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俞星城越想越慌。这个还幼稚的家伙,不是只赌气的说过几句不像样的“老子爱你”之类的胡话,却又不与她商量的做了这样大的决定。
    难道他便是头一回开了窍,便认定了她?
    俞星城听说过有些妖性情天真,又固执认人,但她从来没觉得炽寰也会是这样的性格。以至于现在,她不敢开口向炽寰确认。
    若是炽寰真的说,认定了她,陪她过个几十年便同死,她真是要不知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如果她说让他不要这样,他怕是只会生气伤心吧。
    这责任一下子沉甸甸的压过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却也觉得暖烘烘的。就像是一床厚重的棉被,就像是一个人睡着后将身体的全部重量依靠过来。
    她既害怕,因为她从来不曾与人有过这样重的承诺,哪怕是对于小燕王的忠诚,对于官场的野心,她也偶尔有过“大不了就跑”的想法。
    她也欢欣,因为从来没人与她有过这样强烈的直接的联系,要与她恨不得长再一起似的,不依不饶的纠缠。就像是在风雨急骤的大千世界骤然扎了根。
    她转头想来,虽自认意志坚定如磐石,但这家伙就是个不经意间磐石缝隙里扎根的草籽,俞星城就放任不管,几年来,他便在这磐石的夹缝中郁郁葱葱,与她要浑然一体了。
    炽寰拽了她垂在肩上的小辫一下:“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俞星城抬起头来:“没想什么。”
    俞星城瞧着他,总觉得这家伙一开窍便如此深沉,现在瞧他,总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傻乐单纯的眼神里,好像都有一种……让她难以察觉的深情了。
    她真是如今不敢与他对视了,匆匆往边上回廊走。
    炽寰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天天都满怀着新鲜甜蜜的热情,虽然不跟俞星城说,但总是盯着镜子里的她,低头走路的她,讲经授课的她,每时每刻都揣着自豪欢喜,眼神直接热烈。
    炽寰一时没跟上来,俞星城侧着脸站在那儿等他,两袖拢着,也不瞧他,只催促:“过来呀,我想起来有事儿要跟你说的。”
    炽寰不好好走路的跑跳过来,在她旁边乱走。
    俞星城拽住他胳膊,炽寰站稳了几分,她却没再撒手,一路这样握着他手臂往前走:“下次你要想往家里添什么物件……倒也不必再与我打招呼,那屋里毕竟你也住,自然你算半个主子。只是你也想想我的官身,不要放一些太富贵的东西……”
    炽寰觉出来几分俞星城的温柔了,他有点惊讶,但只顾得上欢欣,脚步轻快起来,高兴都写在脸上。
    俞星城听见他低笑,瞥眼看了他那傻乐的表情一眼,收回眼睛,却也忍不住弯起唇角,清了清嗓子:“咱们估计要在这府上住好多年,你愿意折腾便折腾。我没太多讲究,只要给我书桌别动就好。啊对了……马上要中秋了,你要请鸮远之类的妖前来赏月吃饭,当然也可以,毕竟这是你家。”
    炽寰激动起来,伸开两只长手,一把抱住俞星城的肩膀:“你再说一遍呀!”
    俞星城吓了一跳:“啊?我说马上要中秋了……”
    炽寰:“不是不是!最后一句!”
    俞星城被他拽的摇摆,却忍不住笑道:“说什么呀,这话我以前也不是没说过,这是你家!”
    炽寰快要唱起歌来了:“不不不,你以前只说让我住下,可没说这是我家!”
    俞星城一愣,她站在原地努力回想。
    炽寰没注意到她的情绪,轻快蹦跶着往前走:“哈哈哈我要去跟他们说去!哎呀,你要是总对我这么好,我就要得意啦!”
    俞星城觉得这话应该是自己说:“……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对你好?”
