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地掐了下大腿,让自己清醒几分。
“小师父,你怎么坐在地上?”
“贫尼身份卑贱,上不得台面。”
尼姑两眼死盯着饭桌,咽了口唾沫。
“你饿了么?”
盈袖心越疼了。
在过去的很多个夜里,她总是被噩梦惊醒。
梦里,她被关在一个漆黑的牢笼里,有很多凶神恶煞的男人,还有头獠牙恶虎,她逃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有个穿灰衣服的人,救了她,但那个人被恶人捅了一刀,死在了她怀里,血,全都是血。
“你,你还疼么”
盈袖哽咽着,用直觉问。
“不疼的。”
尼姑憨憨一笑。
她似乎在模仿某人,有些憨粗之态做的极不自然,双手合十,想了半天,眼前一亮,柔声道:
“贫尼为了最喜欢的小妖女身受劫难,得了大造化,到西方极乐世界后,佛祖直夸我哩。”
陈南淮越听越慌,头皮阵阵发麻。
他直接挡在盈袖身前,有些恼了,故作凶态:“好了好了,和个不男不女的尼姑有什么好说的。”
盈袖没理会陈南淮的聒噪,她从桌上找了碗红烧肉,端着,疾步行到尼姑跟前,蹲下的瞬间,早已泪流满面。
她手在颤抖,肉都掉出来几块,看着那憨傻的尼姑,笑着问:
“小师父,你吃肉么?”
“贫尼是出家人,怎么能吃肉呢?”
尼姑有些恼,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手抓了下头皮,憨笑道:“师父说我没慧根,只让我出半个家,那我就吃半碗肉。”
“半碗肉,半碗肉。”
盈袖如同被雷击中般,登时瘫坐在地,红烧肉掉了一地而浑然不觉。
依稀间,她仿佛看见了漫天大雪,一个穿灰袍的尼姑盘腿坐在厨房门口,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吞咽着口水,问她:小妖女,半碗肉做好了没?
“好了,全都好了。”
盈袖一把抓住尼姑的胳膊,用力摇,她没了记忆,可是有感情,也有直觉,歇斯底里地哭:
“有鱼有肉,有我也有大哥,南方就在那里,你呢,你去哪儿了?”
“盈袖!”
陈南淮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一个箭步冲过去,将盈袖拉起来,连拖带拽地往外带。
他感觉再不做点什么,她就会记起。
到时候,生活里所有的平静和小情趣将会荡然无存。
“回去罢,好不好?”
“等等。”
盈袖挣扎着推开陈南淮。
正在此时,她看见左良傅忽然站起了。
那男人眼圈红红的,眸中的城府算计褪去不少,笑着走向尼姑,他什么话都不说,半跪下,痴痴地看着端着红烧肉狼吞虎咽的尼姑,从袖中掏出块帕子,凑近了,亲昵地帮尼姑去擦嘴角的油渍。
谁料就在此时,尼姑反手就是一巴掌,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左良傅脸上,登时就把男人头打得扭在一边。
“大哥,你干嘛亲我的嘴儿。”
尼姑大怒。
盈袖瞧见此景,噗哧一声笑出来,可转而又是凄怆。
“我以前认了个尼姑妹妹,也很丑。”
左良傅仍半跪着,似在自言自语,凄然一笑:
“过去,我爱上了一个姑娘,便让妹妹去保护她。我是个恶毒又狠心的人,为了办好差事,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身陷囹圄,后来,妹妹去救姑娘,我以为妹妹武艺高强,肯定会带着姑娘平安脱离险境,就没现身,谁知出了意外,妹妹为了救姑娘惨死,从此以后,姑娘恨上了我,不再理我。”
说到这儿,左良傅另一条腿也弯下,他看着尼姑,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小妹,对不起。”
左良傅抬手,轻附上尼姑的侧脸。
这声道歉,他始终压在心里,已经成了一个结,如今说出来了,总算舒服多了。
男人低头,沉默了良久,问:“夫人,你说姑娘还会原谅我么?”
盈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她推开陈南淮捂住她嘴的手,将难以言状的悲痛全都吞咽入肚,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左良傅苦笑了声,她果然不会原谅他。
“但我觉得,小妹希望你快乐,也希望姑娘快乐。”
盈袖粲然一笑,心跳得很快。
“人要往前看不是?都过去了。”
左良傅身子一震,登时大喜,浑身的血液仿佛又开始流动。
他忙起身,从桌上找寻了壶汾酒,倒了一小杯,给盈袖递过去,笑着问:
“夫人能喝酒么?”
“她不能喝。”
陈南淮此时脸色极差,两手紧紧地抓住盈袖的双臂,仿佛在抓一只随时都会飞走的风筝。
“她最近身子不舒服。”
“一杯可以的。”
盈袖无视陈南淮,直接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辛辣登时在口舌绽放,眩晕也阵阵袭来。
“你逞什么能啊。”
陈南淮一把夺过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隐忍了这许久,已经不想再忍受了。
其实,他早都感觉到盈袖的变化了,她从最初时的小心翼翼和自我厌恨,到如今,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他已经快要掌控不住了。
“别给我丢人了,滚回去。”
“你说什么?”
盈袖转身,仰头直面陈南淮。
她不再惧怕他斯文背后的阴冷,歪着头,冷笑了声:“在家时我就说不出来,是你连哄带逼地把我带出来的,怎么,又想和我吵?”
“我……”
陈南淮气急,下意识扬手。
忽然,他看见盈袖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脚底也不稳,手按住额头,眼看着就要跌倒。
“你怎么了?”
陈南淮忙环抱住女人,也顾不上和她置气。
“我,我头晕。”
盈袖眼前阵阵发黑,眩晕从四面八方袭来,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跌倒在地。
“袖儿。”
陈南淮慌了,忙抱住她。
“怎么回事!”
陈南淮愤怒地看向左良傅,喝道:“她怎么喝了一杯就倒了,大人,您是不是该给草民一个说法。”
“你倒挺关心她的。”
左良傅淡然入座,手摩挲着酒壶,笑了笑:
“行了陈公子,本官只是给她下了点药,让她昏睡会儿。”
说到这儿,左良傅扭头,挑眉一笑:“你让本官称心如意地见到她,不就是想同本官谈条件么,说罢,这回想要什么,尽管狮子大开口,让本官看看,能不能招架得住你的贪婪。”
陈南淮一愣,转而喜上眉梢。
他轻咳了声,斜眼看向盘腿坐在墙角的尼姑。
“小徐,你下去吧。”
左良傅面无表情地挥挥手。
“是,大人。”
丑尼姑立马站起身来,从脸上揭下人.皮面具,原来竟是个彪悍的男人。
男人抱拳给左良傅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包间又恢复了安静。
席面上一片狼藉,年茶饭早都凉了。
陈南淮立在门口,仍紧紧地环抱住昏迷的盈袖,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同左良傅谈条件。
“陈公子,坐吧。”
左良傅淡淡道。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