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悄悄的,沈家河估计还在睡觉。方天林把东西放进灶房,洗了把手就开始做早饭。
灶膛刚燃上火,耳边便传来一阵婴儿的哼唧声。方天林愣住,手沾上火星才回过神来,忙铲起灶灰熄灭灶火,几步便冲进房中。
第17章
浓重的血腥味,让方天林都迈不开脚。他强自镇定,扑到床边,掀开被子瞧了一眼,还好,虽然看着很是瘆人,但并未出现大出血这样在这个时代基本等于没救的惨况。
这才七个月,怎么这么快就生了?方天林怀着这样的疑惑,探头去看沈家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床头一溜并排三个小脑袋,让方天林几乎失语。
方天林六神无主,这样的情况他压根不知道要如何处理。他不敢耽搁,跌跌撞撞跑出小院去叫最近的稳公。见人在家,方天林舒了一口气,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拽着就往家里带。
进了房门,稳公刚想说生产急不来,让他先缓缓再说,可打眼一瞧,还没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连气都没喘匀,稳公直接上前查看。
“没事,你去庆安堂找个大夫过来瞧瞧,这边由我照看着,你放心。”查看过后,稳公一脸笑意地说道。
方天林正有此意,闻言即刻马不停蹄跑向庆安堂。
“怎么又是你?”老大夫显然还记得方天林,见是他,语气颇为嫌弃。
“大夫,我媳妇生产了,你快随我去看看。”
生孩子可不是小事,老大夫摒除成见,中气十足地叫小童收拾医箱,步履匆匆跟在方天林后头。
一到地方,老大夫便扶着院门直喘气:“见你就没好事,真是夭寿,多几个你这样的病人,老夫也不用坐堂了。”
方天林陪着笑,将老大夫扶进房。
家里就方天林和沈家河两人,连热水都没人烧,稳公只好亲自动手。方天林他们进来时,房中的血腥气刚散去一些。
老大夫眉头攒起,逮着方天林就开骂:“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让产夫一个人生产?”
“大夫,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媳妇他才七个月就生产,你帮忙看看大人和孩子可有不妥的地方?”方天林抹了把汗,他正想着这几天就请大夫过来给沈家河把把脉,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媳妇的肚子实在是大的过分。谁知道孩子会来的这么急,他还没行动,媳妇倒是如此干脆利落,趁他出门一个多时辰的工夫,连娃都生好了。
“还有襁褓吗?就一个不够,小衣裳也找几件。”稳公脸色很精彩,不过还是以喜色居多,也不无可惜。要是这胎由他接生,这以后的生意可就稳了。这家这个产夫真是厉害,仅靠自己一人,就生下三个儿子!
“还有一个,我找找。”方天林一阵翻箱倒柜,才找到他要的东西,忙不迭递给稳公。
“大夫,我媳妇一直没醒,他没事吧?”
老大夫白了方天林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事,他这是体力流失过量,累得昏睡过去,等他睡醒就行。这次是你运气好,产夫和孩子都没问题,以后可万不能再像这次这般,留着产夫一个人在家。亏得这次没出事,否则看你怎么收场。”
方天林有些悻悻然,这不是两人都年轻不懂事,以为月份还早,不需要让人时刻看护着,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方天林听着老大夫唠叨如何为大人孩子调养身体,又向稳公请教该如何照顾产夫和婴儿,才头昏脑胀地给两人各包了个红包,将他们送出门。
方天林进房看了看酣睡中的媳妇孩子,一转身又出了门。孩子来得太突然,数量又超出预料,很多东西都准备得不够齐全,被褥毁了一套,也要重新置办。
两人手头银子不少,但照方天林这么个花法却坚持不了多久。尤其是一下子多了三个娃,那开销更是噌噌噌往上涨。
即便如此,方天林也没想过要缩减开支。家里两个大的要补身体,小的更是得注意。其他方面他或许使不上力,至少孩子吃食上不能亏待。
不过能省的地方,方天林也不会大手大脚。好比如襁褓,他决定再买三个,三个娃用五个襁褓估计能替换过来,偶尔不够,也能用炭盆或热炕进行烘烤。
这次方天林只盯着急需的买,家里离不开人,他决定等沈家河醒了之后再将家里一应所缺都添置齐全。
方天林抱着大包小包回家时,沈家河已经醒了,正半卧着侧身拍抚身旁的儿子。
方天林忙将手头东西都置于一边,大步跨上前,急切地问道:“家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有,可一定要和我说。”
沈家河看了方天林一眼,又低头看着身旁三个孩子,眼里带着笑意,柔和了面容。
“刚才稳公大夫都来瞧过,孩子没问题,你先躺下。”见媳妇和孩子们并排躺在一起,方天林傻傻地笑了。只是一想到媳妇一个人生下孩子,他就一阵后怕,“你怎么不叫人?一个人生多危险?”
