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宋朝夕收回视线,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腕上,这仙草真是神了,容璟的脉象竟比今早更好了,她不由庆幸自己得到了这个机缘,让原本只剩一口气的容璟如今脉象平和,比寻常人都要康健。
    然而她若说容璟不需要吃药也不需要做任何康复工作,老夫人肯定会不安心,从前她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病人身体不适来看病,她对对方说什么药都不用吃,只需要每日多走走消消食就行,谁知病人反而不放心,到处问诊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有时候大夫不仅要会治病,还要安抚好病人和病人亲人的情绪,使人心情愉悦。
    于是,宋朝夕温声道:“天气炎热,国公爷身体乍看之下和寻常人无异,实则有点体虚,我开一些药包给国公爷泡澡,再定几个药膳食谱,双管齐下,如此一来,效果和服药是一样的。”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蹙眉:“你说国公爷身体有点虚???”
    那还能同房让她抱孙子吗?咱们朝夕是个漂亮的,万一她儿子不行,伤了根本这可说不过去。
    宋朝夕愣了愣,她就是随口一说,老夫人怎么还认真起来了?照她看,国公爷这身子比她都好,现在拿剑上战场砍人都是可行的。
    老夫人又问:“那这体虚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宋朝夕有些看不懂老夫人了,实话实说:“自然是暂时的。”
    “那就好那就好!”孙子孙女是保住了!老夫人惊喜之余,看向俩人,眼下容璟穿了白色中衣,头发简单束起,宋朝夕则穿着月白色长袍,一个是白,一个白中泛蓝,差不多的底色使得二人看起来十分般配,般配到让老夫人觉得自己很是多余,如今儿子醒来,她这个当母亲的便放了心,这夫妻二人第一次见面,总有一些话是她听不得的,她体贴地站起身,“我还要让人进宫禀报皇上,朝夕,你跟国公爷好好聊聊,母亲就不打扰你们了。”
    宋朝夕噎了一下,心说她跟容璟也没什么好聊的。
    俩人第一次见面,这种情况下她着实尴尬,她应该怎么说?难不成冲上来就告诉他:
    “在你昏迷这段时间,我们成了个亲,国公爷你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容璟会不会被她刺激的再次晕过去?
    第29章
    容璟抬眸,淡淡地看他一眼,身材瘦小的大夫正跪坐在床边,要说他的容貌也太出色了些,幸好是男子,若是生为女子,这容貌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来,眼下他睫毛轻颤,手紧紧捏着垫布,不知想到什么,咬着嘴唇满脸为难,表情十分精彩,那模样倒有几分女气。
    容璟蹙了蹙眉头,奇怪于母亲反常的举动,便淡声问:“今日是何日?”
    宋朝夕眨眨眼,愣愣地回答了他,心道老男人的声音可真好听。
    容璟得知自己昏迷这么久,才知道自己险险捡回一条命。
    说也奇怪,明明昏迷这么久,他身上却无不舒服的地方,他记得自己在那场战役中伤了左手腕,以他受伤的程度,他左手应该废了才对,可如今那里却连一点疤痕都没有,这让他有些怀疑,坠马受伤是否只是一场梦。
    宋朝夕见他不说话,就没话找话:“国公爷,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容璟手指在床边扣了扣,声音极淡,“出去吧。”
    宋朝夕下意识听话地站起来,走到门边才想起来,不对啊,她去哪?她就住在这啊。
    你的床还要分我一半呢。
    她又折回容璟床边,容璟见她又回来,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宋朝夕挠挠头,在他逼人的视线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在这样的情况下,到底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漫不经心而又稳住气势?
    容璟便看到这位容貌过于出色的大夫在房中踱来踱去,半晌不说话,他蹙着眉头,等了许久她还没起开话头,手指就在床上扣了几声,语气很淡地唤了一声:“十一。”
    宋朝夕一愣,下一秒,一个身影从窗口跃入,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跪在地上,难掩惊喜:“国公爷!”
    容璟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怒自威:“我昏迷这段时间,可有需要对我回禀的事?”
