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工厂管理,平安交给了有泰和小全,两人,让齐鸣等人配合,倒是不需要他自己插手了。
秦州地处西北,入冬比京城更早些,虽然不至于八月飞雪,但十月中旬弓箭厂开工时,天气就已经很冷了。进入十一月初,便下了第一场雪。虽然很快就融化,地上并没有积雪,但也标志着冬日彻底降临。
所以平安越发喜欢待在车间里,因为那边烧了铁炉子,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工匠们干活时就算只穿单衣,还是会出一身的汗水。
铁炉子里烧的是煤炭。
王从义老家就是秦州,平安还在混堂司的时候,就托他弄到过煤炭,那时候就已经惦记着了。自己来到秦州之后,便立刻安排人去开采煤炭,烧上了煤炉。
铁矿落到自己手里后,平安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以后使用煤炭作为燃料,这样炼铁炉的温度更高,出来的铁杂质自然更少。
当然,目前这一切都还只是平安的一面之词,要等第一炉铁炼出来才知道对不对。
开炉这天平安亲自跑到铁矿上去等着,身边跟着的是有泰。
自从来到秦州之后,平安便一直在有意识的培养有泰,让他去管理弓箭厂的事情。因为有小全等人帮助,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到现在有泰已经习惯了。
等平安离开之后,是打算将弓箭厂交给他的。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握在自己人手里更加让人放心。
他还将有泰介绍给了钱成和秦州这边的皇城司负责人,这样到时候就算自己不在这里,彼此也有个照应。
至于现在带着平安来矿上,实在是因为王顺子走了之后,弓箭厂就没有懂这个的人了,平安只能赶鸭子上架,自己顶上来。带上有泰,耳濡目染,他自然就能学到一些,至少应付以后的事是足够了。
刘家出了事,但矿上除了负责人之外,其他都是原来的班子。毕竟挖矿需要的是熟练工。
对于平安这个顶头上司的到来,对方十分重视。毕竟他们以后就在平安手底下混日子了。所以接待得十分热情。要不是矿山上实在是没什么风景可看,说不准还要安排游玩。等到寒暄够了,平安才提出要去看新出炉的铁。
结果自然如同平安锁预料,用煤炭炼出来的铁质量提升了许多,让所有人又惊又喜。平安趁热打铁,提出了高炉炼钢的想法,这方面他懂得不多,只能提出思路,让专业人士去试验了。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对于他的建议,大家倒是十分重视,立刻记下来准备试一试。
虽然这个铁还是比不得钢,但目前已经够用了,平安亲自将之运回弓箭厂,然后便召集工匠们开始研究,打算弄出更厉害,射程更远的弓来。
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有泰匆匆跑来通知平安,说是钱成过来找他。
虽然见过不少次,但这还是钱成头一回到弓箭厂来,平安觉得有点儿奇怪,连忙停了手里的工作迎出去。等看到站在钱成身边的人时,不由惊呆了。
“师父!”平安反应过来,立刻跑过去,抓住了徐文美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来的不光是我一人。”徐文美侧了侧身,示意平安还有其他人。
平安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见到徐文美他实在是太惊讶太激动了,所以有点儿失态。顺着徐文美让出来的方向看过去,看见正盯着自己的冯玉堂,平安连忙松开徐文美的胳膊,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朝他点头,“玉堂也来了。”
“大人。”冯玉堂盯着平安半晌,却只叫出了这么两个字。
平安想到当初自己让他到西北边疆来铺开摊子,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这一别就是两年,冯玉堂黑了也瘦了,显然这边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终于再见,平安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激动,“你辛苦了。”
“行了,先进屋去吧,免得站在这里人多眼杂。”钱成上前道。
平安一凛,想到弓箭厂里还有三个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连忙引着三人往里走,去了自己的住处。
等进了门分宾主坐下,平安好容易才压下跟徐文美寒暄的念头,转向冯玉堂,“师父来见我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来了?”
