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借住在季文然家中的一个月,的确什么也没发生。难为程易修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忧心小公主近水楼台先得月。
正常上下班,和萧晓鹿出去逛街,看程易修的乐队表演,偶尔傅云洲和程易修会跑来吃饭——鉴于三个男人一起吃饭的画风奇诡,辛桐通常会选择躲在厕所或厨房,直到他们差不多结束才冒出头——除去吃多甜食导致发胖外,其余部分相当愉快。
昨日午后程易修跑来找辛桐,手一伸便去捏她素净的脸蛋,笑着问她是不是长胖了。
辛桐没吭声,心想闲的没事就和季文然聚一起吃淋巧克力酱的奶油冰淇淋,不胖才怪。
倒水喝的季文然正巧回屋,兀得“失手”砸掉手中的玻璃杯。
他撇过脑袋,冷笑一声:“程易修,在我家麻烦你注意点。”
程易修笑眯眯地看向他,“怎么,你个太监还眼红啊。”
一个冷言冷语,一个带讥带讪。
辛桐佯装周围的幼稚鬼全是空气,只管低头刷微博。
自那之后,程易修每逢见面先捏捏脸。
作为应对,辛桐见一次打他一次手背,顺带问他要检讨。
“你留我们三个互相盯对方吃饭有什么意思,要能看对眼早好上了。”程易修认真地看向辛桐,把微甜的鸡尾酒推给她,在冬天喝“雪球”,蛮有意思的。
他的酒吧表演渐渐走上正轨,乐队还没有经纪人,眼下看来也不需要。
夜里喝点酒,一通彻夜狂欢后滚回家睡觉,非常有程易修的风格。
“不然四个人一起吃饭,你们三个好一起盯我?”辛桐歪头。“那我还不如直接从楼上跳下去。”
“桐桐,你绝对是我见过最难搞的女人。”程易修装模作样地叹气,昏暗的灯光抚摸过他的头发,耳朵和面颊,非常柔软,像是小狮子的鬃毛。“你明明知道我们因为你讨厌对方,也因为你,我们不得不接受对方……你都不知道跟他俩坐一起我忍得多辛苦。”
季文然忍得也很辛苦,辛桐在心里默默补充,他为你特地买的消毒水。
辛桐摊开手:“检讨呢,写了多少?”
“差不多两万。”
“真的?”
“一万三。”
“我要提前看。”
程易修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她找写在格子纸上以便计数的“认罪书”。
开头写——
本人程易修,原名傅念修,年二十三,新安人。现已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对犯罪经过并无异议。由于法律意识淡薄,才导致鄙人在冲动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行为,对曾经的无耻行径深表歉意。
在此恳请辛桐小姐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给我这个阶下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鄙人在今后的日子里一定吃苦耐劳、听话懂事,争取获得宽大处理,早日出狱。
标点符号学得还挺好,知道双引号要占一个格子。
辛桐面无表情地看完手中的稿子,男人生怕她发现端倪似的,一张比一张写得潦草。
“易修,你别以为一段话拆散了各抄八遍我就看不出来了。”辛桐挑了挑眉,言笑晏晏地抽出三张纸,当着他的面撕成两半。“乖,这几张重来,麻烦字好看点,记着情真意切。”
程易修气短。
写,写他娘的!
前几日听萧晓鹿说哪家政要的公子醉酒开法拉利,连带车上俩同样出身显赫的裸女一起车毁人亡,辛桐便相当惜命选择让傅云洲来酒吧接人。
哥哥开车稳,换易修开,是平地起飞。
送到季文然家门口,辛桐下了车,去敲驾驶座的车窗。
“有事?”傅云洲道。
“这周日有空吗?我要去一趟墓园。”
傅云洲起先没反应过来她要给谁扫墓,稍稍一愣,才意会。
“可以。”他回复。
辛桐手撑住上沿,忽得俯身,学着电影里的模样在干净透亮的车窗落下一吻,活像湿透了的脂粉。
隐约的唇纹印在玻璃,未等傅云洲看清那印子,她便随手擦了去。
男人领下这份旖旎的小礼物,继而转头看程易修,只见他阴恻恻道:“别烦我,我在想检讨。”
次日带人上山,傅云洲特地换了轻便的装束陪她。
沿着曲曲折折的台阶往上爬,一路上草木繁杂。幸而深冬已至,树木凋敝了叶子,疏疏朗朗的枝桠将灰暗的天空分成好几部分。
忽而一阵清脆的麻雀声掠过,唤醒沉寂的墓地,仿若裂锦,嗞啦一声,惊笑了褒姒。
辛桐牵住傅云洲的手,偶尔念两句:“打扰了,不好意思,打扰了。”身子从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土包跃过。
有些墓碑还比较新,有些则是潦倒不堪。
她一排排寻过去,由下到上,走得汗涔涔,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坟头止步。
辛淮飞之墓。
妻,刘佩佩。
女,辛桐。
她兀自掏出贡品摆上,傅云洲蹲下身帮她铺纸钱。
几炷香烧起,歪歪斜斜地插在土里,青烟笔直地往上升,传说能一直穿透云层,与天上的先人对话。
“你如果要修坟,我等下打电话——”
辛桐摇头。“不用,我不信这个。”
她面色凝重地对残破的墓碑拜了又拜。
傅云洲看着她,也随之三拜。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来得陡峭,傅云洲上山时走很长一段才需要牵她一次,下山干脆没放开手。
远远朝外望,墓园松涛如海,滚滚如波。
“怎么突然想起要来扫墓,”傅云洲问她。
“就是没来过,最近又空。”
傅云洲道:“不找易修了?”
什么叫不找易修了?哥哥可真是一股怪味儿。
“一个人扫墓多奇怪。”辛桐说。“何况我爸只认识你,你陪我来比较好。”
傅云洲显得有些惋惜。“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好,我也不记得你了,”辛桐平平淡淡地说,“要是我还记得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再对照日后寄人篱下,指不定多难受,小小年纪就疯掉了。”
傅云洲默然,他听得出辛桐三言两语背后的无尽辛酸。
“现在也蛮好,活得不算差。”
好容易熬过种种难关,生活步入正轨,她打算轻松且不要脸地赖他们几年。
“辛桐。”
“嗯,我在。”
“我们结婚吧。”
辛桐愣愣地看着傅云洲。
墓园求婚,他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要婚礼吗?”
“不要,没人来。”
“婚纱?”
辛桐想了一会儿,“要,收藏。”
“戒指要多大。”
“越大越好,”辛桐狡狯地笑,“我要婚戒不是为了带,而是为裱起来。万一哪天我俩翻脸,我总要有钱养孩子。”
“不过最大的可能应是我连法庭都没资格去,直接被你扔出门。”辛桐接着说。
“不可能的事。”傅云洲许诺。
辛桐笑笑,却说:“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行,”傅云洲随即掠过她的揶揄,“我给你找最大的婚戒。”
“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讲。”辛桐拽了下傅云洲的衣袖。“我记得晓鹿说,你高中的时候唱过给我一个吻。”
傅云洲隐约猜到她的来意,面色僵了僵。“那是意外。”
“抽时间再唱一遍吧,我要录音。”
傅云洲道:“我可以写十万字检讨。”
“不要,那是易修的活儿,”辛桐一口回绝。
她凑近他,脸蛋挨在他宽阔的肩膀:“哥哥,哥哥,答应我嘛,哥哥,我好想听。”仿佛抹不开的麦芽糖。
傅云洲莫名有种被她捉到死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