沈家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孩子很乖啊,一点不折腾。他们出来前,肚子完全没动静,一痛起来,我连叫唤的时间都没有,孩子便一个个下生了。”
听沈家河这么说,方天林又多看了几眼三胞胎:“我去给你整点吃的,有事就叫我,可别自己来。”
“嗯。”
方天林以为这辈子也就一个孩子,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以后他都不想再要了。岂知世事无常,媳妇竟然这么猛,不生则已,一生就连生三个。这对方天林而言,十足是个惊喜,真的是又惊又喜。
这事其实也不怪方天林疏忽。自打沈家河看过一回大夫后,没再出别的症状,鉴于媳妇本身并不愿意没事老往医馆跑,他也就随他,愣是谁都没想到沈家河怀的是三胞胎。
方天林快速煮了一大碗糖鸡蛋,给沈家河端过去,他自己只随便吃了点。之后,他又出了趟门,买了只刚下过崽的母山羊回来。虽然他准备了一袋子精米,喂孩子喝米汤也能凑合,但一点奶都不喝,貌似婴儿抵抗力会比较弱。在这个一点小病都可能魂归西天的靖朝,他还是谨慎点为好。
忙活完这些,方天林正准备为自己做午饭,房里便接二连三传来婴儿哭声。那嗓门大的,将在灶间忙碌的他都吓了好大一跳。
方天林急急忙忙起身,一进房门,就瞧见沈家河正在手忙脚乱翻看襁褓。两人都是新手父母,虽提早就听过张婆子仔细讲解,也拿家里几个侄子侄女试过手。到底那些孩子最小的都一岁多了,和初生婴儿不能比,真正动起手来,两人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完全找不到方向。
将儿子们都安置好后,大冷天的,两人竟然都忙出了一身汗。得了,这回方天林也顾不上做午饭,先给媳妇用干净的帕子擦干净身体。
张婆子再三交代过,坐月子不能洗澡。方天林也不懂这些,不好违背,只能沾点热水给他擦身体。
等他和沈家河吃上午饭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方天林直感叹,孩子睡着时那是小天使,醒了十足十是个魔鬼。可就是这样让人欲哭无泪的小生命,方天林也宝贝得很。他自己还没成年就成了孤儿,现在有媳妇有孩子,他又有了新家,飘着的心至此安定下来。
不过,方天林也不打算惯着孩子。就他一个人照顾四个,若还不能得到足够的休息,怎么撑得住?他倒下,去请人来照顾,或许比他照料地更好,可有一点是旁人没法比的,谁都不可能有他那么上心。
为了把孩子们的作息调整正常,白天醒,晚上休息,方天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这么做没白费心思,小半个月后,孩子们的作息总算开始规律起来。没了孩子们日夜不休的折腾,方天林和沈家河日子过得松快许多。
“你睡吧,我来看孩子。”沈家河看着方天林胡子拉碴,眼下一圈乌青,一脸憔悴的样子,很是心疼。
方天林也有些支撑不住,倒在床外侧就呼呼睡了过去。
沈家河伸手描绘着方天林的面部轮廓,心里一片宁静,笑得眉目舒展。他这一段日子过的,跟个神仙似的,就差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所有活都被媳妇一应揽下,更是好吃好喝,饭菜那是天天换着花样来。每天不是鸡汤,就是鱼汤,这才过去十几天,他感觉人都胖了一截。
沈家河有六个侄儿侄女,嫂子弟妹如何坐月子,他虽没有亲自进去瞧过,大体上还是清楚的。他娘待儿媳妇算是不错,那也不可能天天都吃这些,月子里能宰上三五只鸡,就已经是顶好的待遇,再多,农家供不起。
将儿子们作息矫正过来后,方天林总算能睡一个好觉。几天后,人就缓过劲来,脸上的疲色尽去,也有心思逗弄孩子。
他们在外边,孩子们洗三满月之类都将错过去。两人商量好,百日一定要回家好生办一场。
“家河,你辛苦了,孩子的名字你来取吧。”方天林不在乎这些形式方面的东西。
沈家河低头,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扫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听的名字,索性放弃,拿期待的眼神看着方天林。
方天林倒也不矫情,既然媳妇让他来为孩子命名,那他照办便是。取名并没那么容易,方天林不想随便将就,趁着干活的空档,一连想了好几天,才拿出一串名字,让沈家河挑。
“沈璧、沈璋、沈璜,确定?”
