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别挡道——去救我的百骑卫士们!”
秦慕白如同疯狂的野兽,一点也不讲道理的朝那些人踢去将他们赶开,夺了一条道,朝西市药铺撒腿狂奔。
众小卒们被吓坏了不敢再阻档,于是分作了三拨,一拨儿紧紧跟随秦慕白沿途保护,另一拨去救受伤倒地的百骑卫士,再一批人和那些墙头上的杀手们博斗去了。
里坊胡同里,喊杀声一片,吓得附近居住的百姓们心惊胆颤,千家万家都亮起灯来,战战兢兢。
“三哥……好冷啊!天怎么这么黑啊,我又看不见你的脸了啊……”妖儿缩在秦慕白的怀里,一边抽搐发抖,一边含糊不清的喃喃道。
“妖儿不怕,有三哥在!三哥抱你啊,抱你就不冷了!”秦慕白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住,却接不住源源不断流下来的鲜血。
墙头仍有稀疏的冷箭射下来,众小卒们如临大敌不敢有半分懈怠,举起盾牌死死护着秦慕白。
情况有些危急,一名小卒情急之下嚷道:“将军,她已经死定了,你可别为了死人断送自己啊!小心躲起来……啊!!”
话没说完,他已被秦慕白一脚踢飞!
“混蛋!谁说她死了?!”
那小卒挨了这一脚也不怨怼,急忙爬起来道:“将军恕罪,小人一时慌乱口不择言了……但是,将军如果有何闪失,她又岂能安心?”
“是啊,三哥……你不要……冲动啊!躲起来,躲起来……”妖儿伸出了双臂死死抱着秦慕白的脖子,将他往下拽,不让他再跑。
临死之人的力气竟是如此之大,秦慕白居然抗不住,脖子生生的疼就差被拗断了,再加上旁边几名小卒死力的拖拽按压,最终被摁在了地上,全身上下周围都是盾牌了,像一间钢材铁小房子。
“三哥,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你不要干傻事了啊,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啊……”妖儿躺在秦慕白的怀里,依旧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就在他耳边含糊不清絮絮叨叨的说道,“三哥,你能答应妖儿最后一个请求吗?”
“说,你说,我一定答应!!!”
“妖儿此生,父母早逝家破人亡,要不是遇到三哥,肯定早已沦落风尘草菅不如了。是三哥赐我新生。在妖儿的心中,三哥如父,如兄,是神,是仙,也是我最爱的人……”妖儿断断续续的道,“请原谅妖儿的自不量力,我知道我没资格爱你,可我管我自己不住……对不起啊,三哥,你能原谅妖儿吗?”
“啊——”秦慕白仰天长啸,泪奔流。
“三哥……你……不肯原谅妖儿吗?”
“我从未怪你,如何原谅?妖儿,三哥也是喜欢你,也是爱你的啊!”
“真、真的吗?”妖儿伸出双手来摸秦慕白的脸,满是血污的脸上,竟露出欣喜的笑容。
“嗯……”秦慕白点头。
他的泪水,落在了妖儿的脸上,与她脸上的血与泪融合在了一起,顺着她的面颊轮廓,落入她的嘴中。
“好甜啊,三哥……这是妖儿此生,流过的最甜的眼泪。谢谢你三哥,就算这是个美丽的谎言,妖儿也无怨无悔了。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小妹……”
“若真有来世,我娶你。我要带你走南闯北游山玩水,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浪涛,泛舟于江河,拂琴于山巅。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好、好啊,白头偕老,不离不弃……来世,你若遇到一个只会弹琵琶,什么也不会的蠢女子,那就是我。三哥,我死后,请将我火化。你去哪里,都带上我的骨灰,好吗?那样,妖儿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嗯……嗯!!”
“好想和你一起同奏《兰州鸿》啊,好想、好想……好想……”
“妖儿!——!!”
……
“杀了秦慕白!一定不能让他逃走!放箭,杀了他!”
阵阵嘶吼,喊杀震天,矢石乱飞!
“休伤将军!!”
两声娇斥,黑影飘闪剑光凛冽,顿时数声惨叫响起。
“将军何在?”是澹台姐妹。
“将军在此!”守卫秦慕白的卫士们大叫。
这时,又有两队卫士从胡同左右两侧杀进来,火把林立,将胡同堵了个水泄不通。
“事已至此,兄弟们,逃是逃不掉了,拼个鱼死网破为汉王报仇!”喊杀声中传来一个粗重的大嗓音。
澹台姐妹闯进盾牌林中,看到秦慕白抱着已经死去的妖儿,将头深深的埋着一动不动。
澹台姐妹吓坏了,又不敢惊动秦慕白,只得左右蹲在他身边轻声的问:“将军,你没事吧?”
