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凌思凡保住了职位,然而细看确实惨淡。他即将失去大半非上市资产,用其换取了六年的稳定。
至于银桥资本和东阳,则得到了一部分非上市资产。
可是想象的是,未来的六年中,双方还会不断规划,准备六年后又一次决战。
第39章 股东内斗(十三)
针对那份公告,在凌思凡家的庄子非晃了晃他的脑袋,问:“六年之后,会怎么样?”
“依然非常危险。”凌思凡叹了一口气,“对方有备而来,绝对不是好对付的。这次我用非上市资产换了未来六年的安宁,然而下次对方了来势必然更加凶猛,我却没什么能打出去的牌了。”非上市资产的诱惑力果然非同一般,银桥资本和东阳也不想鱼死网破,再加上诸葛林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就变成了如今这种表面平缓、实则暗流涌动的情形了。对方依然想清洗管理层,他有可能会被逼上绝地。资本一个个坑地挖,他一个个坑地埋。这次,他还能气势汹汹地对银桥资本和东阳说“倘若我被逐出霄凡,一万年内霄凡都别想与非凡科技合作,或者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改成九千年也未尝不可”,那下次呢?
“那,那该做什么呢?”
“首先肯定是增加控制力。”凌思凡说,“将非上市资产卖给霄凡之后,我手头就会有一部分现金了,可以用来购买公司增发或他人转让的股票。只是,这条路必然不会很顺利。依照霄凡目前股价还有非凡科技的估值看,即使我把卖掉非凡科技所得到的现金全部兑换成霄凡股票,份额依然不会高于他们两家联手,我还需要更多的钱。他们也深知这一点,因此才会签了协议。此外,引入同伴的难度也不小。他们一派在董事会中的势力很大,不会轻易让权出来,我也没法背地里做重大决策。”因为内斗事件,霄凡股价一路下跌,然而价格依然不低。
“其、其次呢?”
“尽量把我本人和霄凡捆一起。”
“……唔?”
“简单地概括,就是让公司离不开我吧——我若被驱逐,对公司发展会非常不利。一方面的捆绑是在业绩上面。当下不少创始人用他的人脉向公司输送可观的利益,而一旦创始人离开,公司的业务将会遭受到巨大的打击。另一方面则是在形象上。现今有很多公司与明星解约,而用自己的ceo当代言人。很多人笑ceo们不自量力,长那么丑还要亲自上阵。其实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他们不是因为自恋,而是在试图在品牌上打下自己的烙印,就像比尔盖茨之于微软,后来的乔布斯之于苹果,让资本方无法轻易替换。”
其他方法自然也有,不过基本都是焦土战术,比如出售核心资产让资方对公司失去兴趣,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凌思凡不想用——以悲惨的方法应对悲惨毫无意义。
“哦……”庄子非问:“所以你要试图去做所有能做的事?”
“也只能如此了。”
“这样……”庄子非看着有点不开心,“我还以为你可以休息下……没有想到,还要继续折腾。”这一折腾,何时是头?凌思凡是公司的ceo,指挥公司与竞争对方们拼杀已经够累的了,还要用尽心思,应对来自自己人的攻击。
而他,却帮不上任何的忙。
再次有了些挫败感的庄子非对凌思凡说道:“哎,思凡,明天我就去南美了,我真是有些担心你。”
“我没事的,”凌思凡道,“内斗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就算需要准备六年后的战争,也不会差在这一天两天,我会依你说的好好休息一下。”说是“好好休息一下”,其实也并不会轻松。为了应对股东那凶猛的进攻,他有些忽略了ceo的工作,不少项目都被他拖了一阵子了,而到了这时候,必须重新捡起,否决一定会影响到该季度业绩。
“好……那你先去忙吧,我还有点事情。”庄子非看了一眼表,惊觉已经晚八点了。窗外晚霞颜色绚丽,好像是一幅画,然而今天云多,难免显得有些杂乱,仿佛作画之人不小心将画布都涂满了。红色、橙色、金黄满溢在眼瞳中,绮丽的景象竟让人感觉热烈得过分了一些。
“事情?”凌思凡奇怪地问道:“你在我家,还有事情?你打算在这干什么?”他想要干什么?
