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记得我,我很高兴。”方停澜笑着向两人行了一礼。
“这怎么会不记得呢,海连以前从不向我们介绍他的朋友,你是头一个,我当然印象深刻。”老夫人又惊又喜地道,“我后来还让海连再请你过来坐坐,没想到你那会已经回了南宏……我让海连寄给你的特产你收到了吗?”
方停澜表情一僵。他和海连分手的那四年,可从未收到过任何从允海那一头寄来的任何特产,但面对着老夫人殷殷目光,他还是镇定自若地含笑点头:“收到了,承您的好意,本来应该回礼的,只不过世事动荡才耽搁下来,是我的过错。这次陪海连一起来缇苏,我已经备好了一份厚礼作为失礼的补偿。”
老夫人连连摆手表示不介意:“我们不需要你回什么礼,你要是有这份心,不如多帮帮我们家海连,他这孩子硬撑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憋着,有个能说知心话的朋友就好了。”
方停澜一脸坦然:“这是我应该做的。”
完全插不上嘴的海连就这么看着老夫人把自己卖给了姓方的,他几次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把话头转向约诺尔子爵:“您好像还有事要跟我说?”
“没错。”约诺尔子爵略想了想后开口道,“你既然能查到我被拘禁在西莫纳的宅邸中,想必也知道拘禁的原因。”
“嗯。”
“在黑鹫玷污神圣的晨鸣宫之前,我放了一把火。”约诺尔开门见山,“西莫纳因此大为光火,但我们是他唯一能握住的线索,我们几个老骨头也经不起什么折腾,于是他便将我们软禁在了宅邸中。”
海连忽然想了起来,“我记得参与研究的不止你们几位老人。”
约诺尔子爵微笑起来:“我那一把火的作用不仅是断了西莫纳的念头,也稍微拖延了一点时间,让我的学生们有机会逃走——晨鸣宫虽说现在是缇苏的最高学府,但在百年多以前,它的作用是昭示皇室威严的恢弘宫殿。”
“您是说……”海连的眼睛越瞪越大,“晨鸣宫中有密道?!”
“没错。”无论处在什么境遇中,老人的腰背始终挺直,“《吉光黄云书》和我的学生们,都是我的珍宝。我答应过你,即使是拓本,我也会将它好好保存,这是我身为人的信用;而不令它和我的学生们落入敌人手中,则是我回报给国家的忠诚。”
海连注视着子爵,久久无语,最后,他极郑重地弯腰行了一礼。
“谢谢您。”青年低声道。
“我之前曾经叮嘱过那些学生,只要西莫纳还盘踞在久梦城一日,便决不能轻举妄动,所以今夜的这场乱子,我原本以为是他们那帮年轻人冲动,按捺不住,没想到居然是你。”
“那他们……”
“还在久梦城中。”约诺尔答道,“不是只有你们在为久梦城努力,海连。”
方停澜听到这里时,表情一凝:“我曾经听闻四月时,久梦城中曾经流出过不少批判谴责西莫纳的小报,但因为规模不大,而且泥巴区中识字的人不多,所以很快就被西莫纳给清理干净了……是这群学生干的?”
“你作为一个东州人,消息有些过于灵通了。”子爵没有否认,但声音里透着父辈的严厉,“别忘了我和你曾有过的那一番谈话。”
“我从不敢忘。”方停澜垂下眼睛,“我早已找到了我的光明,并将他与我的命运扣成死结,所以请您放心,我绝不会堕入深渊。”
“那就好。”子爵道。
海连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他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于是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我能去找他们吗?我知道有很多事情不是光靠今晚这样的动乱就能解决的,我现在很缺人手……身边除了呃……除了我这位朋友外,也基本没什么文化人。”
“这正是我要说的。”约诺尔看了夫人一眼,老夫人拍拍他的手,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老人终于将提着的那一口气彻底放下,“他们出身各有高低,但都非常正直且聪慧的孩子,我已写好了一封信,明天你拿着信去找他们。”
“这是我这个老骨头能送你的最后一把利剑。”约诺尔叮嘱道,“你要握紧它,用它来划破眼前的黑暗。”
男爵回答:“一定。”
正元纪四百七十一至四百七十三年的缇苏,被历史上称之为“黑羽鸦时期”,原因不仅是因为这三年间占据首都久梦城的西莫纳公爵的纹章正是红爪黑鹫,也象征着信仰白羽凤凰为守护神的缇苏国经历了暗无天日的三年。
后世的学者们一向认为,女王龙容历时半年逃出北宏前往齐云城,和西涅法公爵一起于八月二十一日签订《齐云晨钟宣言》的那一刻,象征着白羽凤凰对黑鹫的反击的开始;但早在两个月前的久梦城,一场早已轶失于典籍中,由醉汉们发起又被极快速的镇压,仿佛只是让西莫纳公爵的宅邸损失了几百金锱的午夜混乱,便已经是一切进攻的前哨曲。
第125章陆航船
70.
尽管有着子爵的担保,海连也没有鲁莽地直接找上门去,他第二天一早,先派了几个人去地点附近调查,自己则和方停澜携下属一块去了一趟觚北联合商会。
这里的人把持四荒近半商路,都是老狐狸成精,哪怕是久梦城动荡最厉害的时候,也无人敢来进犯此地。从前方停澜和他们合作时都要打起百般精神,而如今他们一见到这位由方停澜引荐来的东州年轻人,不消提点,也知道这位曾经被缇苏贵族们所鄙弃的下等男爵早已今非昔比。
既然心中有数,又有镇海公坐镇当场,众人谈笑言语,觥筹交错之间,几张合约便已签下,尽管方停澜在来之前已经对他提点过,但海连看着纸上数额,一口酒还是含在嗓子里半天没能咽下去。
离开商会后时间已经渐渐转入傍晚,手下们还有其他活要干,海连二人则又去了一趟脏医那里——他肩头的伤基本已经痊愈,只是昆姬和海语她们几个不放心,非要他去再确认确认。
海连一边套上衬衣,一边听旁边的医生感叹:“年轻人就是体质好,小伙子只要能活动就没事啦!”对方说着又叮嘱道,“不过还是少跟人打点架,伤了这么俊俏的脸蛋是小事,我可不希望哪天在收尸台上看到你。”
青年不以为意地回以一笑。他的身上新旧伤痕遍布,并不在乎肩头又多了一枚暗色的印章。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又回过头去道:“对了,听小语说您女儿还缺一条婚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