“大人让属下安排的事,都是为了这一天。如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该怎么做,属下自然要来聆听大人指点。”冯玉堂沉声道。
平安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指点你的事情,却不该我来做。”
第95章 喜相逢共商大计
冯玉堂还在皇城司的编制之中,所作所为,也都是皇城司的那一套,他手底下的人目前是独立出来的,但迟早要归到皇城司里去。现在皇城提举是石世文,平安并不愿意越权。
然而冯玉堂却固执的看着他,“这些事都是大人安排下来的,我自然只对大人负责。”
平安有些无奈,但又有些高兴。平心而论,任是谁手把手培养出来的人,都不希望他偏向别人。冯玉堂将自己放在石世文前面,平安理智上觉得不对,但感情上却是相当高兴的。
再转念想想,事急从权,如今将消息传回京城再反馈回来,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于是平安斟酌过后,道,“你有这样的心我很高兴,但规矩却不能乱。这规矩也是我立的,我不能自己去破。”说得冯玉堂神色黯然,这才话锋一转,“不过如今你负责信州附近的情报搜集,也算是西北路的人。你的顶头上司在这里呢。”
他指了指钱成,“有什么事跟他说就是了。”
冯玉堂一想就明白平安的意思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说出来,但向平安汇报和向钱成汇报,却是截然不同的。这虽然也是钻了漏洞,但至少明面上无懈可击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转向钱成道,“如今我手下的人遍布涿州、信州和齐州边境,深入到草原之中。这三个字地方但凡有什么情报,基本上都能够及时知道。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钱成看了看平安,问,“如今战况如何?”他是因为要帮平安的忙才过来的,但若是能替皇城司捞一份功劳,自然也不会嫌多。正好就碰上了这件事,正好冯玉堂就来了,平安将这份功劳拱手让给他,钱成自然也明白他的好意。
他跟平安的关系,倒也不必见外,所以钱成立刻就将心态摆正,开始询问起前线战况来了。
冯玉堂道,“入秋后戎人果然越境打草谷,因今年草原天灾,度日艰难,所以今次并不是如同往年那般小股部队绕过城池劫掠村庄,而是由西戎首领亲自率领近万人马,从信州突破。想来打的是劫掠州府粮仓的主意。好在咱们早有准备,以信州城为饵,将主力部队牵制住,其他地方的军队驰援,将戎人围在了信州城下,正面战斗。”
“这一役我军大获全胜,戎人损失惨重,溃不成军,四处奔逃。信州军,齐州军和涿州军尾随其后追击,现已越过边境线,进入草原。”
为了这一战准备了近两年的时间,获胜是理所当然的。饶是如此,钱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继续追问,“到了草原之后的情况呢?想来该占的地盘都已经占了?”
冯玉堂想了想,问,“可有纸笔?”
平安立刻去取来,然后冯玉堂就画了简单的地图。
这一次大楚的目标是将国境线往前推进一片地方,将一大片水草丰茂的地方圈进大楚的地盘里。具体来说,就是信州齐州和涿州同时往前扩张将近一个州的地方。
冯玉堂的记忆很好,刷刷几笔便将三州的地图画了出来,连带相连的西戎地图一起。然后他在上面做标记,“三州军队并不是齐头并进,而是走中路稳扎稳打,支援两翼的路子。所以齐州和涿州的军队行进得更快一些,最新的情报上,他们分别走到了这里和这里。距离完成既定目标已经很接近了。”
“那是几天前的情报,现在恐怕已经走到地方了。”徐文美补充说。
钱成立刻高兴起来,“这么说来,这场战争应该很轻松?”
“并非如此。实际上真正困难的是到达地方之后筑城,并且成功守住西戎反扑。否则的话,之前建立起来的优势也就没有用了。”冯玉堂解释道。
他说完转头去看平安,却见他仍旧盯着地图,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冯玉堂心头一紧,连忙问,“有什么不妥吗?”
平安又看了一会儿,才摇头,“没有不妥,只是觉得中路支援两翼的办法固然好,但万一西戎兵分两路的话……”
若是两翼都遇上了西戎军队,那么中路应该支援哪一边?如果西戎探知了这个安排,牵扯住其中一路,将中路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那么另一路就变成孤军深入了!
听到平安这么说,所有人的脸色都严肃起来,其中尤以冯玉堂为最。因为他对这边的地形最熟悉,很快指出其中齐州军所走的那条路线上有个地方其实非常适合设伏,而且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要是西戎占据了这个地方,的确可以同时牵制住齐州军和信州军!
而涿州军正是目前走得最远的一路,若是不能及时得知情况,很有可能就会失去后方的一切支援。到时候岂不是会陷入西戎人的包围之中?
“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钱成有些心惊,下意识的开口安慰自己,“西戎那边怎么会知道咱们的安排?”
他说完之后,便发现平安正盯着自己,没来由的忽然生出几分心虚,“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知道吗,有这么一个说法:一件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平安扶额,怎么看都觉得墨菲定律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啊!
