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中午凌思凡会到食堂去,然而他晚上自己在家时,的确总是不吃或者对付,因为他真的没时间做饭。他经常一边工作一边随便啃几个水果,或者起开一罐营养粥之类的,也有的时候用订餐软件叫个外卖,虽然附近只有那么几家饭店。他每天晚上回家的时间不定,有时候需要去应酬,而且经常在外出差,所以也懒得请什么家政过去。庄子非知道了之后,便经常给他送吃的,不得不说,都很好吃,而且庄子非的厨艺似乎一直都在进步。作为答谢,在外边用餐时凌思凡总是抢着付账单。
“那个,”庄子非说,“今天给你送完吃的,我就要出国了,你要注意照顾自己,晚饭争取吃好。”
“嗯,”凌思凡又是随口问了句,“你现在好像总在外边跑?”仔细想想,似乎是有两三年了——两人刚熟悉时庄子非并不似现在一般忙碌。
“对……”
“工作这么忙了?”
“倒也不是,”庄子非说,“是我自己想要多跑一些地方。”
“……哦?”
“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很美好的地方。”庄子非道,“自然、生动,我想要找到最最美好的那一个。”
“找到了干什么?”
“找到了……”庄子非声音突然变小了一号,“等我找到了我心目当中最美好的地方,我想带你去看。”
“……你别这样,”凌思凡能感觉出来庄子非是很认真的,但他只觉得很麻烦,于是也坦诚地将实话讲给对方听了,“我不会跟你去看的,我对那些不感兴趣,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好几年都没有度过假了。”
“那、那我就等你有时间再去。”庄子非异常固执地说道,“你忙你的,我可以等,最多,等到你年老了、退休了,再和我过去看。”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我也没办法。”
“那个,除了给你送饭,还有一件事情……”庄子非用眼睛偷偷瞄凌思凡,“这个才是更加重要的事,因为要打扰你,才顺便又包了芹菜包子……”
“你先说说看吧。”
“思凡,我捡了一只猫。”
“猫?”能让凌思凡高兴的东西就只有钱——赚到钱了心情就好,没赚到钱心情就差。他是一个陪人进行娱乐活动都会偷偷躲在厕所补眠的人,因此,他对庄子非的猫并没有兴趣。
“嗯,我给你看照片。”庄子非说着,便打开手机,调出了几张照片放在凌思凡的眼前。
照片上面是只小猫,第一张照片里面的它身上全是泥,躺在一个红色盆里奄奄一息的。在第二章照片里面,因为有皮肤病,它的毛已经全被医生剃光了,露出裸色的肉,脸上、身上还是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到处都有伤口,眼睛一直闭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
凌思凡皱了皱眉头。这猫实在太虚,估计肯定是活不成了。然而,不知为何,看着没有力量也没有保护者、但却那么努力地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它,凌思凡在一瞬间想到了母亲去世后的自己,想到了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
“放任不管它活不了,所以,我带它去看了医生。”庄子非说,“它现在在医院住院……但是,我马上就要出国了。”
“……”
“总没办法把它放在医院一走了之,总得有人每隔两天去看看它……思凡,你能不能偶尔去一趟医院呢,那个医院离这开车就十分钟……我特意选的那一家,就在你回家的路上,你下班时顺便瞧瞧就好……进去就能直接看的……”
“子非,”凌思凡问,“你还有别的朋友可以拜托吗?”
“我……”庄子非的眼睛黯了一黯,目光当中流露出了失望。
“算了,没事,我找个人去看猫吧,尽管放心,我会派靠得住的人。”就找办公室的李木子好了,做事细心,似乎也很喜欢动物——创业之初庄子非帮了他很多,之后也总送这送那,现在对方好不容易提出要求,凌思凡自然也不能会拒绝他。在凌思凡的印象中,这是庄子非第一次请自己帮忙,而自己在为人处世方面,一向不会给人落下话柄。
“你……你没办法亲自去吗?我希望你能看看它……”
“没有必要非得是我,她会做得比我好的。”即使是顺路,也要花时间。
“我、我想让你亲自看看……”庄子非道,“看看,无论之前经历过什么事,受了怎样的伤,依然可以接受某个人的心意,恢复它的创口,变成十分帅气的猫。”这么几年下来,庄子非很清楚,凌思凡并非当真享受孤独,他内心深处是在渴望陪伴的,但同时他又对周遭的人有恐惧和排斥,两者同时存在,他找不到任何外化的途径应对那样的分裂。
“……”凌思凡说,“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看。”
说完,他看了一眼表,“我要上楼去了,等下有个会议。我会请人照顾好猫,你可以放一百颗心,等下把信息全都发给我。还有,祝你一切顺利。”
“思凡!”在凌思凡转身离开之后,庄子非又说道,“那你每周发个猫的照片、讲讲情况,好吗?”