    梁十一下意识看向女扮男装的宋朝夕,那了然又复杂的眼神把宋朝夕看得浑身发毛。
    容璟轻轻一唤他就进来了,也就是说他一直守在湖心小筑,那她之前跟容璟说的那些话岂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宋朝夕整个人都不好了。
    梁十一很快收回视线,一板一眼地回:“国公爷您昏迷这段时间……”
    容璟垂眸,目光落在锦被上。
    “您成亲了,有了国公夫人。”
    容璟猛地掀起眼帘,眉头紧锁,眼神锐利,示意梁十一继续说下去。
    梁十一满头冷汗,他打小跟着主子,再了解不过了,主子看似温和好脾气,实则是个不好糊弄的,当初主子刚上战场上,对方主将见他面如冠玉,鲜衣怒马,便当众嗤笑主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可惜那位主将笑声还未消失,便被主子一剑穿喉,之后主子的名声便出去了。别看主子像个文官,可在战场上没人不服他,这样的主子虽则只是轻飘飘看他一眼,亦给了梁十一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只能硬着头皮说:“老夫人想给您冲喜,便做主替您向皇上要了圣旨娶了新的夫人,对方是永春侯府的嫡小姐,您成亲时皇上也来了,今日是你们成亲的第三日……”
    一觉醒来忽而多了个妻子,这事实叫容璟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幼年便已经上战场挣功名,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遇过,只这一次,有些特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做他的主了,谁料,母亲竟然给他娶了新的妻子,虽说对方是为了替他冲喜才嫁给他,有恩于他,可他见都没见过那位女子,又如何与对方相处?这事情实在比战事更让人头疼。
    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子,冲喜毕竟是民间迷信,母亲怎会替他做如此荒唐的决定。
    容璟深眸微敛,声音极淡:“夫人呢?”
    梁十一再次看向宋朝夕,宋朝夕眨眨眼,终于慢悠悠举起自己的爪子。
    终于到她出场了,能把国公爷给震住也算她有本事,她勾了勾唇,咳了咳,“国公爷,我就是永春候嫡女,亦是您刚过门的妻子宋朝夕。”
    惊喜不?刺激不?意外不?
    容璟猛地看向她,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愕然,宋朝夕在对方压迫性的注视下,轻咳出声,“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我恰好会医术,恰好治好了你,又恰好嫁过来给你冲喜,话说回来,我们华夏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冲喜这事竟然真的有效,你看吧,我们刚成亲你就醒了,呵呵呵呵呵……”
    宋朝夕从未想到,有一天“宋大夫招牌假笑”会被用在这种场合,容璟摩挲着床边一串刻字的迦南木手串,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绣着鸳鸯的衾被上,许久未说话。
    屋中十分安静,尴尬蔓延,宋朝夕觉得他还不如继续睡回去呢,他昏迷时最起码他们相处不尴尬,她也不用这么有压迫感,虽则两人一张床,可他动也不动地只睡一个小小的角落,而她四仰八叉地占据四个人的位置,爽得不行,仔细想想,他还是昏迷时让她自在。
    不过醒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抱上国公爷的大腿就等于抱上了金山银山,以后就有人给她撑腰,替她做主了,就有人养她了!!一想到自己赚的钱可以全部存下,平常吃喝用度都花老男人的,她便爽得不行。
    谁说结婚没好处的?
    结婚了私房钱一定能翻很多倍,听闻国公爷家里营生众多,他又从十几岁便开始挣功名,每次打完胜仗,皇上给的赏赐都是用马车拖的,要是从他这再搜刮点封赏来,那她的嫁妆礼单可就要越来越长了。
    为了她的摇钱树,宋朝夕决定对国公爷更好一些,她歪着头,无害地抿唇一笑,这一笑,容光四射,整间屋子似乎瞬间亮堂了许多。
    被迫听了几天墙脚的梁十一太阳穴突突直跳,生怕自家洁身自好,品行端方的国公爷被这小妖精给拿下,晚节不保了!
    宋朝夕软声道:“国公爷,您刚起来,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如厕?”