“嗯。”沈家河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老大叫沈璧,老二叫沈璋,老三叫沈璜,定下不改了。”方天林一锤定音。这三个字寓意挺好,他对礼器并没有做过研究,能记得这三个就不错了。
大半个月过去,三个孩子脸蛋已经长开,不再像刚出生那样皱巴巴的看着有些丑。
第18章
“这是你家传吗?”方天林手指轻轻刮过老大红润光洁的皮肤,“你看,三个孩子长相都不同。”
沈家河睁大双眼仔细瞅了半天,点头应道:“估计是,我和四弟长得也不一样。”
“这样挺好,要是三个小家伙长得都一样,麻烦可不小。”方天林是真心这么认为。同卵多胞胎看着很让人乐呵,真正生活在一起,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就算父母能分辨自己的孩子,一不留神也可能错认,更不用说其他人。人还是独一无二比较好,至少谁做的事情都一目了然,不会被人混淆。
沈璧估计是被方天林闹烦了,眉毛动了动,小嘴也微微撅起。方天林见事态不对,忙把手拿开。沈璧咂了两下嘴,吐着泡泡又沉沉睡去。
方天林扶了下额头,心道好悬。这三个娃闹腾起来,一时半会可不会消停。要是不管他们,就会哭个不停,直到只剩哼哼唧唧,瞧着就可怜。再说孩子太小,不能老让他们哭,万一哭到背过气去,危险可不小。这些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一点是,不管方天林还是沈家河,都有些舍不得。
孩子刚出生没多久,骨头都是软的,容易被压到,三兄弟都被放在沈家河闲来无事编的小提篮中。提手可以活动,平时都自动垂在篮子一侧。遇到风和日丽的日子,方天林随手一提,就可以将孩子们拎到院子里晒太阳,倒是挺方便。
三胞胎出生时个头挺小,这么多天过去,瞧着倒好了许多,乍一眼看去,不比一般孩子小多少。
这阵子,方天林整日里忙着洗尿布、喂奶,围着一大三小转,整个人身上一股子奶味。他自己习惯了闻不大出来,这一出门,难免会被人多瞧上几眼。
确实,像方天林这般照顾媳妇孩子的男人并不多见,不,应该说是极少。不过,这也是他们情况特殊,若两人关系没有颠倒过来,现在应该还在家里待着,产夫会有婆婆妯娌照应,轮不到当家男人将这些活尽数揽过去。
方天林初为父亲,虽然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但他却忙得开心。这都是他最亲近的家人,再苦再累,他都甘之如饴。
自打孩子们对声音和颜色有分辨能力后,方天林去买了几个彩球和拨浪鼓,趁他们醒着时,有事没事就拿这些东西逗弄他们。
沈家河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一连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人都闲得快发霉。方天林买了这些东西后,他算是找到了事情做。
三个小家伙性子各不相同,沈璧最为懒散,不去扰他,一整天几乎都在呼呼大睡。沈璋格外活泼,睁开眼睛就动个不停,他的襁褓总是得特别注意,一错眼,就有可能松动,不看紧都不行。沈璜最小,性子也最是沉静,他不像老大那样爱睡,就是醒着时静静地打量四周,不吵不闹,只在吃喝拉撒时叫唤几声。
别以为这样,他们就很好带。三个娃是联动的,一个哭闹,其余两个都会跟上,就算爱睡的老大,也会醒过来加入其中。
方天林正在致力于让孩子们步调一致,这样至少能减少一半的哭闹次数,他和媳妇就能省心不少。
