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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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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器运作的声音,半空中展开的灵子投屏,以奥尔加玛丽所长为圆心一路向远的操作台, 氛围沉肃。
“――罗马尼?”
达芬奇甜美的嗓音, 戳破罗曼医生即将陷入的梦境。
“嗯……嗯?”粉橘色发的男人揉了揉眼睛, 翠色的眼底还残留着惺忪睡意。
“真是的,明明刚刚还在讨论灵子追踪定位吧?”达芬奇亲摇了摇头,“结果说着说着, 你就睡了过去。”
“不,我只是稍微有点困。”罗曼医生活动了一下肩部后看向达芬奇,他愣了一下问道:“我的咖啡呢?”
“罗马尼, 你应该去休息。”达芬奇捏了捏罗曼医生的肩膀:“按照你这样的工作强度再继续下去的话,只会在通讯链接恢复前先倒下去。”
罗曼医生揉着自己的额角,摇了摇头。
达芬奇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的你只是个人类。”
“给我去休息!罗马尼·阿基曼。”‘哗啦’一下, 奥尔加玛丽所长手里拿着卷成桶状的一沓纸,敲上医生的脑袋。
看到罗曼医生一时没有什么反应后,她拿着纸筒戳了戳他扎起的头发。
医生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也没有说话。
所长感到有些奇怪, 抬手过去, 想要搭在罗曼医生的肩上。
“嘘……”达芬奇握住奥尔加玛丽的手掌,“他睡着啦。”
昏昏沉沉的, 脑袋一点一点, 没几下就直接叩进了臂弯里。
“就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奥尔加玛丽摇头, 制止旁边的几个人想要过来帮忙的打算, “他几天没有休息了?两天, 还是三天?比起一旦挪动就会让他醒过来的可能, 还不如让他就在这里趴着。”
昏沉的睡梦前, 罗曼医生感觉到有人将衣物搭在他的肩上,温热的厚度令人舒适。
这段时间来的疲倦似乎一下都被激发了出来,他手指抽动一下,陷入睡眠。
罗曼医生开始做梦了。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雪山上的救世机构,迦勒底外飘摇的风雪。
在走廊里睡着的黑发少年,相貌可爱的兽,玛修在钢筋水泥下带血的手掌。
‘可不可以,握住我的手?’
梦里的他,视角总是在切换的。
有时候罗曼医生以为自己透过藤丸立夏的眼睛看着一切,又好像只是在梦里看到了自己……无法辨析真切。
遥远之外的半梦魇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他捧着一束光,轻笑着将那朵光所开出的花,捧进某个人的梦境。
于是,罗曼医生就看到了藤丸立夏。
和之前所见的回忆般的走马灯都不一样,医生意识到,自己看到了‘现在’的他。
这里,是立花和立夏他们去的特异点,也是最后的特异点。迦勒底和御主之间的通讯自灵子转移之后就被屏蔽,偶然有过链接也没有发出过一段完整的句子和有用的信息。
而现在,作为负责人的罗曼医生看到了他们……罗曼医生想要走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轻的就像是一阵风,或者一片光的落下。
医生想起来,这是在梦里,只是在一场梦里与他们相逢。
只有听,或者看。
眼前是他无法插手的‘现在’――
身披漆黑的十二羽翼,圣洁之子从天而降。
他曾统领天军,是至高无上的光耀晨星。
他是光辉的神之子,上帝的半片羽翼,造物主六分之五的力量……
他是七宗罪之首,是象征‘傲慢’原罪的魔物。
但是,比起‘魔物’这种一眼就能够令人联想到污秽和罪恶的称呼,眼前的存在……更像是身披漆黑羽翼的圣神。
目下无尘,不沾凡俗。