    她说的极为自然,殊不知容璟太阳穴直跳,这几日他昏迷时便听到一人在自己耳边自言自语,那时他意识时有时无,像是灵魂被封在躯壳中一样,有意识时也曾想和外界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彼时他便听到一位女子在自己耳边不停念叨,她说湖心小筑风景极美,说见了他的家人,说这屋里蚊子太多,说好似在外面见到几只流萤,这些话他听得断断续续,记得并不真切,没曾想说话的人就是她,他有预感,他这位小妻子会给他带来许多刺激与苦恼。
    宋朝夕来不及表现,下一秒一群人涌来,一位面容严肃,年近四十,穿着官袍的男人走在前面,这是容璟的哥哥容沣,他后面跟着一群人,容媛容彦和容恒都在其中,所有人脚步匆匆,面容激动。
    容沣扑到床边哽咽道:“二弟,你终于醒了。”
    “大哥。”容璟点点头,其后容翎和几个小辈给他行了礼,他一派从容地受了。
    容恒站在床边,难掩欣喜:“父亲,您终于醒了,祖母和叔父都很担心您,儿子也很担心您。”
    他说话小心翼翼,显然是怕容璟的。
    容璟应了一声,神色淡然,面容恢复严肃,已然是一位老父亲的样子。
    宋朝夕看得直愣怔,从前她只说嫁给容恒他父亲,却没太大的真实感,可如今看着容恒毕恭毕敬的站着,在容璟面前大气不敢出,她才真的意识到,这父亲跟儿子就是不一样。
    最起码从气势上看,容恒就跟容璟不能比。
    她勾了勾唇,心里莫名舒坦,差点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你男主再牛掰又如何,见到自己的父亲还不是要毕恭毕敬的!
    她情绪波动太大,面上表情又着实精彩,容璟想忽视都很难,隔着几个人,他就看到自己的小妻子肩膀抖动,满脸得意,表情实在生动。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眸。
    这群人冲进来时都没注意到穿男装的宋朝夕,宋朝夕不好这样见人,便拿着衣服上楼换了身女装下来,她扯掉勒得很紧的束胸,终于呼吸顺畅了,如此一来,胸部曲线便十分明显了,她看向镜中自己,莫名觉得别扭,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嫁人的真实感,如今却有了。
    以后要怎么跟他相处?若是俩人真的无法喜欢上彼此,若国公爷心中还有别人,她也是不愿意受这种委屈的,她向往姑父和姑母那样的夫妻关系,不愿被困在后院与一众姨娘相争,瞧着国公爷虽然气势强盛,但不像是不讲道理的,她可以让他放她自由。
    楼下传来谈话声,但大多时候都是那群人在说,容璟偶尔应一声,淡漠疏离的声音在嘈杂声中格外凸显。
    宋朝夕挑了一条石榴红的褙子,步摇耳坠,简单打扮一下便走下楼,她进去时,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她,宋朝夕一袭红衣,像被傍晚天边的霞光沾染,眉宇间多了一种勾魂摄魄之姿。
    她摇曳生姿,得体地行了礼,容沣是第一次见她,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才连忙让她不用多礼。
    容璟这都醒了,谁敢让他夫人真的行大礼?这不是打了国公爷的脸面吗?