    炽寰转过身来,在花树环绕的回廊下,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掰着手指:“我被怯昧抓的时候,你救我了,还成立了妖馆去收留我和那些旧部;跟赤蛟打架的时候,我差点死了,你也拼了命的救我了——我想出去看番邦海外,明明很麻烦你却带上我了;我非要睡床上,你生气却也最后同意了;每次我们一道出门,你带上我还总是怕我无聊,想着给我找点可以去玩的地方——”
    俞星城忽然眼眶发酸。
    她没有做的那么好。如果让她掰着手指细数,她亦是能细数一大堆炽寰对她的好。
    炽寰没注意到她的表情,继续道:“而且隐地的事儿,我都没跟你打过招呼,你还是招待了这么多妖;我拿了一大堆东西搬回来,给你造成了不少的麻烦,但你也只叹气就没说什么。想来想去,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很烦人的,但你从来没说过重话——”
    炽寰还在说着,却看到俞星城低垂着头,忽然伸出手,朝他怀里狠狠撞了进来。
    她一向喜欢与人保持距离,如今却两只手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料,炽寰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听到俞星城吸了吸鼻子,道:“那是因为你粘人。既然你要当粘人精,就粘到底,可别给我突然有一天消失了啊!”
    她声音有点哽咽,状似威胁,却又是炽寰从来没听过的语气,有点幼稚任性,狠狠道:“你要是真敢突然消失,我非要找到你,然后把你这个不听话的家伙挂在脖子上打个结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感情戏了。
    炽寰热烈单纯的让人羡慕啊。
    第217章 代班
    温骁这样一走, 俞星城竟然还要接下他的一部分课,成为代班老师。
    温骁教授的是灵修类的课程,俞星城十六七岁才得了灵力, 修炼的也不算太扎实,一直凭借着灵力的狂暴输出走到今天的, 她对于教授这课也不太擅长, 便拉着其他熟人前来帮忙。
    裘百湖本来是教授兵器与武艺, 被她拉来当陪练充实课堂;俞敬唯教授的则是率领天兵的战略行军,俞星城也硬着头皮把这位姑姑请来震场。
    学子们倒是高兴还来不及,毕竟裘百湖和俞敬唯, 可都是在世学学府里不经常露面的大仙, 本来就是上个灵修的课程,能把他们请来,那真是烧高香了。
    不过, 很快学子们也发现,俞先生代课的这几回, 课程慢慢有了点变化。
    缉仙厂的“杀人老手”裘百湖来了之后, 课程一般就变成了他的“体修实战流”与俞星城的“灵力输出流”的对抗。
    但众多学子似乎也察觉到,俞星城并没有在和裘百湖的对抗中, 使出什么掏家底的手段,她似乎既在灵力上如同毫不在乎修为般游刃有余, 又在经常操控着身边的刀剑或机械——
    甚至有一次,裘百湖拿刀剑与俞星城作演练教授学生时, 忍不住笑话了几句俞星城的细胳膊瘦腿没力气, 俞星城手一抬,天边飞来了国子监院内的座钟,竟然在空中翻滚着朝这边而来。裘百湖吃惊抬头, 那座大钟便把还在说话的裘百湖连人带声罩进去了。
    小燕王拍着手狂笑,但有些学子却害怕了。毕竟裘百湖的性子之诡变难测,不少人心里都有数,只怕这二人打急了眼。
    却没料到裘百湖被座钟罩住了,还在里头惊喜道:“这不是国子监的钟吗?你什么时候能把灵力铺开这么远了!”
