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道:“这封信是真的,这就是李将军的字迹,更何况封口是完好无损的。”
贺渊自然不认得李将军的字迹,虽然他曾经在书房翻到过李将军的信,但毕竟印象还不深,不敢轻下判断,他只微微抬了抬眼:“你们都觉得这份捷报是真的?”
几人小心谨慎地研究半晌,纷纷点头,又同时产生疑惑:“突利来势汹汹,还没尝到甜头就退兵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贺渊沉默片刻:“先撤退。”
命令下达,大军原地休整片刻,忽然调转方向,如潮水般往后退去。
不远处躲在半山腰观望的几名男子大惊:“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突然撤退了?!”
“快!快去禀报统领!”
一名男子飞奔离开,很快就跑到不远处埋伏着的统领面前,刚要开口,就听另一方向传来惊恐的声音:“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另一名男子飞奔而来,惊慌失色,大喘着气道:“我们营地的……粮草……统统……统统被烧了!”
☆、第34章 归政就藩
统领正坐在石凳上休息,听到消息猛地站起身,瞪直了眼看向前来报信的小兵:“你说什么?粮草被烧了?粮草好端端怎么会被烧了?”
那小兵哭丧着脸:“昨夜突然着了一场大火,那火势异常凶猛,根本来不及扑灭,最后只救下来一小部分,恐怕只够吃两三天的了,可那火怎么起的,属下也不知。”
统领又急又怒,来回转了两圈,吼道:“昨夜没风,不可能突然着那么大的火!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不……不知道啊……没看见……”
“废物!”统领狠狠骂了一声,胸口剧烈起伏,视线一转,看到另一个小兵正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便冲他吼了一嗓子,“什么事?”
那小兵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赶过来竟要做这种火上浇油的事,稍微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抱拳道:“启禀梁统领,摄政王那拨大军……突……突然撤退了……”
梁统领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撤退?你看清楚了?”
“属下不敢乱说,他们的确是撤退了,而且撤退得毫无预兆。”
梁统领猛地深吸口气,大感头疼,顿了片刻后,开始烦躁地来回踱步,喃喃道:“太巧合了……那边粮草被毁,这边又退兵……怎么会这么巧合?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或者是我们的大军出了内奸?”
两名报信的小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里陷入混乱的时候,京城樊茂生那里也同样得到了粮草被烧的消息,只是他们发现得及时,只毁了一小半,丝毫不影响抢占京城的计划。
此时,贺渊率领大军往后撤退,一直到七八里开外的安全距离才停下来休整。
众人埋锅造饭时,贺渊独自一人坐在营帐内,低头看着手中的信。
这是薛云舟夹在第三份急报里送过来的私人信件,信中说了他暗中安排人去烧粮草的事,又提到他离开京城后即将行走的路线,以及沿途打算留下的记号,他甚至担心这封信被别人看到,特地用了狗爬式简体字,偶尔还夹杂一两个英文单词,视觉效果花里胡哨。
“二哥,这样是不是很谨慎啊?就算信被人截了,他们也看不懂,除非这世界上还有第三个穿越者。”
看到这句话,贺渊几乎能想象出薛云舟那张略带得意的笑脸,以及写满“求夸奖”三个大字的黑亮双眸,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拇指在信上摩挲片刻,将信折起来贴身收好。
用饭时,派出去的斥候终于回来了,虽然搜寻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可总算探查到了确切情况:太青山里果然有埋伏,只是不清楚是不是三万人,但埋伏的地点与薛云舟信中所写的大差不差。
几位将领听得后怕不已,其中一人迅速将嘴里的大饼咽下去,怒道:“王爷,既然他薛冲的人敢埋伏咱们,咱们不妨就杀回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贺渊垂着眼,摇摇头:“不妥。”
“有何不妥!”那人急道,“突利已经退兵,根本用不着咱们去打了,而京城的乱子,现在赶回去挽救也已经来不及,何不在此出出气,杀杀薛冲那伙人的威风?”