“家河,你看老三长得跟你是不是很像?”一想到小儿子顶着一张憨实面孔,静静地盯着人瞧,方天林就乐不可支。
沈家河打量半天,蹦出来一句:“像我,更像你。”
“是吗?”方天林瞪着眼睛端详了好一会,还是觉得小儿子像沈家河更多一些。不过,孩子小时候的长相不作数,方天林也就这么一说,说完他自己都不在意。不是他自夸,沈家河相貌也就中等偏上一点,他自己却是实打实一个帅小伙,若长相能随他,那是好事。
方天林和沈家河只有两人四只手,三个孩子压根就抱不过来,这倒让几个孩子养成好习惯,不会时刻粘着人,不被人抱在手里就不肯睡。
还好,三个孩子只在哭闹的时候才一起闹腾,要是连笑的时候都同步,那日子真没法过了。这不,性子活泼的沈璋,不逗都能自个乐呵,现在一逗起来,更是笑声连连。动静这么大,左边睡着的沈璧,继续睡得香喷喷,姿势都不带换一个,右边躺着的沈璜,则安安静静地眼睛直追着彩球转。
三个孩子性子特别明显,一个懒过头,一个过于闹腾,一个又太过安静,方天林却怎么瞧怎么好。
“家里钱还够吗?”沈家河看着这段日子钱如流水般花出去,眼中盛满担忧。
“放心,够用。”方天林拿出钱箱,又数了一遍,“还有十五两多。马上就要进入腊月,我们得赶在过年前回去,你说要不要去买辆牛车?”
“牛车?”沈家河一愣,这可是个大件。广延村那么大一个村子,有牛的也才堪堪超出一巴掌之数,“还是不要了,这些钱买完牛车就不剩什么,家里孩子多,得多备些钱。”
“行,听你的,那咱们回去还得雇牛车。”方天林本来还觉得他赚的钱不少,却连头牛都买不起,等回家安顿好后,他得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赚钱法子,毕竟在山外围打猎所赚有限,贴补家用还行,想靠这个发家就有待商榷。
沈家河出月子那天,心情格外敞亮,总算能下地了。
又是小半个月过去,腊月上旬末,方天林将暂租的小院退掉,把所有家当都搬上牛车。现在外头天寒地冻,方天林将孩子们裹得严严实实,四周也都用被子挡住,争取不透进一丝风。
这次他们没直接走裕丰镇,而是转道阜阳县,选的车行也不是之前那家。到了阜阳县,他们休整了一日,第二天半上午才出发,晌午过去没多久就到了裕丰镇。
“你带着孩子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过来接你们。”方天林本来想让牛车直接送他们进村,后来盘算一番,还是没有这么做。
眼下是腊月,陆续有村民进镇办年货,方天林在镇子口转了一圈,便和人商量好,让邻近两个村子的村民挤一挤,他多出一点钱,给他匀出一辆牛车。
这些车夫都是熟识,方天林叫的牛车,车主是广延村人,不过两人并不熟。谁让他平时连牛车边都不挨,广延村又大,一时半会他根本认不全所有人。
“你是沈老二家三媳妇?”车把式李老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大伯眼神真好,我就是。”方天林笑着在前头领路,很快,他们便来到镇外茶棚边上。
起初李老头还不以为意,想着方天林可能是早产生下孩子,当一连看到三个模样相似的提篮,却没见到婴儿时,他直接拽过沈家河压低声音问道:“河小子,你媳妇不是怀孕了?孩子呢?不会没了吧?”
沈家河呵呵笑着,掀开提篮上覆着的被子一角:“李叔,在这呢。”
李老头倾身看过去,小娃娃脸色红润,在阳光照耀下,皮肤都泛着光,一看就被养得很好。他啧啧称赞两声,这样的孩子在村里可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