    容璟视线从她的浅色的裙子上掠过,如他所料,这副长相身为女子时确实是极为出色的,甚至比他想象中更更为绝色,但她到底年纪太小了,隔了一辈看着要面嫩许多。
    他淡淡地扫了容恒一眼,容恒微微愣怔,立刻紧张地垂眸,恭敬地行礼:“母亲。”
    一干晚辈也跟着唤了二婶婶。
    一群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尤其容恒大气都不敢喘,宋朝夕看到男主头都不敢抬,心中大呼痛快,叫他和宋朝颜联合起来搞自己,以后若有报复的机会,她这个当继母的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的,也不知道容恒有没有做人继子的心理准备。
    宋朝夕勾唇,拿出长辈的姿态,挥手淡声道:“免礼了。”
    她明明年纪不大,面容显嫩,面对晚辈时却老气横秋,派头倒是很足。
    梁十一端了杯茶给容璟,他垂眸抿了一口,旁若无人地喝茶。容沣坐在边上跟他聊了一些族里的事,这次容璟成亲,牵涉甚广,因他昏迷,族里的几位长辈都出面拿主意,除此外满朝文武都来了,就连皇上也来喝了喜酒,只是碍于新娘子在,结亲那天没来看他。
    如今容璟醒了,这些人情还是需要容璟去回的,须叫他知道。容璟听着自始至终神色淡淡。
    宋朝夕有种错觉,好像这不是哥哥对弟弟说话,而是下位者对上位者说话。
    容沣更像是在汇报工作,而他汇报时,阖屋安静得不得了,所有人低垂着头静候指示,坐在床上的容璟倒是最自在的。
    容沣颇为感慨,哽咽道:“你能醒就好,当日皇上命人从水路将你护送回来,兄长一年多没见你,以为再见你是在你班师回朝的时候,熟料是这么个情况,你昏迷这段时间母亲夜不能寐,眼见着身子也憔悴许多,我真怕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母亲也活不下去。兄长盼着你早日康复,还能陪兄长再喝两杯。”
    容沣长得像老夫人多一些,只是个头不算出众,面相也比容璟显老,就是这个年岁男子该有的长相,而容璟则明显英俊许多,容璟应了一声,“劳兄长费心了。”
    “我倒没什么,你能醒来就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拿这偌大的国公府怎么办。”
    容沣年少时便显得比寻常人平庸许多,他不求上进,喜欢逗鸟养蛐蛐,是个懒散的人,还是家里多番打点,才替他谋了个闲职,他倒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袭爵的事并不上心,年纪渐长后,玩心收了一些,比年少时沉稳不少,却还是缺乏谋划。以他的官职和能力,想撑起国公府显然是不可能的。
    “二哥,我跟大哥的心情是一样的,前几日母亲忽然对我说,要我替你去迎亲,天知道我吓了一跳,母亲竟然要强行给你娶亲?让我替别人接新娘子,这种事我还没做过……”容翎笑着打趣,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宋朝夕也在,而容璟垂着眸,神色难辨,容翎心里一咯噔,他向来看不懂这位二哥,但他明白一点,这府中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二哥,他赶紧转了话头,“我的意思是,冲喜果然是有效果的,嫂子就是哥哥你的福星,看吧,她一嫁过来,哥哥你就醒了。”
    容璟这才缓缓应了一声,“没什么事就先回吧!”
    他发了话,容沣才带着一群人走了,只留下容恒一人,恭敬地站在床边。
    容恒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她,宋朝夕这个继母十分满意,干脆坐在容璟床边,温顺的跟小绵羊似的,对着容璟嘘寒问暖,俨然一个伺候夫君的小妻子,容恒默默看着,心头莫名觉得别扭,他从未想过会真的目睹这一幕,明明早就知道她和父亲是夫妻,却不曾想,父亲会这么早醒过来。
    她明明在他面前蛮横霸道,语气嚣张,动不动就拐着弯骂她,可她在容璟面前却十分恭顺,低眉顺眼,像一个听话的小娇妻。
    是装的还是自然而然流露的?抑或是为了气他?
    父亲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向来一板一眼,从不为人破坏规则,而她天生不喜欢被规矩舒服。
    一个被硬塞了妻子,一个被迫嫁给活死人冲喜,这俩人年纪相差许多,各方面都会不适应的,尤其是宋朝夕,她天性喜爱自由,不是高门大院能束缚得住的,以父亲不揉沙子的性子,是绝不会纵容她胡闹的。
    容璟淡淡地看他一眼,沉声道:“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是,父亲。”容恒敛衽行礼。
    等人走了,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安静使人尴尬,宋朝夕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有些局促,可她这人实在不愿意就这样尴尬下去,总想做点什么,她偷偷瞄他一眼,被逮个正着。
    容璟略带一丝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您一直这么严肃吗?”
    容璟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十多岁便上了战场,众人习惯用恭顺崇敬的语气跟他说话,他也习惯被这样尊敬着,毕竟他身份放在这,以他的地位,纵然他对人温和带笑,那帮人却也是不敢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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