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只好叹了一口气,将赵璨上山打猎之后,自己也进了山的事说了一下,“陛下对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有疑虑。这时候见面,并不妥当。”
赵璨沉默片刻,才咬牙道,“那你至少也该给我留点儿提示。”
亏得他以为平安不方便见面,肯定会给他留下什么东西,于是将平安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这才是赵璨真正生气的原因。
感觉自己好像被平安给耍了,心气怎么能平?自然是立刻打听到他的去处,然后杀上门来。
好在是来这里,他也有正当理由。否则的话,只能深夜摸进来了。
平安闻言也不由扶了扶额,“你是不是直接去了我那里,没有回府?”
赵璨脑子转得很快,听到平安这番话,立刻明白其中还有什么自己忽略了的地方——“你去了我那里?在那边留了线索?”
平安无奈道,“我那里什么人都能去,哪能随便留下痕迹?”万一皇帝真的不放心,派人去查,岂不是一查一个准?哪比得上陈王府守备森严,连只蚊子都难钻进去安全。
赵璨僵了一下,也生不起气来了。他是直接去了平安那里,没找到提示,索性就住了下来,根本没想过回府去看看。结果居然出现了这样的乌龙!
“这总不能怪我了吧?”平安也想到了事情的真相,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璨不悦,“难道应该怪我?”谁知道那时候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居然真的一点这种可能都没有想到,满脑子都是平安就这么走了,居然没有留下来见他一面,然后就开始怒火中烧,全无理智……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平安的错。
“好了,是我错了。别生气,这不是又见面了吗?”平安挨着赵璨坐下来。
赵璨皱眉,“像什么样子?你坐到对面去。”
“不,我就要坐这里。”平安跟他挤在同一张椅子上,“除非你不生气了。”
“我不生气。”赵璨敷衍的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自己坐到了对面。田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平安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赵璨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忍不住挑眉,“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呀。”平安说。
“正经些,”赵璨瞪了他一眼,“你还没说,这一次的事打算怎么处置。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若说后面没有猫腻,怕是连陛下都不相信。”
“你若是不过来,我方才本来打算去给你送个信的。”平安将自己写好的东西拿出来交给赵璨,“都在这里了。不过这件事我动手不合适,你似乎也不太合适?”
“放心,我会安排好。”赵璨道,“你自己呢?”
“陛下让我在这里反省错误,我自然要留在这里。”平安说,“我打算去江南一趟。”
赵璨闻言皱眉,“去江南?”
从本心出发,他自然是不希望平安离开京城的。但是他又很明白,这对平安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犹豫片刻,还是咬牙道,“看来你都已经想好了?”
平安知道他这是又发作了,连忙安抚道,“我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陛下偏要让我到这里来,建筑公司正修着江南的路,江南图书馆的建筑队也刚刚出发没几日,这不是刚好碰上了吗?”
“你总有道理。”赵璨看着他,叹气,“只是也该想想我才是。”
“我自然是想了的。”平安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唇,“俗话说得好,那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又有一句诗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璨抬手揉了揉额头,无可奈何的道,“行了,我又没有怪你。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不会去很久。”平安这才正经起来,低声道,“趁着这个机会,冷一冷也好。”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就是个小人物,所以平安骨子里也脱不开那种低调做人的小农思想,占够了便宜就赶紧撤,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最容易出事。比如这一次的事情,就给他提了个醒。
所以平安一直很清醒,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其他的从不去强求。他不是做权臣的材料,只是想要顺着心意,循序渐进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自然不好太过招摇。
现在既然被人盯上了,原本他跟赵璨的计划又是这几年低调发展,所以想来想去,觉得趁此机会暂避锋芒,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了,一味退避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所以平安虽然离开了,但对方的胳膊必须砍下来。
既然他已经考虑得这样周详,赵璨也没有别的好说,只能反复叮嘱他一路小心,又道,“我回头还是将开阳派过来,你带着他去江南。那边的事情他都知道,到了那里,也别被人欺负了去才是。”
“谁能欺负我?”平安笑着道。不过赵璨这话一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瞬间成了有背景的二世祖,仗着后台硬要跑到江南去横冲直撞了。这么一想,平安不由乐不可支。
见他忽然没头没脑的笑了起来,赵璨有些疑惑不解,抓着平安的手捏了捏,“笑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原来我也是有人在后头撑腰的,感觉腰杆儿瞬间就能挺直了。”平安眉眼含笑道。
赵璨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我做了那么多事,无非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和你,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罢了。”
“放心吧。不会给你丢脸的。”平安闻言,立刻道。
然而赵璨听了这句话,却突然有了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总觉得平安会给自己惹出天大的麻烦来。只是转念再想想,平安从来做事情都是有分寸的,理应不至如此。于是又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田英就回来了。见平安和赵璨换了位置,也没有多想,只是一个劲儿的告罪,不过看他面上春风含笑,想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平安见状,便起身道,“殿下和田太监想来还有事情要商谈,那我就先告辞了。”
平安这会儿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就留在家里跟赵璨见面了。这会儿有田英这个电灯泡在,什么都不能做。想想他们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不免令人惆怅。
不过,从屋子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平安又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这还不是颓废的时候呢!
