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冠玉舔了舔嘴唇,一本正经道:“自从遭了饥荒,我就得了馋病,一天不吃肉就浑身难受,你快给我看看,这病能不能治?”
薛云清脸色有些僵硬,半晌后冷着眉眼撇开头:“能治。”
严冠玉连忙往他跟前凑了凑,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治?”
“离我远点。”薛云清神色更冷,瞪他一眼,“三个月不沾荤腥,包你不药而愈。”
严冠玉还想再问,薛云清迅速转过脸去,正打算针对薛云舟的每日膳食询问一番,外面再次响起余庆的声音。
“云清公子,山下来了几个人,说是您派出去的,他们已经将高子明抓到并带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前面等着见您呢。”
薛云清双眼倏地亮起,双手迅速握成拳,紧了紧又松开,沉声开口:“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薛云舟惊诧万分,虽然薛云清的人与高子明都是奔着薛冲过去的,但在这种出了城就人烟稀少的时代,在偏僻得满视野看不见几个大活人的流放路上,双方能碰上的几率小之又小,没想到薛云清还真将人给找到了,这实在不知是他的幸,还是高子明的不幸。
虽然薛冲还没抓到,但抓到一个高子明也不错,至少薛云清这个年过得还算有安慰,而对他来说,也能稍微减少点愧疚,毕竟自己当时只顾着贺渊的安危,没有多想就将高子明给放了。
薛云清相当沉得住气,明知道杀父仇人就在不远处,却依然不紧不慢地继续自己的问诊,直到确认薛云舟的膳食十分正常,这才镇定地收了手,道:“我先过去了,明日再来。”
薛云舟立刻站起来,道:“我也过去。”
薛云清没有异议,转过轮椅就往外走。
严冠玉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了过去。
薛云清屋前的空地上,此时正站着四个人,其中三个是薛云清的人,另外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就是高子明了,看他这落魄的模样,想必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头。
薛云清远远便停了下来,直直看着高子明,眼中的恨意毫不遮掩,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过去将仇人生吞活剥,最终他深吸口气,冷笑一声,道:“严冠玉,你这山头有没有关押人的地方?”
“当然有。”严冠玉一脸自豪,“后面有个山洞,我在那里加了一道铁门,任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来。”
薛云清一听是山洞,嘴角的笑意更浓,目光森冷道:“山洞好,一报还一报!高子明,当日我父亲受了什么苦,今日我便一分不少地如数奉还,你给我好生受着!”
高子明哼了一声:“你父亲是薛冲害死的,不是我。不过既然被你抓来了,我也认命,要打要杀随你便。”
薛云清咬了咬牙:“你助纣为虐,还当自己无辜不成?不必逞口舌之勇,在你身上动刀子,我都怕脏了我的刀!”说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恨声道,“将他带下去关起来!”
严冠玉好奇问道:“这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薛云清没理他。
严冠玉又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薛云清看着高子明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将他关在山洞里,不见天日,不闻人声,每日两口水,不给饭吃,我要看着他活活饿死!”
高子明的背影猛地僵了一瞬。
严冠玉听得咋舌,他看得出来,高子明这个人十分硬气,酷刑施加到他身上恐怕很难让他害怕,而薛云清的法子看起来温和,实际上对于高子明这种人反倒是一种极端的折磨。
更何况,活活饿死,任谁都受不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百姓,深知这样的人会死得极其痛苦,而那些百姓普遍病痛缠身,多数是饿死加病死的,受煎熬的时间不会太长,但高子明这种身子骨十分硬朗无病无痛的,靠着每日两口水能活得更久,而活得越久,所受痛苦就越大,更何况在那山洞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能将人逼疯。
“你可真够狠毒的。”严冠玉心有余悸道,“幸亏我没有你这样的仇人。”
薛云清冷冷瞥他一眼:“山洞在哪儿,你还不快去带路?”
严冠玉悻悻然,连忙追了过去。
薛云舟感受到薛云清满身散发出来的恨意,不由有些担忧:“高子明的家人呢?为什么只看到高子明一个人?”
薛云清听到他的话,逐渐恢复理智,忙看向其中一名手下。
那人连忙回道:“属下当时只看到高子明一个人,并未见到他身边有家人。”
薛云清问:“你确定没有看漏?”