贺渊皱眉:“不要意气用事,他们既然选择在那里埋伏我们,自然占尽了天时地利,我们虽然兵多,可反过来攻打他们,完全处于劣势,胜算不大。”
那人并非不懂,只是性子急躁,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最后气得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又无奈地叹息一声,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一抹嘴巴:“那就回京城吧。”
贺渊啃着手里的大饼,沉默不语。
其实要打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对方的粮草真的被烧毁,他们只要使用拖延战术就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不过他没有将薛云舟烧粮草的事说出来,主要是因为这件事究竟有没有成功尚未可知,不可以作为任何决断的参考,多说无益。
想到薛云舟,他就恨不得即刻拔营,最好不回京城,直接找他去,可这么做的话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原摄政王坚持那么多年守在京城,可见他对京城是有执念的,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就离开,底下的人应当也不会甘心。
他还需要用到这些人,并不想冒险。
之后大军朝着京城方向继续前行,贺渊因担心薛云舟的安危,一路都显得极为沉默,下面的人不知他在想什么,颇有些战战兢兢。
快到京城时,前面突然烟尘四起,很快就有一路人马飞奔而至,在冲到大军前面时猛然停下,当先一人翻身下马,竟是禁军统领徐泰。
贺渊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抬手示意下面的人放行,待他走到近前才发现他脸上有伤。
徐泰以膝点地,抱拳道:“属下没有守住京城,请王爷责罚!”
京城几乎成了空壳子,面对薛冲那两万人马,又没有充足的迎战准备,守不住早在他意料之中,贺渊神色未动,只抬眼朝远处看了看,见他带来的人马并不多,且一个个都面露疲惫,便道:“起来吧,你们是逃出来的?”
徐泰面露羞愧:“是,属下不知王爷何时回京,原本是准备顺着大军行进的路线找过去的,没想到竟碰巧在这里看到了王爷。”
贺渊遥遥望着远处的城墙,道:“眼下我们有十万人马,他们不过才两万,京城再夺回来轻而易举,你们不必过于自责。”
徐泰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一时有些心潮澎湃,可随即又面露迟疑:“王爷,再夺京城恐怕不妥。”
贺渊眉梢微动,还没开口,旁边那性子急的将领已经迫不及待问道:“为何不妥?”
徐泰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叠折起来的黄纸,双手呈上,道:“眼下京城到处都贴着皇榜,说……说王爷已……归政就藩。”
“什么?”贺渊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归政就藩!”徐泰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贺渊眼底微沉,周围寂静了片刻,几名将领皆面露愠色,纷纷叫嚷起来。
“什么归政就藩?王爷领军在外,仗还没来得及打呢,究竟何时说过要归政?又何时说过要就藩?”
“皇上是不是被薛冲那老狐狸的余党给控制住了?都没有问过王爷的意思就擅自下旨,这旨意不接也罢!”
“王爷,干脆我们杀进去!”
贺渊听他们言辞毫不收敛,心知是原摄政王平日太过张狂的缘故,忍不住微微蹙眉,低头看了看那张皇榜,沉吟道:“贴出来几天了?”
徐泰道:“三天。”
“这消息捂不住了,只要他们有心,很快就能天下皆知。”贺渊将皇榜递给近身侍卫,斟酌道,“就按上面的意思,我们回藩地。”
旁边的将领大吃一惊,齐声阻拦:“王爷不可!”
贺渊抬手制止他们的劝说,语气异常坚定:“他们好计谋,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我要归还政权,我们若是冲进去,那就是公然谋逆。”
一提“谋逆”二字,众人立刻陷入沉默。
他们知道,王爷从来没有表露过这方面的意思,即便心里有这种想法,也不会冒冒然去行动,毕竟没有谁愿意自己的地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贺渊道:“虽然京城兵力空虚,我们想要冲进去易如反掌,但别忘了,突利随时可能卷土从来,到那时内患已起,又添外乱,我们应付起来怕是会吃力。更何况,谋逆的大旗一旦竖起,就永远没有回头路,且只能胜不能败。我们还没有准备充足,眼下还是先回青州较为稳妥。”
此言一出,相当于当众表态下决断,周围的将领各个激动得红了双眼,齐齐抱拳下跪,朗声道:“誓死追随王爷!”
贺渊神色不变,他做这决定并非一时冲动,反倒是斟酌了很久,今天碰巧有了合适的契机便说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可以毫无顾虑地离开京城,去找薛云舟。
“都起身吧。”贺渊说着拨转马头,“回青州。”
☆、第35章 重逢
薛云舟带着康氏等人走走停停地往北行进了将近一个月,因天气愈发寒冷,沿途看下来到处都是凋零的枝叶、枯黄的野草,就连青山也多数失去了绿色,不过毕竟是没有污染的原生态环境,这一路下来倒也赏心悦目。
其实对薛云舟而言,欣赏风景只是苦中作乐,这一路走过来心情并不轻松,一方面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并不好过,另一方面是担心贺渊的安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来找自己,最重要的则是沿途看到了太多的百姓疾苦,而这些疾苦才仅仅是这个时代的冰山一角,只要稍微多想一些,就会忍不住心情沉重。
此时已经入冬,虽然他们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可北方的寒风尤其刺骨,从缝隙钻进车厢里,依然会冻得人微微瑟缩。
薛云舟始终不太适应古代宽大的衣服,干坐着只觉得更冷,便搓搓手哈哈气,掏出从贺渊书房里带出来的地图,摊开来仔细看了半晌,又张开手指比划一番,忍不住皱起眉咕哝:“走了快一个月,怎么才这么点路程?照这样下去,到青州不会要过年了吧?”
