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越发年轻了, 若咱俩走一起,旁人还以为您是我姐姐呢。”
郭夫人眉眼皆笑,抚了下自己的脸, 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胳膊, 看向盈袖, 促狭一笑:“果然娶了媳妇儿就不一样了, 这张嘴就跟抹了蜜似得。”
陈南淮莞尔, 刻意往盈袖跟前挪了些, 腿贴着她的腿。在长辈跟前,他没好意思表现得太腻歪, 眼睛故意看向别处, 蓦地瞧见桌上摆着酒器, 而盈袖跟前的杯子里残余一点点暗红色汁液。
“你怎么喝酒呢。”
陈南淮恼了,瞧, 她粉颊含春,已经有了些酒意:“今儿出来前,我不是叮嘱了你很多遍, 别随便在外头吃东西么。”
盈袖只觉得耳根子发烫,又来了,他又来了。
“没事的没事的。”
李良玉忙上前, 按住陈南淮的肩膀,给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别下了郭夫人的面子。
“瞧着像酒,其实是用玫瑰花酿的甜汤,喝一点能让人开胃,没什么的。”
陈南淮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起身给郭夫人行了个礼,单膝跪在郭氏跟前,笑道:“婶婶,小侄方才不是有心的,您赏她酒,小侄高兴还来不及呢,只因她刚有了身孕,我,我就是太担心她了。”
“呦,这么快就有了呀。”
郭夫人忙扶起陈南淮,转而看向盈袖,拉起盈袖的手轻轻地摩挲,好一通嘱咐,什么不要爬上爬下、切忌用生冷硬的食物,若是害口厉害,婶婶过会儿让人给你包些‘李广杏干’回去。
一旁立着的世子妃瞧见这情景,心里阵阵酸楚。
成婚十几年,世子爷从未像陈南淮关心梅氏那样关心过她,对她更多像例行公事,这几年,连房事都没了,每每到她屋就早早歇下,偶尔聊几句,不过是儿子读书和王府内宅的闲事。
她是大族贵女,要体面,日日伺候在王妃跟前,倒是博了个贤德孝顺的名声,可这日子究竟多苦,外人是不能知道了……
“婶婶还说呢,她这些日子一口饭都吃不下,急得我头发都快白了。”
陈南淮心疼地看了眼盈袖,掰了块凤梨酥给她,看见她唇紧紧抿住,面上带着难受之色,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郭夫人,笑道:“婶婶,而今我都成婚了,你们可有给子风说亲?”
“还没呢。”
郭夫人笑道:“你还不知道这小子,成日家往外疯跑。”
“我倒有个合适的姑娘。”
陈南淮笑道:“我家太太有个外甥女,婶子您也知道,闺名唤作令容,她素有才名,能诗会画的,又写的一手好魏碑,性子也温和,我瞧着和子风倒是相配。”
“我倒是听过这个孩子,父母俱亡,怪可怜的。”
郭夫人眉头微蹙。
她不是那起迂腐的长辈,若真是个好孩子,哪怕是小门户的闺女,她也能接受。只是那江氏是个人品极差的女人,近墨者黑,她外甥女不知是好是孬;
再者,以前倒是听了一嘴,南淮和这个表妹亲厚,看起来似有成婚的苗头,如今却娶了梅氏,大抵陈砚松有考量,觉得这陆令容比不上梅氏吧……
“这个事大,我得和国公爷商量下。”
郭夫人没有接受,可也没拒绝,只是淡淡笑了笑。
“婶婶,要不我待会儿差人把她叫过来,给您磕个头?”
陈南淮不依不饶。
一旁坐着的盈袖见状,轻拉了下陈南淮的袖子,谁知他视而不见,仍不停地说。
“拉我作甚。”
陈南淮甩开盈袖的手,身子稍稍前倾,说得眉飞色舞:“我这表妹还是个善心人,时常施粥济贫,还养了许多孤女,正和子风侠义心肠相配……”
“哎呦。”
盈袖忽然轻呼了声,手捂住小腹,面上带有痛苦之色。
“怎么了?”
陈南淮大惊,赶忙起身环住妻子。
“有些不舒服。”盈袖秀眉紧皱。
“可是又动了胎气?”
陈南淮头皮阵阵发麻,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他再也顾不上给表妹说亲,赶忙给郭夫人道了个罪,解释了通,便搀扶起盈袖往出走。
……
出了木兰阁,绕过曲折回廊,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空旷的草场。
这会儿还没有开席,宾客陆陆续续前来,身份尊贵的客人,譬如陈砚松、左良傅、夜郎西、世子爷等人都在厅里坐着说话,;
而普通的高门贵公子和官户老爷们则在外面闲谈玩乐,或谈一谈蝈蝈经,或打听一下哪个象姑馆的小倌体贴。
远处,几个贵公子正凑一起踢藤编的空心球,周围站了好一圈人看,那球上面还绑了穗子和铃铛,踢得时候叮铃作响,再加上贵公子们飒爽身姿,惹得贵女们一片娇声轻呼。
陈南淮哪儿顾得上看热闹,心思全在盈袖身上,他忽然发现盈袖似乎没那么痛苦了,她面容平静,气色甚好,一点也没有动了胎气的样子。
陈南淮忙站住脚,轻声问:“怎么回事,你刚才是装的?”