“等一下你会知道的,现在就先不要问了。”庄子非答。
“行,那我上楼。”如果换了别人,难免会很好奇并缠着庄子非告诉自己实情,可凌思凡却闭了嘴,果然没有再发一言——他看出对方不想讲,那又何必去追问呢?
在与人交往时,凌思凡从来不会让对方感觉到不快。他很擅长察言观色,并且做出合理应对。他曾经很阴沉,可那并不说明他无法感知对方的情绪。普通人总是会认为,社交上有障碍的人常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凌思凡倒觉得正好相反,因为他们必然心思敏感,因此才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用以自保。
凌思凡在书房工作了很长的时间,久到让凌思凡对庄子非在干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庄子非才终于上楼叫凌思凡下去。
凌思凡看了下手表,发现已经十二点了。
他在楼下整整四个小时……到底都在忙活一些什么……他家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值得庄子非发掘四小时?
——一踏进小餐厅,凌思凡就惊了。
在淡色实木制的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好多塑料盒子。盒子里面盛的东西各不相同,凑在一起五颜六色还挺好看。
“思凡……”庄子非说,“我要去南美大概两星期。”
“你说过的,明天出发。”而且,说了不知一次。
“可你晚餐总是随便对付,煮一个方便面,开一罐八宝粥,乱七八糟地就过了一天。”
“……”庄子非根本没说错,凌思凡也无从反驳。
“我、我不喜欢。外卖也不太好,谁知道食材新鲜不新鲜,还有有没有加过添加剂?而且你都乱点,不懂营养。”
“喂……”凌思凡想:自己有那么惨?
“而我给你准备的呢,都是很合适的搭配,肉、鱼、菜、蛋、豆制品等,我想让你吃我这些。”他看了很多营养学的书,对晚餐的设计很有自信。
“……”
“你忙,我知道的。”庄子非又说道,“所以我呢,把菜全都准备好了,你到时炒一下就好……真的是非常简单的,不会超过十分钟的。喏,我把肉都切好了,放在这个盒子里面,标签上面写着日期,你每天在冷冻层找,不过最好提前拿出来化,不然就都会冻在一起了。菜呢,是在这种盒子里面,还是按照日期排的,全部都在保鲜层里,你从左至右依次拿。调料我也都拌好了,和用的菜放在一起。这是炒菜用的说明,你就按这个做就好。其实都是简单的菜,基本上,倒油、放肉、放菜、放调料,混在一起炒两分钟就行。”说这话时,庄子非向凌思凡展示着盒子、盒子上的标签,以及已经被切成小块的肉、青菜、土豆、莲藕、豆腐等等。他的手指红通通的,十指指尖还有点皱,想来是因为肉很冰,而他刚才却一直都在切的缘故。
“子非……”
“不过肉是两星期的,菜却只是一个星期的份。我没法准备下周的,因为菜不能保存那么久,会不新鲜。所以,周日会有新的菜寄过来,都是从霄凡网站上订的……第二星期食谱简单,你就自己洗完了再切下,按照说明弄一弄就好了。”
“……”
“你啊,”庄子非声音低沉地说道,“真的不能再不注意身体,否则就又要进医院去了。”去南美两星期,庄子非实在不放心——凌思凡对吃没要求,总是不饿就行。
“子非……我又不是小孩子啊。”凌思凡说。他是拥有十几万人的公司的总裁,怎么可能连吃饭这种事都做不好?不,就算不是总裁,他也是独立生活很多年的成年人了,即将在明年迎来他三十周年的生日,难道还不会吃?凌思凡也不是不会做饭,只是近些年来实在太忙,便不愿意将时间花在这上面。
“那可能是我小题大做吧。”对于不解风情,庄子非也没恼,“这回我们先这样试一次,如果你实在感觉不太好,下次我就不提前准备了。”
说完,庄子非便开始动手归拢饭盒:“思凡,我回来会检查的,一盒都不能剩。哦,不对,我多备了几天的份,那就,回程日之前的食材,一盒都不能剩。”他预计离开十四天,桌子上放肉和菜的盒子却一共有三十六个。
“剩了会怎么样?”凌思凡问。
“剩了……剩了……”庄子非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能威胁思凡的,最后只得实话实说,但是自我感觉非常没有气势,“剩了……我会难过。”
“……”凌思凡说,“放心,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我也知道,”庄子非手根本不停,“你哪舍得浪费这些,再去弄新的吃的啊。”凌思凡是个葛朗台,绝对不会扔掉菜的。这与他有多少财富无关,纯粹就是凌思凡的天性使然。