    俞星城靠着钟,抱着胳膊:“你以为我自打咱们从罗马回来之后,我就荒废了?这是保命的本事,我怎么敢荒废。”
    等到俞敬唯来的时候,俞星城又成了她姑姑的学生,跟着班上许多人一同,拿着线装本与蘸水笔,听她上课。天兵的作战一直是俞星城甚少接触的冷门内容,而且天兵数量只占到大明总兵力的一成左右。
    原因也是大部分灵根者都不愿意当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天兵。
    仙府出身的灵根者会去投靠大家族,给他们做随从或伴练;灵根奇特的也会去投靠一些愿意培养修真者的门派,这一些灵根者如果发展的好,也会参加道考,或成为地方部门的仙官或进入钦天监等等。
    官迷之风贯彻全社会上下,有点灵根大家也都想做仙官。
    这也就导致,去做天兵的,一般都是灵根也不突出,家中无余钱培养的底层民众。而且天兵虽然死伤比率低,但也不容易出头,大部分上层军官都是由仙官任命,只有一些中低层军官才是从底层升上来的。
    再加上天兵培养并不容易,周边的国家也大多没有强大的修真者,所以在长久的历史中,天兵收重视的时期不多。而沙俄就是普通士兵与天兵结合的兵制,而且由于斯拉夫地区的东正教与欧洲地区的天主教一直有冲突,导致沙俄的东正教“天兵”——或者叫做“教团兵”——实力强劲,经验丰富。
    若不是有俞敬唯的率领的北部天兵还有和东正教教团兵对抗的本事,真不知道沙俄现在能打到哪儿。听说皇帝亲自拉下脸,好说歹说,死不要脸的劝俞敬唯来给上课,别说是学子,俞星城都是真心想学。
    民间说书先生都能说出几句诸葛孔明的计谋战略,可对于天兵的作战方式,知道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俞星城如今才知道,天兵的兵种极多,从入营开始就按照灵根分类培养,从侦查到刺杀,从改变地形气象,到兵团群体施术。前头作战的兵种从御剑、骑乘到纯法术远程都有,后勤还要驯养大批极低等的妖物,挖掘沟渠建设营地,运输兵器或炮台等等。
    很多时候,天兵都是与大明主军兵营同行,替他们做辅助,但这些年天兵也更强势一些,对于一些需要突袭或快速反应的战役,都交给天兵去独立完成。
    俞敬唯讲起那些十八九岁,甚至二三十岁还空有灵根连最基本的修炼都不会的天兵,教他们御剑都要花上半年一年不等;而有时候发现一些灵根比较特殊的,还在登记仙官黄册的时候,不得不被钦天监之类的部门把人抢走。
    而说到天兵的作战和辅助,从如何硬化路面帮助步兵行军,到利用木系法术催化预埋下的藤蔓,拦截搬倒对方的骑兵——
    在与沙俄的战争中,双方都想要改变地形为己方主力创造更好的条件,几乎是在双方主力交手前,大明的天兵和沙俄教团兵已经血战过几个回合。
    俞敬唯他们的天兵,比不上被富得流油的东正教会和信教的沙俄皇室支持的教团兵,一直几乎都是被按着打,直到俞敬唯后来绞尽脑汁想出奇招,摸准他们的生活习惯,发起一次次小反击。小到毁坏他们的酒精与油类存货,使他们无法饮酒和保养低温下的火器;趁他们祈祷时发动袭击,在谢肉节的赤手空拳互殴仪式上搞火器围剿,等等。
    里头确实有很多巧思,但真正的战争是不可能想出一个妙计就全盘改变战局的。俞敬唯竟然叹口气,也说道:如果没有先帝早年援朝战争与灭后金战争时对于驿站、水路与粮草路的不计回报的投入;如果没有当今皇上对于指挥和出动的整合,让他下令的十几个时辰内就能前线出动;如果没有大明的士兵、劳工在严寒暴雪之中仍然修建直达贝尔加湖附近的铁路……
    就什么都没用。
    那这场遥远的战争也会变成拿着草杆子朝人家面前乱挥,根本就是挠痒痒。
    这话题说的太深了,讨论到的更是国策。对比俞星城所知的明清历史,大明似乎是在冥冥之中,在独步桥上歪歪扭扭的摇摆着,却也一步步都没踩空。
    俞敬唯似乎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再说了。而她本来话也不算多,偶尔说的几句除了干货就是羞辱了,俞星城有时候还装模作样拿个书卷,记点要点怕自己讲到一半忘了。俞敬唯就荡着空荡荡的左袖管,拎着凳子坐着,想哪儿说哪儿。
    俞星城不知道太子在人后,在他自个儿派系的官员面前,是如何看待汉阳府大堰一事,但在俞敬唯课堂上,还是看起来十分的求知好学。
    考虑到俞敬唯北上打仗也是给太子收拾烂摊子,太子的好学就显得有些微妙。
    小燕王私底下骂他是提问逼,好学贼,这话终于有人替他当面骂了。在太子问一些关于沙俄战场的问题时,俞敬唯唯一一条胳膊抱着肩膀,冷笑道:“听您这么问,我还以为您从来没出过嘉峪关呢。这点儿最基本的情况您都不知道,当初你是去打仗还是去跟沙俄毛子们喝酒的?您应该早提问,两三年前就问,我就可以直接跟皇上说他的三儿子被郑氏训的跟马一样,只会被牵着绳走——咱们能少死多少将士。”
    太子怎么都没想到俞敬唯会说话如此难听,当时脸上一片惨白,众多或惊异或嘲讽的目光下,几乎僵死在原地。
    小燕王脸上还挂着一点彩,那是他跟太子在宫中打起来的时候,孔元杰拉架,皇上气不过,光着脚跑过去给小燕王脸上来了一拳。
    明明皇上对太子的做法厌恶,但在这俩人跟小时候似的打起来的时候,皇上却狠狠教训的是小燕王——听说太子看到这一幕,竟然面上露出更受伤的表情。
    这会儿,小燕王已经好多年不跟太子虚与委蛇,他也不必像某些朝臣之子一样不敢得罪装装样子,小燕王听到俞敬唯的羞辱,忍不住笑出了声。
    俞敬唯转头看着小燕王,看着他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你笑什么啊?再怎么算,你也就打过一场跟倭国之间的战争,那场仗纯属捡漏,哪怕是从宫中后苑牵一头梅花鹿来指挥,它都不会输,你还真当自己多有本事打仗?”