赵璨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从他来了之后,不少人都开始联系平安,有些是送信,有的是派人来,有的是亲自登门拜访……总之宾客盈门,络绎不绝,完全看不出他被皇帝冷落的凄惨来。
田英见状不免感叹道,“看来平安这些年在京中的积累,着实令人羡慕啊!”
他自己想了想,若是他哪一日出了事,能不能如同平安这般风光?田英可不敢保证。因为他现在做的事,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财路,更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他,想要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一朝落魄,恐怕会有人迫不及待将他踩死。
所以平安这种际遇,方才令人羡慕。作为太监,富贵权势荣耀皆集于皇帝一手,纵然是暂时落魄,但宫里还有那么多人肯为他奔走,回来就是迟早的事。这才是最为难得的。
平安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还有人惦记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处。有实力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过得更好,这才是这世上最正确的真理。如果你过得不好,说明你实力还不够。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不为所动,至少像是傅彦和冯璋这样的人,也特意给他写信,安慰他人生起伏是平常事,也让平安觉得颇为有趣。
三日之后,平安跟着建筑公司的车队一起从京城出发,前往江南。
到了十里长亭之处,却发现竟有人在这里置酒为自己送别。为首之人是王从义,带着几个他自己的亲信。除此之外,他还替张东远带了话过来。皇帝才贬斥了平安,他身为皇帝身边第一人,不方便跟平安联络,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夏天赶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令人难受的。因为天气太过颜色,骑马吧,晒得厉害。乘车吧,闷得厉害。反正一日奔波下来,浑身上下的衣裳都几乎湿透。
而且平安因为常年生活在室内,所以在大太阳底下这么一晒,整个肩背和裸露在外的双手都火辣辣的疼,到了晚上一看,已经去了一层皮,整个人都变得红彤彤的。平安知道,等到时间长了,这种红会逐渐转深,然后他就能够晒出健康的小麦色古铜色了。
不过继续晒下去实在受不了,平安宁愿坐在蒸笼似的马车里。
不过走了一段路,马匹也受不了了。最后平安只好去找这一趟路的负责人商量,早晚赶路,白天休息。如此,总算是坚持到江南时,平安本来就瘦削的身材,又缩水了一圈。
“怎么瘦了那么多?”乍一看他这瘦骨嶙峋的模样,徐文美简直怀疑平安是不是回京之后一直受人虐待才会如此。
平安开玩笑,“天气太热,身体里的水都变成汗流出来,就缩水了。”
徐文美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胡说八道。”
“师父,我大老远赶来看你,你不敢动也就算了,居然还欺负我?”平安瞪大眼睛控诉。
徐文美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这次你出来,七皇子没给你派人?”
