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渊沉默片刻,道:“能不能看出住在山谷里的都是些什么人,离开那里有多久了?”
“屋子里有些衣裳看起来十分破旧,还有一些锄头,看样子像是普通百姓,甚至有可能是逃难的流民。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长,有些柴堆还在冒着热气。”
贺渊摇摇头:“能在短时间内同时离开的,不可能是普通百姓,更不可能是流民,更何况他们还有这么多车的谷子。”
那人想了想,道:“属下会让他们盯紧一些。”
贺渊点点头:“再有消息,即刻来报。”
那人离开后,薛云舟看向贺渊,神色有些紧张:“刚才有太医在这里?”
贺渊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将他两只搭在椅子扶手上面的手握住,在他唇上亲了亲:“嗯。”
手上的温暖直接传到四肢百骸,薛云舟抬起脸冲他笑了一下,他真的是没料到一向面冷严厉的二哥谈起恋爱来竟然在细节上这么让人满足,忍不住也在他唇上回亲了一下。
贺渊刚才看到了他的紧张,不用他问便主动解释:“你放心,没什么事,只是以前中过毒。”
薛云舟看他神色淡然,下意识也跟着放松下来,不过仍有些不放心:“那现在呢?现在没事了?我怎么听何总管说每隔三个月就要请太医过来一次?”
“没事了,只是中毒后身子有些虚弱,已经差不多调理好了,太医只是偶尔过来复诊。”
薛云舟向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自然不会多想,听他这么解释,总算是舒了口气。
接下来一段时间,薛云舟比贺渊还忙,他借了贺渊的不少人手,一方面将自己庄子上收获的米粮全部运出来,十分高调地以摄政王府的名义捐出去,另一方面则不遗余力地宣扬忠义侯薛冲的臭名声。
贺渊更是趁机在朝堂上施加压力,逼得许多大臣硬着头皮从自家掏出粮食,没粮的掏银子,没银子的掏衣服掏布料,实在哭穷哭得厉害的,只好弄些饲草,也算是给前线大军做出贡献了。
不过短短数日,薛冲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甚至有人编了儿歌街头巷尾地传唱,反倒是以前令人闻之色变的摄政王,现在博得了百姓的不少好感,这自然少不了杀猪婆等人在市井的宣传,而摄政王府很久没有死人抬出来也是不争的实事。
很快,市井消息传入高门大户,几乎整个京城都惊动了,薛冲听到风声,气得差点厥过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目狰狞地扫落桌上的茶盏,在一道刺耳的碎裂声中厉声怒道:“是谁做的?给我查!”
市井中传出来的消息,想要查清源头谈何容易,不过正如贺渊一早就猜到薛冲想对付他,薛冲也在心里暗自揣测此事是否与摄政王有关。
只是他有些诧异,摄政王做事一向干脆,对待让他不痛快的人或事,要么不屑放在心上不予理会,要么就直接要人性命来个痛快,怎么会想到这么迂回的法子?
薛冲正紧锁眉头焦躁地踱着步子,忽然有人面色惊惶地跑了进来:“侯爷!不好了!”
薛冲面色难看:“天又没塌,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
那人焦急道:“山谷被摄政王的人发现了,高子明被抓走了!”
“什么?!”薛冲大惊,“你再说一遍?谁被抓走了?”
“高子明!”
薛冲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怔了片刻猛然回神,急道:“快!快将高子明的家人接走!”
那人愣了一下,连忙应声退出。
“等等!”
薛冲一声吼,那人又急忙跑了进来:“侯爷还有何吩咐?”
薛冲赤红着眼瞪他:“山谷如何了?怎么会暴露的?”
“这……属下不知他们是如何发现的,猜测有可能是因为那些粮车,好在高子明应对迅速,发现有人埋伏后立刻在洞口点了火,眼下里面的人都逃了,只是高子明……”
“废物!谁都可以被抓!高子明不可以!”
那人被骂得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薛冲在家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薛云舟正在贺渊的书房里哼哼阴笑:“高子明!原来就是他!”
贺渊将飞鸽传书送来的纸条在火上烧了,沉声道:“等把人带回来好好审问,这世上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薛云舟想了想,凑到他面前低声道:“万一他自尽呢?咬舌啊,吃毒药啊什么的,听说有的人会在牙齿里藏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可能,又不是杀手。”贺渊在他脑后拍了拍,“而且我已经让人严加看管了,不会给他自尽的机会。”
“就怕他是个硬汉。”
“硬汉也不怕,他还有家人。”
“那找到他的家人了么?”
“还没有。”
薛云舟抬眼,无语地看着他:“那你这么自信?”
“我另外派人一直盯着忠义侯府,随时注意他们的动静,相信会有人带路。”
薛云舟想了想,恍然大悟,冲他笑了笑:“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啊?”
“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贺渊看着他带笑的眼睛,忍不住抬手摸了上去,拇指指尖沿着他眼角划出一道细小的弧,又将他整个脸捧住,轻轻捏了捏。
虽然换了具身体,可这张脸是他看了十多年的,从蹒跚学步时尚未长开的五官,到成年后帅气精致的眉眼,他一年年看过来,早已刻入骨髓。
两人这些天同床共枕,少不了亲密的举止,薛云舟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紧张,现在这么被他捧着脸捏,只剩下傻乐。
贺渊微垂着眼,目光从他眼角滑落到唇上,目光逐渐幽暗。
薛云舟觉察到他的变化,连忙冲他撅了撅嘴。
贺渊眼底划过一丝浅笑,在他唇上轻轻啃咬几口,接着又转移阵地,偏头咬住他耳垂细细碾磨。
薛云舟搭在桌上的手猛地收紧,很快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钻入耳蜗,耳廓内侧一片湿热的触感,激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胳膊。
贺渊稍稍拉开距离,不用多问,自然而然就能从他脸上的细微处看出情意,很难想象,这么明显的感情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是他隐藏得太好了么?