“……我会让她直接加你微信。”
第4章 收购安世(二)
就如凌思凡布置的那样,李木子每个隔天都会去宠物医院,看看庄子非捡的那只猫。凌思凡叫她直接与庄子非联系,不过已在职场多年的她自然不会只是默默干活,她每次给庄子非发猫的情况还有照片都会“顺便”抄送给凌思凡。
凌思凡通常都会随便扫一眼。他觉得很神奇,因为那猫刚刚被捡到时仿佛只碰一下就会咽气,没想到竟然能一直挺着,也不知道可以撑到何时。李木子在其中一条微信上说,猫有一些贫血,她买了补血的药并用针管打进了它口中,它呢,很努力地一点一点吞咽下去,有时吃得太拼命了反而会喷出来。
看着看着,凌思凡又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他情不自禁地,就有一点点希望猫能活下来,虽然看情形感觉它十有八九还是会死的。
……
——庄子非离开的两周之后,“霄凡”收购“安世”的事件有了最新的进展。
经过官员的游说后,德国一家老牌汽车企业流露出了对于收购“安世”的兴趣,很有可能向股东们提交报价。那家汽车厂商近些年来销量萎缩,目前正在打算设计无人驾驶汽车以求在新一轮的竞争当中拔得头筹。然而,虽然那家公司拥有传统汽车制造技术,但却不擅长研发以计算机技术为核心的车内驾驶系统,也没有与知名的it类公司合作,因此,对它来讲,直接收购一家在传感技术、自动控制技术、人工智能等方面具有众多专利的公司是一条捷径。表面上看,“安世”与它一拍即合,一切都很美好。
“……”凌思凡又是烦躁了。只要生意上的事情受挫,凌思凡就会感到很焦虑。
他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琢磨,同时右手握着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划划。
足足十五分钟过后,凌思凡停下来,看了看纸上他刚写的字。在那张a4大的洁白的打印纸上,他写了不下三十个“庄子非”,已经写满了一整页。每一遍的大小都差不多,比划正倚交错,断连辗转中都透着细致认真。
“……”“庄子非”是他刚才思考时心中一直闪现的名字。
对于要不要再请庄子非帮忙,凌思凡很犹豫,因为这一次与以往完全不同。刚创业时,庄子非只是过来拍摄些宣传照片,有自己在旁把关总归不会出太大的岔子,而倘若再拜托他解决掉眼前危机,对方则需要独自完成“任务”,凌思凡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庄子非,毕竟,如果被外界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的话,会对自己的名声有极大的损害。
凌思凡又犹豫了另一个十五分钟,最后终于是拨打了庄子非的号码。那是一个很特殊的号码。当庄子非在没有电话信号的地方拍摄照片时,凌思凡就只能通过卫星电话联络他了。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庄子非熟悉的声音从另一边清晰地传过来:“思凡?!”他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因为凌思凡很少主动联系他,确切地说,是一次都没有过。
“子非……”凌思凡单刀直入地道,“我现在有一个困难。”
“……?”
凌思凡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问地方道:“子非,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你说,能帮我一定会帮呀。”
“嗯,”凌思凡深吸了一口气,“我想麻烦你……飞一趟德国,拍几张照片发到我邮箱。”
“什、什么照片?”
“安世的cto,也就是首席技术官,已经身患了重病的证据。进入病区的照片、住院名签的照片、注射点滴的照片、那些药物的名字……全都可以,越多越好。”
“重病?”
“嗯。”凌思凡说,“安世规模不大,只是技术先进。它本来也只是个二线的企业,但是,自从现在的cto加入他们之后,他们的研发水平和专利数量就直线飞升,只用了三年时间便挤进业内一线。那个cto原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终身教授,在人工智能、深度学习等等学术领域鼎鼎有名,说是泰山北斗也行,三年前辞了职,放弃教授职位,跟着安世一起做生意去了,据说,安世的几个创始人都是他本科的室友,劝了他好几年,才终于凑齐了一个寝室。”
“……所以呢?”庄子非听得云里雾里的。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他在技术方面敏感的计划和指导,安世在技术上也就普普通通,未必能达到那家汽车企业希望的标准,毕竟无人驾驶汽车科技的要求是非常尖端和前沿的。安世过去的方向与无人车并不十分相符,如果想研发无人车,就势必要重新调整它的研发策略,需要很先进的技术,倘若所有人敬仰的cto身患重病无心工作,研发的进程会怎么样就很难讲了,不如转而收购别家,或直接与科技公司合作生产、共享利润。”
“可是,”这回庄子非听懂了,可他还有一件事想不通,“你怎么知道,他患了重病?”