澄金的眼底,是不通世故的神性,注视向众人的那一刻,好像悲悯。
他从天空而来,漆黑的羽翼缠绕扭曲的光辉。他在人类少年的身前悬停,目光如刀,居高临下。
“立夏……”
立花脸色苍白,一点一点向着少年所在的地方挪动。
她很害怕,也很难过,却不得不摒弃这一切,继续走下去。
“立花,别怕,也别过来。”立夏开口制止了她,语气毫无波澜,“他没有恶意。”
似乎是察觉到少女的焦虑和担忧,立夏放缓自己的语气安慰道:“你乖。”
路西法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是正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又好像透过他正在观测别的什么东西。
许久之后,他注视着少年人的眼睛,轻声哼了初见时的旋律。
他的嗓音非常特别,清澈净粹,放缓时如溪水潺潺,不似凡尘的高洁圣唱。
“……原来如此。”非常熟悉的嗓音,令少年目露恍然,他定定的看着那双垂顺在其身侧的手掌,微微闭目,“竟然是你。”
立夏在梦里看到漆黑的猫,知晓‘利维坦’所背负的权能,及注定的命运。
眼前背负傲慢之罪的魔物,竟是早早的告诉了他一切,并且给出了囊括着记忆的,光的碎片。
没由来的善意之举,清澈一般的固执。
可他表现的可有可无,似是随手而来的一时兴起。
少年看到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雨水落在路西法的白袍上,烧灼出漆黑的污浊。
他混不在意,只是看着天空,又看着大地,及灭世灾难中的尘埃飞扬。
最后,他看着名为藤丸立夏的人类少年,和少年身后的末日光景,眼中情绪模糊。
摇摇欲坠的天穹降下汹汹的大火,飞着烈雨。
两相消融里,竟蒸腾出野火般的气浪,氤氲着冷酷的白色,仙境一般梦幻的美中,匿藏了濒临碎裂的大地。
那些水气雾霭在人类少年的眼中氤氲,拢括山河的清冽和植被的苦涩,如若碧蓝晴空。
“时间不多了。”‘傲慢’收回落在人类少年身上的目光,只遥遥的看向动荡震颤的大地。
路西法周身的气息非常平和,似乎除去背了繁多沉重羽翼之外,与作为人类青年‘斯罗’时的他并无区别。但是,这并不能让人们感到放松……至少,立花做不到。
少女目光警敏如豹,冰冷凝视,时刻提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立夏拦在她的身前,微微摇头。
整个世界的喧嚣颠覆里,他面色枯寂,氛围沉肃。
丛林葳蕤的枝叶,浩重深黑的山岳,月华般粼粼的长河。
再也见不到曾经还美丽时的模样,立夏追寻着十二黑翼的羽尖下望,只看到满目淤泥沤烂的灰褐,以及残破的碎绿色在尘土飞扬里绝望沉寂。
这个特异点,这个世界。
这个因为某个意外的错误的遗存的大地,终将在太阳降临后,被温暖日光消融殆尽。
追寻正确,补证错误……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一切。
少年听到喜悦的念诵,遗存的灵魂在感念逝去。
‘神弃之地’,终将死去。
“在这之前,我会留给你们询问的时间。”路西法没有看向任何人。
他看着土地和天空,瑰丽的云群和日月星辰,冰冷的雨水飞出花雪,太阳吹着落火燃烧……在这之中,渺小如尘埃的一切。
他安静的看,安静的等待质问的来临。
“那么……姑且问一下吧。”最终,立花还是上前一步,她手掌覆盖上立夏有着红纹的手背,与他并肩而立。
再看向路西法,语气硬邦邦的,“您似乎并没有敌意,最起码,暂时是这样的。”
被注视的一方,默然无言。
“那么,我会将您视为可以交流的存在。”少女固执的,直视着这位从太古至今的存在。
她似乎并不在乎他此时的沉默和所背负的赫赫凶名,也并不惧怕他身上诸多关于‘恶’和‘堕落’的传说。
“你欺骗了我。”她带着怒意开口。
金瞳烈烈,愤怒如阳。
斯罗,或者路西法。
他曾经是那么明亮的人,目光如水,笑容如花。
斯罗说错误不应该存在,神弃之地终将步入正轨,他要去寻找太阳。
斯罗说自己曾经是个诗人,歌颂神与英雄的奇迹,与诗同生。却也愿意为了这个灰败的现实放弃那份风雅的营生,手持刀剑而厮杀。