出了京城后他们又买了两辆马车,这样康氏与顾氏可以单独乘坐一辆,平日里能方便一些,而其他人也都可以躲进车内避一避寒风或雨水。
薛云舟这一路都是与薛云清共乘一车,薛云清此时正在看书,听到他的话便合起书瞥过来一眼,轻笑道:“王妃养尊处优,怕是不习惯外面风餐露宿的日子吧?”
薛云舟早已习惯他的冷嘲热讽,拿起地图凑到他跟前:“你看看,照这么走下去,过年前能到青州吗?”
薛云清看了看:“赶一赶兴许能到,不过到了又如何?青州又不是我的家。”
“是我的家啊!”薛云舟一脸豪情,“整个青州都是王爷的,王爷的就是我的,我看你也就是嘴巴恶毒一点,品性还能忍受,好歹是兄弟,我的也算你一份。”
薛云清嫌弃地瞥他一眼。
薛云舟扯着嘴角拍拍他的肩:“怎么样?够义气吧?”
薛云清将肩头的手拨开,淡淡道:“我不缺钱,吃穿住行都不牢劳你操心。”说完顿了顿,又加一句,“王爷的可不一定都是你的,若是哪天他腻歪你了,将你扫地出门,我可以收留你,不过你最好自己也长点出息。”
薛云舟一脸“你果然刀子嘴豆腐心”的表情看了他片刻,接着无所谓地笑了笑,自豪道:“我最大的出息就是赢得王爷的独宠!”
薛云清:“……”
这时外面传来宋全的声音:“王妃,此处离平城已经不远,天黑前应该能赶到。”
进城意味着可以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薛云舟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掀开马车帘问道:“什么时辰了?”
宋全看了看天:“午时。”
“难怪饿了,那停下来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再上路。”
“是。”
宋全传话下去,一行人在山脚边背风处停了下来,何良才领着余庆等人开始忙着生火做饭,虽然在野外难免简陋,可谁也不嫌弃,闻到香味个个都有些坐不住了。
薛云舟不喜欢摆架子,再说这又是在野外,想摆也摆不起来,他实在馋得厉害,干脆就蹲到火边自己动手。在他的招呼下,所有人都过来围着火堆或坐或蹲,除了康氏与顾氏比较矜持外,其他人个个垂涎欲滴。
烤架上有护卫打来的两只野兔,虽然比较瘦,但胜在肉质劲道,此刻被烤得滋滋作响,实在勾人胃口。
薛云舟用匕首割下来一小片肉自己尝了尝,又割了好几片大的分别端给康氏和顾氏,再割一些给薛云清和自己,接着招招手,示意其他人来吃,众人这才纷纷开动。
这里正吃得热火朝天时,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出来两个人影,宋全立刻警觉,一手按在腰侧的刀柄上,待起身后才看清,那是一老一少两个普通百姓。
老人头发花白,牵着一个吮着手指的男童蹒跚而来,两人都瘦得皮包骨头,眼睛显得又凸又大,一身破烂脏衣在寒风中晃荡,看着实在可怜。
这样的人薛云舟已经见过很多,每次看到这些饿得啃树皮、冷得瑟瑟发抖的穷苦百姓,他都觉得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他上一世虽然无父无母,可到底还是命好,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对于社会上贫穷的人只限于新闻里得来的认知,而那些人与眼前这个时代的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人颤颤巍巍走过来,又拉着男童抖抖索索跪下,苍老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求几位贵人行行善,给我孙儿一口热汤喝,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老汉饿死不打紧,可我孙儿……”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那男童抬起头,咬着并不干净的手指,睁大眼看着火架上的烤兔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薛云舟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等级森严,沿途碰到的流民几乎都是远远蹲在一旁眼巴巴看着,根本不敢开口讨食,想不到这老人倒是胆子大,想必是实在不忍心孙子受苦,这才壮着胆子过来的吧?
康氏面露不忍,看向薛云舟:“云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