“我?”凌思凡笑了下,“我去和他们讨论的时候,他们几个高管都在,我看见他双手都有针孔,而且,手上几根血管都是又硬又黑……虽然别人不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很清楚……我十三岁就知道了,那是化疗药物打进血管所引起的静脉炎。他今年58岁,年龄也处于最危险的阶段。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癌症,谁都难说以后将会怎样。就算目前还不致命,也需要足够的休息,不可能像以往那般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了。”
“……”
“既然安世向我隐瞒,那么我猜,也很有可能向另外一家隐瞒,说不定想卖就是因为这个呢……他们真是……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
“所以,只要能够得到一点证据,再想点办法透露给竞争对手,他们也许就会认为安世在技术的层面存在不确定性,从而放弃这次收购。”过去,因为对方企业支柱性的人物情况有变而放弃收购行为的公司并不少。
“那你不是会被骗么?”庄子非问。
“是啊,不过我看重的东西与那家汽车企业不同。”凌思凡道,“我并不需要安世为我研发什么全新的技术,我只想要用机器人实现自动化的仓储管理,安世目前的技术足以完成针对霄凡的定制。我算了下,我对安世的报价是22亿欧元,也就是160亿人民币出头,同时,我前几年的仓储费用都在百亿以上,以后随着发展还会变得更多,目前是以25%的速度递增。在使用了机器人后,我每年至少可以节约20至30亿人民币,预计几年即可收回收购成本,是很合适的一笔买卖,何况安世本身也是一家盈利公司。”
“哦……”庄子非还是听得稀里糊涂的,所以他又最后确认了遍,“就是,拍摄首席技术官患病证据的照片。”
“嗯,”凌思凡说,“我知道他的车牌号,上次见过,等一下我微信给你。”凌思凡的记性很好。看见对方cto手上的血管时,凌思凡就感到有必要记住对方的车牌号。
对于请庄子非帮自己忙的事,凌思凡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与那么多人表面热络,基本都是为了这种时候,这其中也包括着庄子非。生意场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个特点,但凌思凡尤其严重。他平时对“朋友们”不错,至少在钱上很大方,请客、送礼之类的从来不犹豫,别人需要帮忙时他也会全力以赴,他很清楚谁也不傻,没有单方面索取的道理。在他的“朋友”中,庄子非已经是最特别的一个。庄子非有动物一般的直觉,五年以来早已看透了他却仍然很黏他,凌思凡便也不太装了,在他面前虚与委蛇的成分是最少的。
“我,”庄子非说:“我会努力试的。”
“子非……”凌思凡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还是问道,“我……我可以相信你吧?”
凌思凡一向不相信别人,最怕有把柄落在人手上。这回,为了收购“安世”,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然,”庄子非很认真地道,“思凡,你可以稍微相信我一点。”
“……是吗。”凌思凡不知道。
庄子非又说:“思凡,你不是说那只猫活不过来了吗?”
“嗯?”
“它睁开眼睛了。”
“……”
“思凡,”庄子非又说道,“我去帮你拍摄照片,但是,如果成了,你能亲自看看猫么?”
“……”
“看一看它……重新变活泼的样子。”
“……好。”
第5章 收购安世(三)
几天之后,正当不少人依然在为德国本土企业将收购安世的报道欢欣鼓舞时,那家汽车企业突然宣布,对安世不再感兴趣,给出的理由是:经过谨慎评估之后,认为安世的运营具有不确定性。
人人都不知道,“运营具有不确定性”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凌思凡没有替安世公布于众,而是通过关系私下处理了这件事,而那家汽车企业也不打算节外生枝与安世彻底翻脸,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总算让它退后了啊……”凌思凡揉了揉眉心,给庄子非发了一条微信,“行了,谢谢,回来请你吃饭。”
还没有半分钟,庄子非就回道:“为了安世那个事情,我把工作给取消了,所以会直接回中国,今天晚上便出发了。”
“嗯?”凌思凡问,“工作不要紧么?”
“没有事的……”
“那么,”凌思凡说,“一路小心。”
“……好的!”
一身轻松的凌思凡关掉电脑之后便走出了办公室。收购的事重新展现曙光,他紧绷的神经又松弛了下来,连僵硬的嘴角也柔和了些。
公司司机将凌思凡送到了宠物医院,凌思凡甚至对司机笑了一笑:“等我一下,马上出来。”
“凌总,我会在马路对面等,那家饭店门口,这边没有停车位了。”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