他将两位后世而来的孩子纳入庇护的羽翼之下,目光清冽崇高,以无错的高义与正法向他们起誓。
斯罗说,年轻的孩子,不该在这个年龄死去。
他说,他们拥有无限的未来。
‘――我一定,会送你们回家。’
就像残酷仙境一般美丽阿谀的迷梦。少女的眼眸拢着烟水,固执地看着他。
她突然间想起,那时候一句玩笑般的话。
斯罗说神弃之地不存在死亡,也没有新生,天上的光全部都是灵魂。
立花质问斯罗是人是鬼,说自己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人……一语成畿,现实冷酷。
她很安静的看着他,目光里盈满难过。
发色浅金如光的魔物,看向少年和少女时的目光,并没有几分多余的情绪。十二漆黑羽翼轻颤,流溢深沉辉光。
“他就是我,我也是他。”身披羽翼的魔物目光净澈,视万物等同公正。
“我与你们之间的誓言依旧有效。”他将背羽拢起,嗓音柔哑,“直至日月重临,山河倾塌,直到你们能够回家――我会保护你们,并与你们同在。”
“立花。”路西法的神色,微微柔和了下来,就像‘斯罗’时一样的,眼尾柔软的弧度。
“我曾是诗人,为天上的圣神颂歌。”
他曾歌颂神的伟力,他是上帝六分之五的力量,是御座之侧的羽翼。
‘我们的一切之父,他的清晨之子。’
他曾是光耀晨星,是神最爱的孩子。
“我的‘恶’与‘善’等同,无需在意过多。”他看向后世的少年和少女,清明的目光里,包含有他们看不懂的温和,“后世而来的人类之子,你们是义人,是完全人。”
相比起少女懵懂不知的目光,立夏眼廓内思绪颤抖,看着身披羽翼的恶神,眼中清晰的投映出他的身影。
下一刻,路西法倾身而来,探出的指尖阻止了人类少年的瑟缩。
魔物冰凉的手指,拂上人类温热的肌肤,他触摸着立夏的脸颊,沿着那柔和的线条摩挲。
直至,触碰在他的眼睑上。
人类少年跌坐的身形略显狼狈,十二漆黑羽翼将他笼罩覆盖,恶之火燃烧出光辉,贪婪舔舐着人类的体温。
寒冷刺骨中,立夏眨了眨眼睛,眼睫微动,在魔物苍白的指尖触动出涟漪。
路西法吐息轻顿,复而附身,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类少年,几乎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我一直,在等待着你们的到来。”
这句话听上去无比动听,热爱的情绪燃烧炽烈,能让人窥视到被等待的那些千古岁月。
时光长河里的花开花落,在昔日光辉之子的嗓音清澈里愈发虚渺,摄人心魄。
“你们是义人,是完全人,是无垢的奇迹。”
他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却能够明了真意的语言,唱诗一样的念出梦幻虚实。
就像是过去关于诺亚的传说一样,被摒弃的世界,只能交由无垢之子来救赎。
名为‘神弃之地’的这块碎片是存在的,却也是不存在的,概念非常抽象。
因为这个地方没有真正‘活着’的生命,所以被规则判定为不存在。
但是又因为从神代破碎至今的灵魂活跃,而真实的存在着。
为此,这里需要的,是真正还活着的人。
但是仅仅只是这样……也是不够的。
被判定为‘存在’之后,则需要新的考量,只有绝对无垢的灵魂才可令喜爱光明的神袛再现昔日神话。
“那是,非完全人所无法触摸到的圣迹。”残存的鲜血燃烧里,路西法向后世的人类解释着真相,“因为你们,所以存在。”
身披漆黑羽翼的昔日明亮之星,遥遥指向天际。
看――
金黄通明,光辉闪烁。
威压盖世,山岳倾塌。
“天之圣殿,为你们而来。”
无垢的灵魂在歌唱,天之殿堂的大门为此欢欣轻鸣,在腐朽里,重现圣洁的辉光。
“准备好了吗?”他向少年和少女轻笑。
“……什么?”立夏的目光还停留在天空上的涡流之中,他神思很远,目光很轻。
少年恍恍惚惚的,回忆着那些别人所不知道的过去,而他的足下,开始串联起澄金夺目的通途。
鸣雷,坠雨,落火,霜降。
天空如若毁灭般的渐渐剥离破碎,直至圣堂全然显现,覆盖苍穹。
大地动摇。
山颤地碎,燃烧尘埃。
“我将于此,重现神代的审判。”
那道通向圣洁的门扉,却始终紧闭,冷硬如石,毫无动摇。
“承认吧,后世而来的孩子们。”魔物调笑着,圣洁无暇的神色褪去,金眸愈发炽热明亮,唯有嗓音仍旧空灵净粹。