“不,不单是不舍得浪费。”凌思凡低着头,黑色的头发垂下了几绺,遮住了他的眼,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还有,也不舍得让你难过。”
“思、思凡……”庄子非似乎有点幸福得傻了,呆呆地看着凌思凡漂亮的脸。
凌思凡也不再说话,而是开始帮庄子非收拾。他把放菜和调料的盒子按日期顺序仔细排好了,然后几个几个地拿给庄子非放到冰箱保鲜层里。庄子非就站在冰箱前边,等着凌思凡将新的一批盒子递到他的手里,再由他逐一地再次查看最后放置归位。
冰箱里的盒子一点一点增多,好像是什么兵团般,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在那里。幸亏凌思凡厨房的冰箱够大,足足有四百升容量,平时也不太放东西,才能将三十六个盒子勉强全塞进去。
对于庄子非做这种事情,凌思凡虽然表面上觉得好笑,但他实际上却受了触动。
他的确不明白,为什么庄子非能一方面恣意放纵感情,另一方面又能很克制地等待他的回应。他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同时又能泰然应对一切。
凌思凡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改变命运的冲动。他忍不住去想:身边的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保护他一生一世、让他免受孤独之苦?
曾经,他有一道厚重的门,用来抵御外来的人。在他心里,被找到就等于灾难,可悲的是,真的没人找到过他。
在现如今,有人找到了他,而他却不知道,他是否真幸运到了可以免于想象中的灾难。
当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他就和所有的孩童一样,以为爱和生命全都是永恒的,然而这世界给会给人上上无比残酷的一课,它总是会通过突然和猛烈的方式来告诉人们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是。在那时候,所有被上了课的人,都会被迫睁大惊恐的双眼,眼瞳中倒映出某一个身影最后的姿态。
既然死亡是生命的必然,那么,消逝是否也是爱的必然?
或者,几乎必然?
他真的可以避免吗?
他何德何能,可以避免呢?
他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无为地假寐。与苦恼相似,一定程度的孤独是人类共同的命运,但是也许,庄子非的爱可以稍稍地填充他一点。
有位作家有句名言:“哪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喜欢失望罢了。”凌思凡没有看过他的书,却记住了他说的这句话。在凌思凡初三那年,他曾喜欢与自己的影子玩耍。影子左右跳动,他也会发出貌似欢快的笑声。
第40章 股东内斗(十四)
搬完了盒子后,庄子非便看着凌思凡小声说:“思凡,那我走了?”
“嗯。”
“思凡,”庄子非又说道,“我好不想离开你啊……”
凌思凡拍了拍庄子非的肩膀:“两个星期就回来了。”
“那也是两个星期呢。”一年也只能有二十七个两个星期。
“好了好了,”凌思凡问:“你不是喜欢小动物们么?”
“嗯,对的……”
“那你就开心点。”
庄子非嘟囔道:“可我更喜欢你……”
“……”凌思凡自然也知道。如果他的地位还比不上动物,他就不需要如此犹豫了。
庄子非又问说:“思凡,你也会希望快一点和我再次见面么?”对于这一点庄子非很不确定。从令两人关系有了变化的北美回到中国之后,庄子非就一直以养伤为借口逃避他的工作。这回,是这段时间来第一次的分离,他非常想弄清凌思凡的心思。
“……大概是吧。”与刚从班芙公园回来后的刻意掩饰完全不同,最近,在庄子非面前,他不大说谎了。股东内斗已耗尽了他的精力,实在没有体力再和心中的猛兽进行搏斗了。于是,就有东西悄悄蔓延开来,让他在这样成熟的、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走向终点的年纪,忽然对早已放弃了的感情产生了幻想。
“思凡,”庄子非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帮我养养猫,行么?”