“属下确定。”
薛云清点点头,神色微松,他并非残暴之人,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对付高子明无辜的妻儿,但也不想给自己制造仇人,凭添麻烦。
薛云舟同样松了口气,他看到薛云清刚才那副模样,很担心高子明的儿子将来会成为另一个薛云清,那样以后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现在听那下属所言,料想高子明是将妻儿安顿好才去找薛冲的,那样的话,他的失踪将会成谜,他的儿子更不会知道自己多出一个仇人。
高子明被抓,薛云清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料理完这些事之后就赶紧去告诉他的母亲顾氏,母子俩俱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顾氏叹道:“希望能将薛冲抓到,那样我就此生无憾了。”
薛云清坚定道:“会抓到的,一定会。”
这天夜里,天上扬扬洒洒飘起雪花来,雪越来越大,连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整个山头都被皑皑白雪覆盖,走出屋门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美景,再加上这天就过年了,所有人都心情愉悦起来。
贺渊给所有流民都放了假,这一日,不用他们做任何事,只需要与家人团聚,没有家人的则聚在一处,同样算是团圆。
一整天,玉山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热闹中,山上山脚的所有屋子都贴上了大红的门联,饭菜的香味更是在寒风中飘出去老远。
曾经朝不保夕的流民此时此刻不仅有饭吃,有衣穿,有遮风避雨的屋子,甚至还有为数不多但绝对宝贵的几十文钱,这简直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而出门许久的壮丁此时也回来与家人团聚了,看到家中老人与孩子都得到善待,心中对燕王府及燕王感激不已,最朴实的想法就是年后一定要更加卖力地干活儿。
另一边,没有家人的流民聚在一处,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老人坐在门口,听着别人家的孩子献宝似地念书给父母听,之后摸摸怀里藏着的那几十文钱,很快就将那些羡慕抛诸脑后。
就在大家热热闹闹忙着过年时,丁勇带来了一个更加振奋人心的消息:王府即将发放米肉,不论男女老幼,人人有份!
按照编制,每大组各出两人去领,领回来各自分发到小组,小组再继续分下去,虽然因为条件有限、时间有限,不可能做到人人平均,但混到差点饿死的流民多数都是老实人,在这种巨大惊喜的冲击下,没有人去计较谁多谁少。
他们平时虽然都吃得饱,但也仅仅是吃得饱而已,偶尔沾点荤腥也是煮在大锅里的肉糜,分到各人碗里时顶多就尝尝味道,谁都没有想到,这次过年不仅可以暂停劳作与家人团圆,甚至还有米有肉发放下来,虽然数量不多,可他们已经非常满足了。
当天夜里,无数人睡到半夜又爬起来,生怕做了一场美梦似的,摸摸藏在木板床头的米肉,确定都还在,这才安心地重新躺下,同时在黑暗中乐呵呵地开始打算:每天都吃喝不愁,发下来的这些米可以换盐,换了盐可以腌肉,以后每隔几天就割那么一小块下锅,够吃好几个月呢……
☆、第52章 团圆饭
山下一片祥和,而在山上又是另一番热闹的光景。
贺渊挑选并留下来的那五百精兵此时正凑在一处喝酒,他们多是生性豪迈之人,嗓门不小,笑闹声一阵盖过一阵,传出去老远,将玉山周围寂静的夜色衬托得颇为热闹。
而另一边,薛云舟等人也团团围坐一桌,因这个世界男女都可以生子,男女大防并不是特别严苛,再加上出门在外原本就不必太多讲究,因此顾氏与康氏也在席间,她们俩虽然一个丈夫死了,一个被丈夫休了,但原本就是一家人,此时一桌人吃着团圆饭,虽然人少,倒也十分温馨。
贺渊虽然不怎么开口,但神色十分淡然,只顾着照顾薛云舟,从头到脚都看不到一丁点暴虐的影子,若有外人在场,绝对会震惊得下巴掉在地上。
当然,这里的确有一个外人,就是严冠玉,他如今算是被软禁在山上,哪里都去不成,不过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似乎自己也没想过要离开,如今到了大年夜,他又自动自觉地凑了过来,看到满桌子美味佳肴,眼睛恨不得放出光来。
薛云清嫌弃地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严冠玉不以为意,乐颠颠地将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惊讶道:“怎么这些菜的口味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山上来新厨子了?”
