人一起拖出来绞刑。我好歹在此之前也是一位勋爵,一位上议院议员啊。不过,真没想到你在我身上搞了这么多手段,让我在整个大不列颠混不下去,结果你自己也竞选首相失败了啊。好巧好巧,如此湿冷脏臭的下水道旁,正是你我相会的好地点。”
卡文迪许公爵不置可否:“但显然看起来你狼狈的多。”
俞星城看到亚瑟脸色微变,她偷偷对炽寰比了个眼神,要他提防。
卡文迪许动作和性格看起来像是典型的英格兰当权者,似云淡风轻的从风衣内掏出烟斗,敲了一下烟斗就燃起火星,他放在嘴边:“这真是个令人惊奇的阵仗,让我看看都有谁——你的男伴雪莱,你们俩是不是恨不得死也要死在一块儿。就凭他写的诗也该跟你一起上绞刑架。还有这么多远东黄脸面孔,一个奥斯曼面孔,以及——哦,亚瑟,许久不见,要是我们早一点见面,你应该能见到你哥哥。”
亚瑟依旧坐在那里,并未起身,阿比盖尔像一只护崽的母豹一样在亚瑟身前瞪着斯宾塞,亚瑟拍了拍阿比盖尔肩膀,道:“见不见也没什么区别。你都来了这儿,是说共济会要彻底跟古神一路了?还是说你们被邪恶古神给坑了?”
卡文迪许吸了一口烟斗:“有些没谈完的事儿罢了。”
在俞星城面前装逼的英国男人也不止这一个了,伊凡霍奇梅毒死了,文森特签了不平等条约,迦勒下场凄惨。
她大概是第一眼就看不惯这人,忍不住开口怼道:“能有什么没谈完的事儿。不是你们吃了亏,就是你们吃了亏,跟邪神合作真是你们大不列颠多奇志。还想要到邪神老家来讨账,也不愧是你们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一点亏都吃不得。”
卡文迪许让烟呛了一下,直咳嗽,一边捂嘴一边抬头看向了俞星城。
俞星城微笑:“跟橄榄山合作那一回洗火的事儿,还是没吃够亏吗?你们敢轰炸印度首都,就能把其他欧洲小国吓得想要拉着大旗搞反英联盟呢。”拿破仑都高兴的能多活两年。
卡文迪许大概也没想到此女说话柔声细气,字字句句却在扎人。
小燕王特意没有起身,他朝俞星城投来目光,俞星城一下子理会。
小燕王不会出面。
因为小燕王的血统,注定他是大明和奥斯曼合作的关键人物,而大明与奥斯曼的合作,又是四处殖民的英国的眼中钉。如果小燕王身份暴露,卡文迪许作为在托利党上颇有影响力的人物,是贵族保守派的尖子之一,说不定也打算在这神鬼颠倒的诡异地方,顺便趁乱袭击小燕王,以解决政治上的问题。
幸而小燕王穿着打扮并不出挑,如果卡文迪许问他的身份,俞星城也可以说他是前来领路的向导。
在这圣母环绕,污血横流的鬼地方,遇见一个满是城府的英国政界人物,确实一下子把俞星城从鬼神之境,拉回到现实世界。既要解决那玄乎的月神,也不能忘了现实中的国家角力啊。
俞星城本来就不信任共济会,此刻更要提防他们,但最好又要尽量避免动手。
毕竟连月神的尾巴都没见到,他们就在内城墙根底下跟共济会开战,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卡文迪许挑了挑眉,道:“我想我认识你。刚刚我们远远的听到了雷声,还以为是错觉,如果是你那就没错了。我听说过,橄榄山引以为傲的洗火,还没燃烧过一夜,就被巨雷所灭;一个远东的女人,辅佐了拉克希米继位为皇帝,还杀死了伊斯坦布尔境内的不少血兽——”他笑起来,仿若一个酒局上高高在上的男人一样,打量着俞星城:“你还看起来是个小女孩呢。”
东方女人看起来稍显年少的外貌,在他的打量下似乎多了些意味。
俞星城似笑非笑地冷冷看着他,并不接话。
卡文迪许拿着烟斗,继续道:“你是大明国使团里的中心人物,那我倒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俞星城抬手烤火,心不在焉道:“你是英国政界的知名人物,我更好奇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卡文迪许心里明明因为俞星城不老实回答而不痛快,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定我们是同一个目的,也能一同合作呢。不过我身边人说,你们的队伍里,有血兽?”
