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渊没有急着去召集那些流民,只淡然地住在山上做着准备工作,同时一边等着探路的结果,一边等着陶新知耗尽粮仓,直到陶新知快撑不下去了跑来哭穷,他才慢慢道:“此事,我会想法子的。”
陶新知感激涕零,可回去之后却越琢磨心里越没底,之前他按照贺渊的要求去做人口调查,原本以为贺渊能给他想到法子,可贺渊这里过了好些天都没有动静,他不得不怀疑,那调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用。
他现在恨死贺渊了,若是没有这尊大佛杵在平城门口,他直接就将流民赶走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既没胆子赶又没米粮养活的尴尬地步。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两日,贺渊依然没有动静,陶新知气得直骂娘,左思右想再三权衡,只好命心腹在三更半夜偷偷开了自己的私库,将里面的米粮一点一点地往官府设立的粮仓里面挪,第二天再搬出来救济流民。
他自认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贺渊那里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他的私库竟然藏着那么多粮?”贺渊听完下面的禀报,不由蹙了蹙眉,“难怪他整日哭穷,原来粮仓里的粮食全都被他挪作私用了。”
薛云舟按照两万八的人口默默算了一下,也被陶新知的私库给惊到了:“要不是有流民在,他私吞的这些粮食就全归自己的了,可这么多也吃不完啊,他究竟要做什么?不会又是一个要养兵的吧?”
贺渊略微沉吟,摇了摇头:“他本人绝对没这个胆子,也没那个魄力与本事。”
薛云舟受到薛冲的影响,一碰到大批粮食的事情就容易联系到屯兵上面去,经贺渊那么一说,他再回想一下陶新知的言行举止,也觉得那猜测不大靠谱。
贺渊思索半晌,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只好吩咐下面的人继续盯着。
之后没多久,派出去探路的几位精兵终于回来了。
贺渊立刻将人叫进山上临时隔出来的书房,接过他们递上来的调查结果,又详细问询了一番,最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几位一路辛苦了,这两日就在山上好好歇息,其他事就暂时不必做了。”
几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他们早就听说王爷性子大变,这回总算是有了切身体会,仅仅听他说了短短一句话,却一下子觉得这些天的奔波什么辛苦都不算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贺渊麾下所有人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转变,由原先出于利益出于自保的简单服从隐隐转变成心甘情愿的追随,甚至如宋全这些接触贺渊较多的人已经逐渐对他生出了发自内心的敬重。
薛云舟对于其他事都比较散漫,可但凡与贺渊相关的,他都一直都十分关注,因此这几人的神情变化毫不意外地被他尽收眼底。
人离开后,薛云舟一边帮着贺渊整理那些收集来的路况材料,一边兴致高昂道:“等以后回青州,咱们搞个薪酬体系好了,像这次这几个人,两个月的路程十天就考察完毕,确实够辛苦,要是能发点奖金意思意思,保准他们对咱们燕王府死心塌地。”
贺渊哭笑不得,无奈道:“你上瘾了是不是?想法很美好,实现起来暂时还比较困难,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薛云舟顿时蔫了,有气无力地趴到桌上开始看那些材料。
考察主要针对已有的道路,包括道路能拓宽的程度、道路两旁的地势与植被、沿途的山是石山还是土山、附近有没有住户或农田、哪些地方发生过自然灾害等诸多问题。
两人做了半天的功课,又对着地图研究半天,最终将路线进行修改、优化,等忙完的时候天早已黑透,贺渊催促薛云舟洗漱歇息,自己则赶着将任务安排好,连夜分配下去。
外面的流民还在靠着官府的救济勉强度日,贺渊原本打算再拖几天,但考虑到陶新知那座私库有些可疑,为了留下调查的线索,最终还是决定不给他耗空了。
第二天,宋全按照贺渊的吩咐去了一趟陶新知的府上。
陶新知大感诧异,同时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不禁对这个燕王府极受重用的心腹奉若上宾,又小心翼翼打探他的来意。
宋全道:“王爷的意思是,陶大人支撑了这么多天着实不易,今后这些流民就交由燕王府来整顿。”
陶新知瞪大双眼,随即激动得满面红光,起身道:“王爷真这么说?”