薛云舟朝贺渊看一眼,埋下头哼哧哼哧闷笑起来。
贺渊看着他,难得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温柔的神色。
严冠玉咬着一块鸡腿看向他们俩,一头雾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薛云清冷冷道:“吃你的!管这么多!”
严冠玉连忙将目光转向他,锲而不舍地问道:“换新厨子了?”
薛云清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没换,云舟做的。”
严冠玉大惊,瞪向薛云清:“堂堂王妃,身份不是应该很尊贵的嘛!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而且你还大着肚子!”
康氏也面露惊讶:“云舟,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薛云舟神色自若地嘿嘿一笑:“其实我不会做菜,只不过是照着王爷的口味去提醒了一番。”
他上辈子会做菜,这辈子原身是个书呆子,这种借口倒也合理,几人听了面露释然。
严冠玉并非夸张,这一桌菜确实口感十分不错,再加上之前他们离开京城并没有带上王府的厨子,所以在这山上吃得并不精致,这回恰逢过年,薛云舟想给贺渊一个惊喜,忍不住就去露了两手,两相比较之下,这年夜饭自然就是绝对的美味了。
贺渊给薛云舟夹菜,低声道:“以后不许做了。”
薛云舟连连点头:“噢!”
“你现在不孕吐了,能吃就多吃点,不然夜里容易饿。”
薛云舟又点头:“噢!”
严冠玉一边吃一边拿眼睛瞄着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云舟啊,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在王爷面前乖得像他儿子似的,哈哈哈哈!”
贺渊面容僵了一瞬,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薛云舟“噗”一声,嘴里的汤喷了出来,他觉得贺渊大概又要受刺激了,连忙擦了擦嘴,义正言辞道:“这叫夫纲!夫纲你懂不懂?”
说完不禁抖了一下,心道:为了安慰二哥这个老男人,我也是蛮拼的。
严冠玉原本还想再调侃两句,目光一转,不经意间看到薛云清嘴角的笑容,不禁呆了一下,他在山上住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薛云清如此自然的笑,以前虽然也见过他笑,可那些笑要么就泛着冷意,要么就带着嘲讽,和今晚的完全不能相比。
薛云清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眼朝他看了看,笑容倏地收起,冷道:“你干什么?”
严冠玉“呦嘿”一声,伸出手去捏捏他的脸:“看来今天是真高兴啊!”
薛云清一把将他的手打开,皱眉道:“有病!”
严冠玉不以为意,随手就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吐词不清道:“整天苦大仇深地做什么?谁还没有点仇恨呐!我要像你一样,早就从山顶上跳下去了。”
薛云清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之前隐约听薛云舟提起过他的事,听说他家人都被晋王给害死了。
严冠玉将肉咽下去,又灌了一口酒,抹抹嘴道:“人家晋王好好活着,出入都有护卫随行,我又没法子将他怎么样,幸好我想得开,不然除了跳崖还能做什么?”
薛云清冷哼一声:“你想得开还养那么多土匪?”说完就有些别扭地转开头去。
严冠玉哈哈笑了一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薛云清看着碗里的菜,再次露出嫌弃的眼神,刚想将碗推开叫人重新拿一个,就听严冠玉在旁边阴阳怪气道:“大老爷们儿同喝一碗酒都没什么,吃口菜怎么了,娘们儿才讲究呢。”
薛云清咬牙切齿,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严冠玉颇为热情地又给他夹了一道菜:“来来来,多吃点,小云舟的手艺还真不错,不吃就亏了。”
薛云清深吸口气,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慢吞吞将菜夹起来吃了,心里恨不得将严冠玉凌迟一百遍。
☆、第53章 年后
吃完年夜饭,薛云舟与康氏等人告了别,跟着贺渊回去休息。
此时已经将近子时,山上寒风阵阵,贺渊担心他受凉,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了给他穿上,又将他牢牢揽在怀里,低头问道:“我看你刚刚吃得太尽兴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薛云舟转身将他抱住,仰起脸看着他,弯起眼睛冲他笑,“今天真高兴!”
贺渊让他笑得心里一阵悸动,忍不住低头含住他的唇瓣轻吮,好半晌才将他松开,低声道:“我也高兴。”
薛云舟直直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这句话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