“你们需要我呀。”他声音那么柔软温和,在少年和少女的耳畔娓娓而来,温雅和缓的笑意,似乎流转着挥之不去的情深意浓。
“难道不是吗?诸神沉睡的世代,可没有地方去寻找真正的天使啦。”他的目光很清澈,没有恶意,却非常危险。
立花毫不怀疑,如果拒绝他的提议,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死。
但是话说回来,他们也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有经由审判,才能够被引渡,前往天之殿堂。
路西法说的没错,这个神代早已沉睡的世代,连天使都陪伴在神的身侧沉眠。可残留的灵魂还在,他们必须要打开圣堂的大门。
他们,需要他。
路西法,果然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他看上去并不可怕,甚至非常温柔,却从一开始就没有留给他们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于是,少年和少女,只能按照他的部署规划按部就班的走下去,直至终结的来临。
可是直到现在,他们也完全无法对他产生讨厌一类的情绪。
“我曾经,见过很多次与你们衣着相同的人。”他说:“那些人和你们来自一样的地方,却并非先决条件中需要的存在。”
立夏在震惊中意识到,他言辞之间所透露的信息。
那些人,都是与他和立花一样的,来自迦勒底的御主。
那些人还会存在吗?还活着?或者已经死去?
他们无法从路西法的神色中,分辨出任何东西。
“拥护旧历毫无意义。不过聊胜于无,正因他们的存在,才令这块碎片打破虚无的概念。”他展开双臂,侃侃而谈:“当一切结束后,我自当归还他们的灵魂。”
闻言,立夏抬头,视线撞入他的眼中。
少年看向路西法的目光,异常清明,冷静的纯粹,有着沉甸甸的厚重。
“……什么啊,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啊,人类的记载总是有着诸多错误,但是只有一点是正确的,我的确因傲慢坠落深渊。”他看向大地的目光,充斥着无人能懂的枯寂与深爱,“这里,是真正存在过的地方,而今日,我将为之启明。”
“你……”少年和少女几乎瞬间意识到,他即将执行的事。
七宗罪之首的他,曾经是天神之侧的光耀晨星。
立花神思微恍,她蓦然间回想起,斯罗说过的话,而现在,经由路西法的唇舌,再次重现――“奇迹如烈火纷飞的神代,最后一次的深爱。”
我们说过的话,在岁月中生出枝桠。
在神代最后的深爱里成为现实,开出最美的繁花。
不论是路西法,还是路西菲尔,七宗罪之首亦或者是统领天军的炽天使长……这些,全都是他。
明亮之星,清晨之子,光辉闪耀,净无瑕秽。
昔日由光辉坠入深渊的圣神之子,在淤泥和污垢里燃烧,重归素白。他头发灿若朝阳,眼眸新翠,生机勃勃。
骑士们手持长盾,在妖精文字的祝福里对大船施与庇佑。
白垩之壁在恍恍燃烧,模糊洁白的光不断抵御着灼烈的天河之水,吧嗒吧嗒,即使世界烧融腐蚀,也无法触及白垩之城的内部。
远天的群青,金碧辉煌的大门,风之妖精高昂诵唱来世的洁白无瑕――
路西法的十二羽翼在此刻齐振,向风舒展,黑翼修长,辉光流溢。
“审判,第一重。”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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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罗自称曾经是个诗人,实际上是路西法对自己的隐喻。
曾是诗人,曾是天使。
弘扬神迹,赞美英雄。感谢在2020-07-29 23:50:59~2020-08-04 18:0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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