“陶大人放心,王爷一言九鼎。”
陶新知见宋全的神色不似作伪,忍不住暗自琢磨了一阵,虽然想不通贺渊究竟打算如何做,更想不通他这么做能捞到什么好处,但能够甩掉这么一个大包袱,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这一天,聚集在城外的流民正顶着寒风等待发放米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不由齐齐回头,只见黑压压一片轻骑绝尘而来,队伍当先一面乌黑大旗迎风招展,气势恢宏。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慑到,即便是已提前得到消息的守城士兵,猛然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微微变色。
五百人的轻骑队伍硬生生踏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城门口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大旗一挥,所有骏马齐齐停下,与城门遥遥相对,这里的人才渐渐回过神来。
流民们多数不识字,见此情景不由议论纷纷,其中有人认出旗面上书写的是一个大大的“燕”字,消息立刻传播开来。
有人小声道:“燕王不就是摄政王?”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层层波澜,流民中哗声四起,胆子小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拔腿就跑。
可还没等到他们做出反应,前面那五百人马已经迅速四散开来,且每两匹马之间都拉出一条长长的绳子,将所有流民团团围困住。
说是围困,其实五百人相对两三万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但这五百人稀稀疏疏地堵住所有路口,且一个个都举起手中的兵器,在尚未摸透情况的流民看来,逃走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更何况流民本就是一盘散沙,且多数羸弱不堪,谁也没有胆子与燕王府对抗。
出于好奇特地到城楼上观望的陶新知也被这阵势吓到了,愣了半晌后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低声喃喃道:“完了完了!我惹下大祸事了!”
一旁的心腹疑惑道:“大人何处此言?”
陶新知颤着嘴唇,抖抖索索道:“你忘了京城的清杀令了吗?我……我竟然以为燕王是要救济这些百姓……”
那心腹也是一惊:“这……这……”
陶新知已经吓得腿软,似乎下一刻就会看到城门外血流遍野的场景,扶着城墙失色道:“两万八!足足两万八千人!之前他逼着我开仓放粮,我竟然信以为真,想不到绕了一大圈……”
“不对啊……”那心腹面露疑惑,“燕王何必多此一举?”
陶新知愣住,半晌后摇摇头,一脸茫然。
此时,城外已经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正对城门的大旗下是这五百人马的统领,此人是贺渊亲自挑选出来的,名叫丁勇,人如其名,异常勇猛,且最大的特色是声如洪钟。
丁勇一开口,洪亮的声音如撞钟搬荡开:“燕王有令,所有人等,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想要获得口粮的,统统跟我们走!”