俞星城还没开口,拜伦就笑的不行,俊脸上写满嘲讽:“多少血兽都是你跟养爹似的养起来的,我们这儿要是有血兽,你是不是要跪下来亲吻他脚面。”
卡文迪许:“或许我们养过一些血兽,但我们养的时候可知道血兽有多么危险,所以都拿笼子关着。而不是像你们这样,把血兽带着出门。”
俞星城往篝火里添了一点柴火,头也不转过去:“我们这儿没有血兽,带来的都是我们的伙伴与亲人。倒是有不少两脚行走,裤脚熨烫的禽兽靠近了。我们不想跟共济会有任何瓜葛,这位卡文迪许公爵,你要是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屁话,我就要从现在开始只当是犬吠了。”
卡文迪许不论在政界还是在共济会,都是颇有地位,他被噎的憋屈,却只能把面上的笑容继续扩大,似混不在意似的抽着烟,而后转头观察者俞星城和她身边的人。
卡文迪许一开始认出她,心里就咯噔一声,关于此女的传言颇多,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更无法估测她和她的随从的势力。而且亚瑟、拜伦等人竟然也跟她同行……
他虽说心里怀疑提防,怕俞星城有着极其强大的魔法;但同时心里也暗自浮上一些想法:这个女人,拜伦雪莱,亚瑟,这些人如果都能死在教宗国,那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个女人死了,说不定英军都能再去袭击斯里兰卡与印度;拜伦雪莱死了,英国境内工人同盟也要大受打击;亚瑟如果也能没命,那就是进一步削弱了他们家族在阿卡迪亚人中的影响力……
一石三鸟的好机会,无法无天的好地方。
这一切都在诱惑着卡文迪许搞一场轰轰烈烈的谋杀。
如果能找到他们当中,哪个才是沾染血兽病的,想办法让他迅速变异成血兽,说不定更方便这场谋杀。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都没能进入内城,也没能见到西满神父,还不知道未来局势如何,那先跟他们一路说不定是好事。
俞星城其实心里也猜到,这帮共济会巫师,大概不会轻易走开,她心里有些烦。
只是没想到,卡文迪许竟然走向了躺在地上的鸟嘴人,他抬脚踢了踢鸟嘴人的后背,鸟嘴人没反应,哼唧了一句:“……有话就说。”
卡文迪许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六边形刻有圣彼得十字架的金色戒指:“有人给了我这个,说找到罗马城内的鼠王,鼠王就会带我进入内城。”
鸟嘴人缓缓坐了起来,看向了那枚戒指,面上显露出极其微妙的笑容来:“哦。那我已经等待多时了。嘘,戒指的主人不可说,不可说。既然您来了,那就让我这个小小老鼠来为您引路。”
鸟嘴人明明刚刚对教宗都嗤笑不已,却猛地爬起来,对卡文迪许卑躬屈膝。卡文迪许昂起下巴:“要如何进入内城。”
鸟嘴人咧开嘴,笑出一口烂牙,一改疯疯癫癫,弯腰殷勤道:“让老鼠来引路,那自然只有老鼠的路可以去。哦不过您也可以选择从正门楼梯前去,如果您跟西满神父……”
卡文迪许打断他的话:“就从下水道。”
鸟嘴人抬手:“那这枚戒指——”
卡文迪许:“带我们进去,这枚戒指就是你的了。”
鸟嘴人露出笑容:“好好好。马上下水道的银栏杆就要打开了,道路会在尊贵的客人面前铺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