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澹刚住进来的时候,对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脸都黑了,想要让人把这些东西都除去。
但不谈花草,就那些百年古树在地下扎根极深,要清理就得在院子里掘出个天坑,弄得灰土洋溢,像是战场。
但这个院子的确是整个王府最宽敞最通透的地方,他也勉勉强强在这儿住下了。
风杂着湿濡的水汽,扑在脸上让人十分舒坦。
虞年年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她摸了摸额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昨晚哭得厉害,至今没缓过来。
年轻的婢子穿着青嫩的裙袄,几乎要与外面花红柳绿融为一体,战战兢兢的过来跪下,“娘娘,用膳吧。”
她们都是殿下前日才调过来的,专门来侍奉王妃娘娘,殿下脾气不好,因为房间的布置,已经处死许多人了,她们真的怕极了,连带着连虞年年都怕上了。
虞年年一怔,她从未想过向来要跪别人的人,有一日要被别人战战兢兢跪拜,还有人要唤她娘娘。
她就——挺别扭的。
浑身都不舒服,有种如芒刺在背的痛苦。
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我不是娘娘,你不要叫错了?”
婢子脸一白,又扑通跪下去,“不敢。”
虞年年都替她难受,又把人半拖着拉起来,轻轻问她,“膝盖疼不疼?”
年轻的婢子脸激动的红了,眼睛也亮起来。
娘娘的手好软,就是有点凉,脾气真好。
赶忙摇头,“不……不疼。”
门口站了个人,是去而复返的慕容澹,他就那样情绪的不明的,看着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
虞年年看向他的时候,他陡然变成了一副温和的表情,“我回来了,午膳做了好多吃的,你肯定喜欢。”
年轻的婢子像是能感受到慕容澹身上如有实质的冷意,忙弓着身,心惊胆战退了出去。
殿下似乎很喜欢娘娘,就连碰都不想让外人碰,殿下说这是王妃娘娘。
“如果喜欢,就让她陪你翻花绳。”慕容澹见虞年年目光随着那婢子,便道。
他不知去哪儿收拾的,将面上的胡茬刮了,换了一身新衣裳,除却脸色差些,看起来还是那个凌厉高傲的人,除了面对虞年年的时候柔软。
虞年年跟他去了外堂,慕容澹坐在她对面,给她切肉。
一整只小乳猪,看起来皮脆肉嫩,极为鲜嫩多汁。
慕容澹片的薄薄的放在她的碟子里,换作平常,虞年年肯定觉得美味,但对着慕容澹那张脸,她食不下咽。
肉是淡的,没用多少盐,迎合她的口味。虞年年忽然想起来,有个人吃咸的吃的厉害……
她赶紧告诉自己,口重的是燕燕,她昨日才认得慕容澹。
她才吃两口,就觉得饱了,撂下筷子,坐在那儿直挺挺的不言语。
慕容澹陪她放下筷子,两个人漱口净手。
“下午想去哪儿,我陪你去逛逛。”慕容澹将在一旁小炉子上温好的奶给她,然后笑意盈盈的。
虞年年看着他那张温和的脸,越发胆战心惊,一个人,是如何能将癫狂和温和在她面前切换自如。慕容澹真的,太可怕了……
奶也没接,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我困了,想睡觉。”
慕容澹看外头天色,晌午了,她有午睡的习惯,“那我让人将东西收拾了,陪你去躺会儿。”
“……”
“我突然不想睡了,您自己睡吧。”虞年年就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看着那张脸,她心里就难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去扯她的手,将人带起来,“那我也不睡了,我教你识字吧,说好了等你将那三个字写好了,我就告诉你它们叫什么。”
提起那三个字,就像在虞年年心头火上浇了一把油,“别了殿下,我不想认识了。”
慕容澹摸了一下她的脸,“你还介意是不是?”
虞年年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对他的触碰下意识抵触,向后退了一步。
“介意我骗了你是不是?”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蜻蜓点水吻了一下,“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我昨晚睡不着,想了一晚上才想通。
你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那个燕燕,拿我当做一个陌生人,所以横眉冷对。
其实你是对我生气了,才会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虞年年是个很好的人,她即便对着一个发疯的陌生人,也不会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他甚至有点儿小得意,展眉看她,“你看,我分析的对不对,我是不是很聪明?”
虞年年抽出手,“不是,只是觉得殿下玷污了我心里的那个姐妹罢了,所以生气。如果有人告诉我,她没死,在别的地方好好活着,我会高兴的发疯。但是您突然出现,说您就是她,这让我没法接受。”
“所以你才要赌气的说,她死了是吗?”