“自然是派了。”平安说,“老熟人,开阳。不过他路上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等他来找我吧。”
“你这主子真是半点威风都没有。”徐文美嘲笑他。
平安不在意,“我又不是他正经的主子。”
师徒二人寒暄了一番,平安又参观了徐文美如今的宅子。
江南人口多,土地自然也紧张,比之京城不遑多让。而且江南的建筑,总感觉不如北方大气,显得秀气精致。徐文美的住处亦是如此,不过即便是小小的庭院,细节亦处处精美的装饰和雕琢,身处其中,会令人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也跟着雅致起来的感觉。
“师父真是好享受。”平安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躺下来,头顶便是一株广玉兰树,硕大的白色花朵开得正盛,藏在宽大的绿叶之间若隐若现,别有风味。知了在高高的树上鸣唱,一片嘈杂之中反而衬出了几分宁静出尘。
平安闭着眼睛,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再好又如何?不是你的去处。”徐文美道,“你能舍得下京城,舍得下你的七皇子?”
“舍不下。”平安睁开眼,接过徐文美递来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这是冰镇过的?师父你越来越奢侈了。”
“温家送来的冰。”徐文美含笑道。
“看样子师父跟温家相处得很好。”平安眉开眼笑,“如此,我在江南的时候,就要师父多费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一直行踪成谜的开阳忽然出现,直接将一份报纸塞给了平安。
“这是什么?”平安抖开报纸。
“殿下给你的。”
第140章 自然科学的道理
平安发现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劳碌命。
好不容易到了江南,原本是打算先休息几天,再去去温家拜访,跟温老爷子见个面,顺便也见见温成碧。至于建筑公司那边的事,等见过温老爷子再说不迟。
结果他这还没动呢,赵璨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
这是一张京城那边朝廷所办的《皇楚日报》。而报纸上登载的头条是:皇帝改组了兵仗局。
二十四衙门论起来是为皇帝服务的,算是私人服务部门,本不该有那么多人重视。但谁让兵仗局的地位特殊呢?所以事情一发生,官报上便登载了此事。而且还给了头版头条,占了最重要最显眼的地方。
平安看完报纸之后,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赵璨竟然将自己之前给他看过的那份改组兵仗局,进行流水化作业和标准化操作的计划书给拿出来了。
平安有些无奈,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拿出这份计划时赵璨是怎么说的,他说现在不适合。平安也知道没有强有力的支撑,这种改革是很难推进的,所以当时虽然做了计划,但只是将弓箭厂独立出来进行试点。至于剩下的,他打算等赵璨登基了再说。
结果呢?就因为秦州那边出了事,被查出来跟兵仗局的人有关系,赵璨居然就提前将这个计划拿出来了。
平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他也知道,赵璨是在为自己出气,不管后面的推手有多少,但是对秦州那边出手的人,却是兵仗局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就是眼红这份功劳罢了。所以赵璨索性就将兵仗局彻底改组,这个过程中,肯定会有人员调动,到时候,这些人非但拿不到好处,还会连现在的位置也保不住。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不过平安也不同情这些人,为了利益而争斗,本身无可厚非,但是牵扯到人命,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那些工匠都是平安辛辛苦苦招揽来的,他曾经承诺过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也的确做到了。但就是因为这样,平安越发不能原谅这些来捣乱的人。
说到底这是平安的失误,所以他顺着皇帝的要求离开京城,也离开权力中心,更将这件事彻底交了出去。不管其后大家怎么博弈,但是秦州的弓箭厂,是跟平安没有关系了。
这是视线就预料到的事,所以平安也不惊讶。
他将手里的报纸放下,问开阳,“有你们殿下的信吗?”
开阳立刻取出赵璨的信递给他。
信里的内容,就比报纸上的要详细得多。首先,皇帝对兵仗局的改组方法很满意,打算这边成功之后,便推广到各地。至于火器这个对方最为垂涎的部分,则被皇帝独立了出来,直接归属皇帝管辖,其他人没资格插手。秦州的火器研究所也就顺理成章搬迁进京。
秦州那边赵璨也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因为有一个工匠被人收买,故意引爆了火药,才会造成这一次的事故。抚恤金已经发下去,事情也平息下来。官府表明了态度,事实又被揭露出来,最后并没有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