话音落下,回音阵阵,包围圈内却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直到包围圈逐渐收拢,他们才猛然惊醒,顿时不知所措。
没有人知道他们即将去哪里,又即将面对什么,可看着左右越来越靠近的绳索与骑兵,终究还是被这样的威势震慑住,再加上“口粮”二字吸引力巨大,他们在被迫形成队伍后,终于默默跟着那面大旗往前方走去。
其中自然不乏心思活络之人想要趁机逃跑,只是还没来得及跑出百步,就被一支钉在脚边的利箭拦住去路,其他人看到顿时心惊胆战。
其实多一人少一人,甚至十人、百人,都并无多少影响,可一旦让个别人成功逃跑,其他人必然蠢蠢欲动,一个不慎就会引起大乱,到那时区区五百人根本无能为力。
好在一阵短暂的骚乱后,这一庞大臃肿的队伍最终安安稳稳地抵达玉山脚下早已辟出的一片开阔之地。
此时贺渊与薛云舟正站在山顶上,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薛云舟抬手摸摸贺渊的背,一脸同情:“二哥,委屈你了,他们会理解你的苦心的。”
贺渊神色淡然,反捉住他的手,握在手心。
薛云舟说的是今天将流民驱赶过来的这一出,明明最终目的是为他们好,可表现出来的却是当权者的蛮横,经此一出,贺渊的恶名恐怕又要更进一步了。
其实关于这件事究竟要如何起头,他们之前列过好几个计划,最终都一一否决,因为涉及到后面的改革,有些事没办法解释清楚,更何况古代的百姓只识得门前的一亩三分地,解释了他们也未必会懂,反倒给自己招惹麻烦,倒不如直接利用权势压迫,这样既省事又高效,等他们享受到好处之后自然就会明白过来。
更何况,在民众尚未完全开化的封建时代,想要推行政策,讲道理是没用的,必须使用强硬手段,至少在最初阶段,权势威逼少不了。
两人在山上吹了一阵风,就见丁勇的一位属下上来汇报情况。
贺渊点了点头:“先挑出壮劳力,按计划编成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洲洲:听说作者给我们开了金手指!
二哥:嗯。
洲洲:有了金手指,我们就可以赚钱养兵,当上一方霸主,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二哥:迎娶什么?
洲洲:白富……白……富……帅……
二哥:什么?
洲洲扶额:卧槽怎么回事!突然失忆了……
☆、第46章 安排
山脚下的流民原本就因为前途未卜而胆战心惊,接着又因为分组而与家人分离,正不知所措时,就见丁勇站在了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都紧张地看着他。
丁勇手里举着燕王府的令旗,高声道:“王爷有令,今日起,所有壮丁开始服从劳役!”
下面的人脸色全都变了,百姓最怕的就是劳役,不仅每日都吃不饱,还要忍受官差的辱骂抽打,更有甚者直接死在外面就地掩埋,能活着回去与家人团聚的少之又少。
就在所有人都心生绝望时,丁勇接着喊道:“年过十八、不过四十五、身无疾病的男子,一律算作壮丁。所有服劳役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由燕王府供应口粮,不偷懒不懈怠者一律管饱,且依劳作量每日可领五到十文不等。”
底下的人越听眼睛越亮,这在现代绝对不算公正的待遇,放到古代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些身体较为强健的壮丁无不跃跃欲试,可激动过后又隐约生出几分不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听说燕王根本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难道他离开京城就变仁慈了?服劳役能活着回来都是万幸,还指望歇息?指望拿铜板?这是在做白日梦吧?
“此外,年过十八、不过四十、身无疾病的女子须参与其他劳作,与壮丁服役类似,每日管饱,依劳作量每日可领三到五文不等。”丁勇扫视下面被震得目瞪口呆的人,又道,“所有年幼、年老或身患疾病者,可以不用参与劳作,全部由燕王府供应饭食,但不领分文。”
下面的人已经全部惊呆,身为饱受统治阶级压迫的普通百姓,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后,由于此地离青州相去甚远,你们每日领取的并非铜板,而是专门由燕王府发放的青州券,这些青州券会印有燕王府的标记,可以在青州兑换成铜板或现银。”
底下疑虑丛生的众人一听说暂时领不到铜板,不但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们此时终于不认为自己在做梦了,更有甚者已经十分笃定,那些听都没听说过的青州券必然是糊弄人的,到时候铁定兑换不了。
至于青州券究竟是什么,不抱希望的众人自然也毫不关心。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丁勇心里都在犯嘀咕,一是不理解贺渊的这些亏本政策,二是不理解这种弯弯绕的以券换币的做法,三是不确定青州券是否真的有效。