“不是赌气,是在您说出您是她的那一刻,她从一个死人,成了活人,活生生活在我看不见的的地方,但那个人不是您,请您不要提起他侮辱他。”她骤然抬眼,明亮的眸子倒影在慕容澹眼里,亮的像一把深夜照雪的匕首。
她想推一人入光明,却发现自始至终在黑暗里的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她想要拯救的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与其让她一想起那个女孩就觉得有种被戏耍的痛苦,不如彻底将慕容澹和燕燕割裂。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转开话题,“那我们去看一样别的东西。”
他知道她从来都是个吃软不不吃硬的人。
将她囚禁,是一时受刺激的冲动之举,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在一起不分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能让她习惯自己接受自己。
他在不发疯的时候,思绪是极为清晰冷静的,他愿意假装一个她喜欢的样子,去一点一点讨好她,这张美好的面具,在她面前一辈子都不会撕开。
他于背后圈着人坐在席前,从一只金丝楠木的匣子里掏出一方丝锦,看起来极为爱惜珍贵,红底金花,厚重华贵。
大梁在蚕丝上染色的工艺并不高,要染成这样浓重的红与金黄,然后织成锦,不知要费多少次功夫。
慕容澹将丝帛小心翼翼地展开,尖削的下巴轻轻垫在她肩上,像是怕硌疼了她。
丝帛写着遒劲的几行字,她虽然不认字,但却觉得写得十分好,且疏密得当错落有致。
丝帛的最左侧,空出了两块小地方,其中一块写了三个字,另一处是空着的。
虞年年学东西学得快也过目不忘,那明明白白写着的,就是慕容澹曾在太尉府教过她的三个。
慕容澹拉着虞年年的手,将手指落在锦上,又移到那三个字下,带着极度的缱绻和温柔,连凌厉的凤眸都漾出水波,问她“年年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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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指着那三个字:“这是我的名字, 慕容澹。”
虞年年当然晓得,当初她去南衙换验的时候,那个官差告诉她,这是凉州王名讳。
她有点儿困了, 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便跪坐的有些放松, 慕容澹又指着那一处空白, “这儿该写你的名字。”
“这是婚书, 上一封在找回你之前就写了, 但是那不作数, 是按冥婚格式写的。等回头将都城迁去凉州, 我们就举办婚礼, 让凉州的百姓祝福我们。那里风气好, 没有晋阳这么多破事儿,你肯定喜欢那儿。”
在慕容澹观念里, 他自小生在凉州长在凉州,没有比凉州更让他亲近的地方了, 又觉得虞年年在晋阳这十几年过得并不愉快, 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虞年年心里震惊,慕容澹是彻底疯了吗?
就连虞太尉那样不入流的世家都要求娶门当户对的,甚至高娶,慕容澹真要与她写了婚书,恐怕整个晋阳的人都会拿他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用来嘲笑他。
慕容澹还在教她上面那些字念做什么,“从兹缔结良缘,敦百年之静好……”
虞年年没心情听,转身, 平静地捧着他的脸,“殿下做点儿应该做的事行吗,别整天围着我胡闹。”
如果婚书签下去,她地位的区别简直如云泥之别,从太尉府的家姬翻身成为凉州王妃,简直堪称人生翻转的最大典范。
但是她丁点儿也不想同这个疯子绑在一起。
慕容澹以为她会很高兴,他给了她最大的保障,婚书一签下,两个人就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
“不是胡闹,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
虞年年就是觉得他在胡闹,“那您自己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她也不想说了,挺累的。
凉州王府上上下下几千人,凉州百姓也有几十万,都指望着他们的王治理领导,结果这个王万分的不正常,她有点替凉州百姓担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发热,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夜里时候发起了烧,迷迷糊糊的,能听见慕容澹在吼叫,让人熬药,又过来抱她。
虞年年翻个身,“不要。”便又缩进床角里。
慕容澹想用打湿的帕子给她敷一敷额头,也被她推开了,她皱着脸,含着泪,明显是烧得迷迷糊糊,说话也直白了,“你走开,我讨厌你。”
他心如刀割,但还是坐在床边,替她将被子卷起来。
虞年年又冲他哭着喊着,“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你是坏人,离开!呜呜呜……”她抱着被子,缩起身子,“我要母亲,要哥哥,要燕燕、要萱女、要白米、要白粥、要大鹅、要狗子,要小鸡……”她呜咽了一阵,慕容澹在等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就算排在鸡鸭鹅狗后面也行。
“不要慕容澹。”她说得斩钉截铁。
慕容澹的心跟着她的话碎成一块一块的,在她心里,自己竟然连她养的那些小畜生都不如。
虞年年还在让他走开。
他去房间的柜子里,取出她做的那件冬天的袄子,又将头发散下,束在脑后,成一个女子平常的发髻。
房内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也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多的女装癖好。
慕容澹试探着,扯起身上的裙子,小心翼翼走过去,撩起床帐,喊她,“年年。”
这袄子还是冬天的,如今三伏天里,穿着别提有多热了,蒸的他脸颊绯红,加上刻意的敛眸,竟然有几分娇媚。
虞年年翻了个身,鬓角的发打湿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朝他伸出手要抱抱,“燕燕!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她烧糊涂了,还当现在是在太尉府的时候。
慕容澹将她揽入怀里,满足之余不免心酸,没想到他还是借了过往的身份,才能跟她亲近。
虞年年身上发热,慕容澹穿着那厚袄子抱她,她更觉得热了,但也舍不得撒手,这是燕燕第一次抱她来着。
她拉着慕容澹手指,“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怪担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