    小燕王瞪大眼睛,笑声噎住了。
    坐在后头旁听的俞星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俞星城注意到太子似乎也转头看了小燕王一眼,俩人双目而对,又各自偏过头去。
    这俩人……真是关系微妙。
    俞星城因为俞敬唯,对这个不太密切的俞家多了几分好感,她虽然也想跟俞敬唯多有些探讨,但俞敬唯忙得很,就算是对她也没有太客气,哪怕俞星城开口邀请她去府上坐坐,俞敬唯也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不过另一边,俞星城却收获了一位随叫随到的小帮手——俞菡。
    鲍姓少爷惨死之后,世学学府内绝大多数人都不敢再议论,而太子似乎也一直怀疑温先文的死,可能跟俞菡有些关系,搞的学府中人人自危。但俞菡却脸上常常挂着甜柔的笑容,再加上她纤细的身量和那看起来精致漂亮的面容,学府中不少人也开始自我怀疑了——这些事儿,真的跟她有关吗?
    但俞菡不在乎别人都在琢磨些什么,她现在除了学业,几乎恨不得天天到俞星城的书房去给她帮忙。俞星城都怀疑自己是找了个助教。
    俞菡当着别人的面,天天“先生”“先生”,到休沐来府上做客的时候又跟屁虫似的喊着“姐姐”“姐姐”。小燕王来找俞星城几次,她就在旁边几次,小燕王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我要跟你这位姐姐讨论大事,你也不知道避让一下吗?”
    俞菡拿着一摞书,放在俞星城桌子上,叉腰对小燕王道:“咱们还不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温先文的事儿,大家可都是参与过得,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一起犯过事儿的人了,还分什么你我。
    小燕王跟俞星城商量事儿习惯了,连温骁或者谭庐在他都觉得不太合适,更何况俞菡。俞菡也不是没有眼力劲,自然知道小燕王与俞星城之间的信赖,她也只是笑说一句,就打算离开。
    小燕王反倒有点尴尬了,他清了清嗓子:“还是不一样,俞家也不想跟我绑死,你听了这些事也不好——”
    俞菡快走到门口,转过脸来道:“是我跟你一起犯事儿沾血了,又不是俞家。这事儿我又没跟俞家说。再说,我是我,家里是家里。”
    小燕王呆了一下,俞菡挑衅又骄傲的看了他一眼,走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小燕王是做不成男三了。
    第218章 正轨
    小燕王看着俞菡的身影从窗边走过, 挠了挠头,转过头来问俞星城:“温骁给你消息了吗?”
    俞星城点头:“武昌府正在救灾,但是被水淹没的稻田和民居数量超过我们想象, 光周边两县,被冲垮的民居就有七百多座, 死者近千人。更别说武昌府内了。而现在武昌附近依旧炎热, 洪水之后如果不尽快打捞百姓与猪牛的尸体, 也会容易爆发疫病、污染水源……我听说皇上并没有派遣周边兵备道的兵力过去,而是去山东的天兵?”
    小燕王点了一下头:“哪敢派周边的过去,说不定他们敢说没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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