想到薛云舟上辈子在自己家中的身份,贺渊心口一阵钝痛。
幸好,他们现在都还活着。
薛云舟不甘示弱地起身站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冲他龇了龇牙:“还给你。”说着埋头就含住他一只耳朵。
贺渊下腹一抽,双手猛地抱住他的腰,将他勒得紧紧的,哑声道:“别闹。”
薛云舟又舔了一会儿,在自己也差点情绪失控的时候急忙打住:“哦……”
贺渊沉着呼吸,勒着他的腰不松手,抬起头目光幽邃地看着他。
薛云舟被他看得脸皮上逐渐升起热度,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下,开始左顾右盼:“咦?又有大臣请假了?……啊,这本书我还没看过,我想拿过去看看。”
贺渊不应,只看着他。
薛云舟不自在地摸了摸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贺渊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口气,站起身拉着他往门口走:“现在。”
薛云舟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高兴得特别想朝他扑过去。
两人简单吃了顿午饭,高子明就被人带了回来,贺渊没有急着去审问他,只吩咐暂行关押,之后又等了几个时辰,在接近傍晚时,又有一名年轻女子与一名男童被带进王府。
入夜,王府的地牢内寒气蚀骨,高子明被绑住手脚困在架子上,正累得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缓缓抬起头,借着墙上火把的照耀,看到两名男子慢慢走了进来,正是贺渊与薛云舟。
高子明微微眯了眯眼,哼笑一声:“王爷将草民抓回来大半天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审问?”
贺渊冷眼看着他:“当年埋伏薛广,将他逼得跳下悬崖的,是不是你?”
高子明以为他会问山谷的事,没想到却是这个,不由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连忙否认:“不是。”
“进了这里,不老老实实交代,想要出去是不可能的,你不会是等着本王给你用刑吧?”
高子明面不改色,讥讽道:“无非是屈打成招,老子不怕这个。”
“好有骨气!”薛云舟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接着喊道,“把人带进来!”
☆、第26章 判决
没多久,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高子明面色微变,在看清来人之后,脸上顿时血色尽褪,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进来的正是今天被带进王府的女子与男童,之前贺渊查到当年埋伏薛广的人叫高子明,只是高子明不知所踪,他的家人也不知在何处,幸好这次追查到山谷无意间抓获了高子明,而一直盯守忠义侯府的人也跟踪到了高子明家人的住处,赶在前面将他的妻儿抢了过来。
那女子本就万分紧张,在看到被绑住的高子明后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而她牵着的男童瞪大眼盯着他看了半晌,吓得放声大哭。
贺渊神色淡漠地看着高子明:“怎么样?愿意招供么?”
高子明咬紧了唇死死瞪着他,那眼神几欲喷火,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
贺渊对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道:“只要你肯配合,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你与你的妻儿都会手脚齐全地从这里出去。”
高子明听到“手脚齐全”四个字,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他自然听得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若是他不配合,那他们就不可能手脚齐全了。更何况摄政王的名声他早就有所耳闻,单看这牢内的各式刑具就可以知道,断手断脚绝对是最轻的处罚,若是惹怒了这个摄政王,他可以搬出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
那男童还在放声大哭,女子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那声音呜呜咽咽地在牢内回荡,更显凄厉。
贺渊看了看高子明额头渗出的冷汗,问:“想好了么?”
高子明抖着唇看向自己的妻儿,侯爷对他有恩,他若是交代了便是不忠不义,对不起侯爷,可看着面前抱头痛哭的妻儿,他心痛之下眼神开始晃起来:“不……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贺渊眉梢动了动,对旁边的人吩咐道:“那就将这孩子押到他跟前,先剁一只手。”
男童吓得哭声卡在了嗓子眼里,瞪大眼缩在女子怀中,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高子明身子僵住,猛地剧烈挣扎起来:“你们放开我儿子!你们放开我儿子!”
薛云舟微微撇开眼,他不知道高子明最终会不会招供,如果他当真坚持效忠于薛冲,始终不开口的话,这男童的手必定是要剁掉的,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本心很难接受这样血腥的事,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仁慈根本没有活路。
他看了看贺渊,贺渊面色如常,不过以他对二哥的了解,猜他心里必定也是期盼高子明能及时妥协的。
男童已经被按趴在地上,那女子凄厉地挣扎哭叫起来,哭声在这空荡荡的地牢中异常刺耳,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时而向贺渊求饶,时而求高子明老实交代。
刑具已经将那男童的手固定住,一旁的狱卒抽出腰间的砍刀。
高子明瞪大眼,汗如雨下。
贺渊看着他,冷声道:“再问你一遍,招还是不招?”
高子明嗫嚅着嘴唇,眼眶赤红。
贺渊微微抬了抬下巴:“砍。”
砍刀高高举起,那女子吓得全身瘫软,跌坐在地上。
高子明身子越抖越厉害,眼看着刀要落下,突然大喊:“我招!我全招!”
这一夜,贺渊与薛云舟到很晚才睡,而忠义侯府的外书房却彻夜点着灯,薛冲在里面急得团团转,将一干下属骂得狗血淋头。
翌日早朝,薛冲告假缺席,文武百官窃窃私语。
少年皇帝没有看到薛冲,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下意识朝贺渊看了一眼,正巧对上贺渊投过来的沉冷的目光,不由抿紧嘴唇,面色紧绷。
贺渊看着他戒备的神情,心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十八岁时就能凭借一己之力当上摄政王,而眼前这个少年也已经十五岁了,却连情绪都还不能很好地掩饰,看来他平时太过依赖薛冲了,薛冲此人不得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