“要不然呢。”
盈袖笑了笑,道:“你没发现国公夫人并不是很喜欢你表妹,你还一个劲儿地推,这不是招人嫌么。”
“你不懂,我这是为咱两个好。”
陈南淮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而一笑:“罢了罢了,既然出来了,那咱们家去吧。”
“我忽然想起一事。”
盈袖跟在陈南淮身侧,慢慢地走,淡淡道:“夫人说三公子今早上回来了,大抵赶路太急,到城门忽然坠了马,这会儿还昏睡着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什么?!”
陈南淮大惊,只感觉浑身的血全冲到了头顶,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发呆,这几日邪了门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既昏睡着,那我还是别打扰了。”
陈南淮赶忙岔开这个话头,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些:“这么着,我先送你回去,下午再过来看他。”
“不用同我商量,你自己看着办吧。”
盈袖淡淡一笑,她刚说完这句,忽然听见一阵吵杂的惊呼声,刚扭头,就看见一只藤球径直朝她飞来,她还没来得及躲,藤球不偏不倚,砸到了她头上。
“哎呦。”
盈袖闷哼了声,连退了两步,退到了陈南淮怀里。她捂着被砸疼的头,心砰砰狂跳,惊悸的余波仍未平息。
扭头看去,从远处奔来个穿着月白色劲装的贵公子,样貌清秀,头上绑着大红抹额,靴子上粘着些泥,显然那球就是他踢来的。
“袖儿,你没事吧。”
陈南淮赶忙询问,男人愤怒极了,扭头喝骂:“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当看见来人时,陈南淮一愣,生生将怒火按捺了下去。
“呦,我没留神。”
那贵公子跑来,站在五丈之外,手挡在额上,微微抬头,唇角咧着抹嘲讽的笑,面上毫无愧疚之色,故意看着陈南淮,十分骄矜:“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大公子,这位就是嫂夫人吧,果真如传闻中说的,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哪。”
“他是谁。”
盈袖有些生气,砸到人还这般态度,未免太过分了,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弄得她怪难受的。
“他是长宁侯家的四公子,那个……张涛之是他亲舅舅。”
陈南淮压低声音。
盈袖立马就懂了,四公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哎,如今她怀孕,陈南淮对她紧张得要死,今儿怕是要同这四公子过不去了。
“没事没事,想来四公子也不是有意的。”
陈南淮抱拳笑笑,手做出请的动作,显然并不想惹事。
那四公子鄙夷一笑,弹了下肩膀上的灰,拧身离去。
盈袖愣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她挥开陈南淮抓她腕子的手,干笑了下,问:
“那个人伤了你妻子,你难道袖手旁观?”
“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南淮微笑着侧过身子,佯装帮妻子整理被藤球砸歪的发钗,低下头,沉声道:“那小子名显是想当着众人给我没脸,你要是不依不饶计较,他把张涛之的事嚷出来怎么办?今儿是郭夫人的寿宴,咱们不好生事吧。”
“所以,你就由着自己妻子受委屈?”
盈袖反问。
她知道是这么个理,可陈南淮的反应,真让人心寒。
“你放心,过后我饶不了他。”
陈南淮拳头紧握住,急忙保证。
盈袖嗤笑了声。
忽然,她看见众人又朝这边看来。
怎么回事?
盈袖抬头瞧去,见从回廊尽头走过来个身量极高的男人,他穿华贵玄色锦袍,头上戴着玉冠,剑眉入鬓,俊朗英挺,正是左良傅。
左良傅此时眉头紧皱,俊脸生寒,什么话都没说,弯腰捡起那个藤球,朝远去的四公子喊了声:
“站着!”
那四公子闻言转身,看见叫他的是左良傅,一愣,赶忙疾走几步,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礼,朗声笑道:
“小子见过大人。”
左良傅冷笑了声,扔起藤球,一脚踢了过去,力道太大,球直接砸到了四公子的脸上,他连叫都没叫出声,竟给活生生砸晕了,脸上一片鲜红,鼻子直往出留鼻血。
周内站着看热闹的贵人公子大骇,没一个敢出头,纷纷屏声敛气,生怕自己是下一个四公子。
“欺负女人,什么东西。”
左良傅剜了眼晕倒的四公子,挥挥手,让底下人将四公子抬走。
他转身,看向泪眼婆娑的盈袖,心里一阵疼,抬手,想轻抚一下她,最终叹了口气,手无力地垂下,只能笑着问她:
“夫人怎样?有没有砸疼?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