“这些邪门?”钱成犹自不信。
冯玉堂想了想,道,“是不是真的,咱们让人去查一下就是。”
既然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那么调查一番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没有可以让大家安心,若是有,也能及早准备起来。
要查一查西戎那边的动向,对于在这边经营了两年之久的冯玉堂来说,不算困难。就算不知道军队具体的行动路线,但从其他方面,总能寻获些蛛丝马迹。
他当即给正在齐州活动的牛贺去信,自己也启程赶往信州。
平安亲自送他出去,替他准备了路上用到的东西。才刚刚重逢又要分别,总是让人惆怅。不过正事要紧,以后总有寒暄的机会。所以平安最后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的,大人的意思属下明白。”冯玉堂看着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是没能多聆听大人教诲。”
他是送徐文美过来的,但如果不是想来见平安,根本不需要亲自前来。结果来了凳子都没有坐热,又要启程,心中难免遗憾。
“你知道就好。”平安忍不住道,“其实我现在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以后的路怎么走,还要看你自己。”
见冯玉堂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他才笑道,“不过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说出来一起探讨。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
冯玉堂重重点头。在他心中,大人始终是大人,但这话放在心里就好,没必要非要说出来。跟平安道别之后,他便翻身上马,扬鞭远去了。
把他送走之后,钱成便也离开了。他之所以过来,是因为冯玉堂找到秦州城的皇城司办事处去,所以亲自把人送来。现在冯玉堂走了,平安和徐文美明显要叙旧,他自然不会留下来。
况且才知道战争情况可能有所变化,他自然也要回去安排,及时将消息掌握在手中。
只剩下两个人,平安没了顾忌,连忙追问徐文美,“师父可好?在这边还习惯吧?”未免暴露,他只收到过一次徐文美的消息,还是冯玉堂用暗语写在送往京城的情报之中。那也只有寥寥数语,确定徐文美平安抵达而已。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却是不知道的。
他一边问,一边打量徐文美。他看上去黑了些,想来是经常在户外走动的缘故。精神比之在宫里时好了许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劲儿,全然不是在宫里时懒散的模样了。显然,他过得很好。
徐文美本人也颇有感触,“你说得对,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应该出来走走。”他道,“现在我只觉得自己从前那几十年的时间,统统都是白活了。”
得到徐文美的肯定,平安更加高兴,“是啊,闭门造车行不通。就连我,这一趟出来,也见识到了许多从前所不知的事。光靠想是想不到的。还是古话说得有道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强了。”徐文美道,“我到了这边之后,越是看民间百姓的生活,就越是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很有道理。若是能做成,也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凭我一己之力可不成。”平安摇头,“慢慢来吧。”
说到这个,他又有了新问题,“对了,我还以为师父你已经去了江南呢,怎么竟还在这里?”
“我听玉堂说,你之前就预言过,几年内必有战事?听了这个消息,我自然要留下来看看。”徐文美说着,眉宇间露出几分怅然。
平安明白他的感受。
有一首诗怎么写的来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不知道是多少男人心中的愿望。提起战争两个字,只要稍有血性的男儿,莫不热血沸腾。从前徐文美在宫里过的是那样的日子也就罢了,想也白想。既然来到了边疆,自然不愿意错过。就算只是看看也好,若有机会参与其中,那便再无遗憾了。
平安对此十分赞同。虽然他看过的文献资料不少,但真正的战争,这也是头一次经历。多看看这些,心里有数,将来的路才不会走偏。
这么想着,他便道,“师父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我的工厂吧。指点一番。”
“我可没办法指点你。”徐文美好笑道,“你这脑子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种种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实在是令人惊叹。但我得承认,你这些想法都不错。”
说到这里,徐文美的脸色郑重起来,“平安,既然你想好了自己要走的路,那便一直走下去吧。师父我也很想看看你能够走到哪一步。当然了,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平安满意的点头,“师父放心吧,用得上你的地方还挺多的。”
徐文美看了平安一会儿,才问,“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不过……你跟那位七殿下如今怎样了?”
赵璨?平安有些心虚的看了徐文美一眼。要是他说因为徐文美的事他跟赵璨闹翻过一次,恐怕徐文美会觉得愧疚,所以他便含糊的道,“还能怎样?跟从前也差不多。”
“不是骗我?”徐文美怀疑的盯着他。
平安想了想,觉得应该适当坦白一下,便道,“好吧,他已经知道师父的事了。”
徐文美面色微微一变,但又很快缓了下来。既然平安还在这里,就说明没事,至少赵璨应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只不过……“我听说你被贬到了混堂司,后来才去的兵仗局,是否因为此事?陛下知道了?”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平安犹豫了一下,承认了,“是。”
然后又道,“不过师父放心,他们都不知道师父去了哪里。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大楚那么大,要找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容易。”
何况徐文美还有心躲藏,想要找到他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点徐文美也知道。没离开皇宫的时候,皇帝就是天,能够掌控一切,让他有种无路可逃的错觉。然而一旦离开,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其实世界那么大,人在其中实在是太渺小了,要在大楚万万百姓之中寻找一个人,实在太难。
“但你还在宫中,务必小心。”徐文美只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