“猫?”凌思凡问,“不放在你家人那了?”
“放姐姐那也可以的,但我更想交给你养。它很乖的,每天喂一次粮就好,猫砂盆会自动清理。”在经过了特殊的训练后,猫在庄子非家都是用马桶的,不过放在别人家寄养时,庄子非就会把自动的猫砂盆也一并送过去。
“……”因为切菜的事,凌思凡的内心还柔软着,竟然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似的说道,“那你明天一早把它送来,我八点钟必须出门上班。”凌思凡没有迟到的习惯,即使是ceo,没有特殊的事他也会每天准时地出现。
“好的,我七点四十到。”
“嗯。”
——于是,在庄子非不在的时间里,凌思凡成了临时的主人。
猫还是黑乎乎,有时晚上它在某个房间里闹,凌思凡打开摄像头想看看它,却根本找不到。
它也还是粘人,不过黏凌思凡的程度明显差了一大截,一半时间在蹭,另外一半时间都是自己到处乱逛乱玩儿。庄子非走那天,它依依不舍,一直不停地缠着庄子非,好像明白对方又要走了。而庄子非,借口哄猫,一直拖着不走,拖啊拖的差点没有赶上航班。他把路上时间都压到了不能再压,甚至指望自己可以超常发挥,用比平时更短的时间就赶到机场,好像他在路上的动作可以快一点,就能在凌思凡身边再待一下,即使只是再待两三分钟也好。凌思凡一直催也催不动,最后强把人给推出去了。他自己的性格是预留足够的时间用以应对各种突发问题,绝对不会卡着点走。
对着那猫,凌思凡发现自己多了个毛病,就是,他时常会抱着黑猫与它对话,问:“你猜,你那个兔子爹在干什么?”、“他找到自己要拍的动物了么?”、“他会采用白天还是夜晚工作?”、“他该不会又不能保证睡眠吧?”、“他在那边吃的应该还合口吧?”、“他已经有了他满意的照片吗?”、“这回他会带回什么样的照片?”猫自然听不懂,可正因为它听不懂,凌思凡才会讲,将他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对着人时,他不敢讲。
有时,他会试着拍猫,想自己偷偷地提高摄影技术,给庄子非个惊喜,然而拍出来的却总是黑煤球。他拍了好多张,都没有太好的。他也会试着调整光圈或者iso,效果却总不好,凌思凡感觉自己并没有才能留下好的照片。
“反正有庄子非,”他自暴自弃了,“我不需要会拍。”
凌思凡也会频繁地查看自己的微信,还有庄子非微信朋友圈里边的内容。庄子非大多数时候无法接触网络,不过他偶尔也会进入到村庄。每一次重归“人类社会”后,他都会立刻联系凌思凡,凌思凡会不厌其烦地问,庄子非也不厌其烦地答。而明知道庄子非只要有网就会敲自己的凌思凡,却经常莫名其妙地发信给对方,问他“在么”,大约每天都有几次,然后不报太大希望地期待着对方其实在线。因为担心半夜会错过庄子非发过来的消息,凌思凡睡觉都不太踏实,每隔两三个小时就摸过手机看看微信,他也养成了盯着手机发愣的毛病。而当庄子非发现凌思凡总是半夜回自己消息后,便再也不在中国时间的深夜联系他了。于是,凌思凡只好改看微信朋友圈,用以确定对方此时在干什么。他还经常跑去偷看庄子非的“同事们”的微博,不过瞧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一个像是在与庄子非同行的人。
凌思凡想: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应的人,真的辛苦。
此外,每天下班回家看不见那个人,凌思凡都会觉得不习惯。一开始,他以为过两天就会没感觉了,谁知空落落的感觉与日俱增。
就连他家,好像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在得到了凌思凡家的钥匙后,庄子非时常将凌思凡家擦得锃亮。第一次看见庄子非的成果时,凌思凡惊讶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地面一尘不染,桌子干净整齐,家具、电器、碗筷等等全都闪闪发光,仿佛有什么童话中的人用了魔法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