但职责在身,他还是神色严肃地解释了一番:“青州券,顾名思义,只有在青州才可兑换,在青州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废纸一张。你们每日领到手之后务必妥善保管,不然以后别人拿着券去换真金白银,你们却只能眼巴巴看着,肠子悔青了都没用。”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虽然都不抱什么希望,但想着留下也没什么坏处,到时不能兑换的话再扔掉也不迟,于是纷纷释然。
丁勇又说了一些细化的问题,对壮丁以外的人也进行了一番安排,之后一声令下,热腾腾的大锅饭被陆续抬了过来,里面只有异常简单的饭菜,又因为是大锅混煮,就连口感也谈不上有多好,但这对于饿得双腿发飘、吃了这顿愁下顿的流民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燕王府首先实现了“管饱”的承诺,虽然才只是第一天,但已成功打破了多数人的疑虑。
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自然瞒不过周边城池的官府,而且贺渊也不打算隐瞒,他所用到的米粮还是从周边城池买过来的,当然这所谓的买与普通百姓的买完全不一样,摆出燕王的身份,连买带送,基本和抢也差不多了。
贺渊对此并没有多少愧疚,他能买到这么多粮,而百姓却食不果腹,可见那些官府或粮商都是经得起剥削的,更何况这又不是在青州,他没必要爱民如子,倒不是他狭隘,而是他有意要建立青州的优势,希望通过各方面的努力与潜移默化,让青州成为所有百姓心中的一方乐土。
虽然很艰难,但并非不可行,只是需要足够的毅力与时间。
消息很快传到平城,陶新知听属下汇报时只觉得脑子不够用,虽然贺渊没有大开杀戒令他松了口气,但他又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嗜血残暴的王爷,怎么突然就这么仁慈了?
老幼病弱者什么都不用做,每天竟然管饱,壮劳力去服劳役,竟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外每日还可领到几文钱,算下来一年足有三两左右。而本朝盛世时,普通百姓一年也不过攒七八两,若贺渊所说的青州券真的有效,那这些流民的日子与当下现状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而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何为青州券?听都没听说过!若真能兑换,那得耗费多少银两?简直亏大发了!
陶新知来回踱步,想得脑袋都大了,低声喃喃道:“这是傻了吧?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就修一条路?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此时,玉山上下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壮劳力一拨拨开拔,同时离开的还有他们的妻子,这些女子另成一队,算是后勤,专门负责编织箩筐、洗衣做饭等事,这么安排算是意外之喜,再一次让众人改变了对燕王府的看法。
而剩下的女子则留在山脚,纺纱、织布、缝衣,充当燕王府那五百精兵的后勤。至于年老者、体弱多病或身有残疾者,同样在山脚暂住,其中也不乏抱着希望想要获得铜板的,则视情况各自做出贡献。此外剩下的就是孩童了,这些孩童算是贺渊与薛云舟最花心思的一类人。
他们设置青州券,其实就是现代的代金券,之所以要这么曲折,一方面是因为燕王府的确资金紧张,需要一定的时间筹措周转,而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这些民众能够移居到青州去。
在这种乱世,许多百姓颠沛流离,家乡的概念已经逐渐模糊,官府对于人口的控制也十分混乱,只要青州有吸引力,他们在那里安家落户并非不可能,更何况道路是往青州修的,等修完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在那里兑换银两,一旦有了银两,他们又可以在那里消费,这几乎是顺其自然的事。
青州处于北方,地广人稀,想要青州繁盛起来,首先得有那么多人口,而一旦将这些流民视为囊中之物,其中的孩童则成了青州未来的希望,马虎不得。
众人各司其职后,薛云舟躺在床榻上休息,一手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另一手拿着名单,开始研究教育问题:“这些孩子有大有小,不过应该都没有念过书,可以一起教,从头开始。”
贺渊应了一声,一抬眼见他双眸发亮、满脸生光,立刻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连忙道:“暂时别忙着改革,他们最终会不会定居青州还不一定,等以后回到青州了,我们再详细规划。”
薛云舟嘿嘿笑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