秦慕白依旧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轻轻的摇了摇头。
澹台姐妹如释重负,又道:“将军,我们听到人群里有个声音十分的熟悉。仔细辨认,该是房遗爱。”
秦慕白没有表示,他早已听到了那个声音。虽然与房遗爱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是思来想去,汉王余党之中还能有如此号召力、并对秦慕白如此发自骨髓的痛恨的,只有房遗爱。
“将军保重,我等去取其首级前来,祭奠妖儿姑娘……”
“站住。”
二女正要走,秦慕白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们。
姐妹俩不由得浑身颤了一颤,秦慕白的这个声音,如同来自地狱,如此的冰冷,透着彻骨的寒意。
他抱着妖儿递给姐妹二人,对她们道:“好好护着她,不要让她再受一丝的伤害。”
“是……”
“咣——”
归义刀出鞘,秦慕白嘶吼一声拔地而起踏上了盾牌,飞身而起径往墙头跃去。
“房遗爱,出来受死!”
“秦慕白!来得正好!!!”
夜空之中射来箭矢数枚,秦慕白手起刀落将其砍落,怒吼一声跃身而起,以鱼死网破的跋扈气势,凌空一刀朝那应声之人砍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夜空之中火星四射!
房遗爱惊悚的大叫一声,险些坠下墙头——秦慕白这一刀斩下,竟有千斤之力,将他的一柄大环刀生生斩断!
再一看眼前之人,脸上、头上,衣衫之上全是鲜血,面目扭曲双眼通红,竟如魔神一般狰狞!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砰砰砰——”
刀兵相接,火星四射!
紧密关注秦慕白的澹台姐妹抽了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道:“连斩十八刀!”
房遗爱虽也有些武勇,但哪里比得上秦慕白?再加上秦慕白已是愤怒攻心将生死置之度外,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将他逼得节节败退。偶有几名杀手同党来助阵,秦慕白眼皮都不眨一下,一刀一个尽皆砍死,自己受了几条刀剑之伤也无动于衷,仿佛是砍在别人身上一般。
“疯子!”房遗爱打从心底里发寒,此时俨然已被逼到了屋墙的一个死角,退无可退。
“畜牲,还我妖儿来!!!”
“砰”又是一刀斩下,房遗爱手中的残刀再也招架不住,生生的被磕飞了。不等他发出惊叫,秦慕白飞身而起将整个人都扔了出来,凌空一脚正踢中房遗爱的脖子!
“咔嚓嚓”一串响,这脖子绝然已经碎作数段了!
秦慕白这一脚之力,怕是碗口粗的树也能生生的踢断,发力之猛,让附近的人触目惊心。房遗爱被这一脚直接踢飞摔落下墙,重重摔在地上。数名卫士顿时一拥而上,要将他逮捕。
几乎是在房遗爱落地的同时,秦慕白也摔了下来,侧身着地。
刚才这一脚踢得奋不顾生,竟将自己也摔了下来。
可是方才一落地,略感头昏眼花的秦慕白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垫,翻身而起嘶声大吼:“都滚开!!”
众卫士胆战心惊慌忙退开一圈,房遗爱歪着脖子趴在地上,想爬起,已是动弹不得。
秦慕白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目如火,面如魔。
扔了刀,秦慕白弯身而下抓住房遗爱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站直身子,拳头拧得骨骨作响。
“我操|你祖宗!!!”
一拳下去,正中房遗爱的眼眶。那眼睛如同气泡一样的给炸裂了。房遗爱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城墙之上如同铁锤敲响。
不等他落地翻滚停歇,秦慕白飞起一脚踏出来,如同凌门怒射,只听得寸寸骨头碎响,再度撞上了墙去。
此刻的秦慕白,已然彻底疯狂了……
他扑上前去,将已然半死的房遗爱用膝盖顶住,左右开弓双拳乱暴,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杂种!你这杂种!!!”
秦慕白此生,从未有像今天这样的狂乱,从未有像今天这样的爆粗。
“砰砰砰……”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拳,直到周围全部安静下来了,秦慕白自己也打得全身发软,才被两名百骑奋死力将他给拉开。
所有人围作一个圈,不敢靠近三丈之内。房遗爱,已被打得不成人形,脑浆与鲜血一起四下迸裂,现场触目惊心。
高阳公主,秦母,霜儿等人,站在人群的一角,已近石化。
澹台姐妹抱着妖儿走过来,秦慕白起了身,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接过妖儿,紧紧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回了家中……
三天后,大好的晴天,终南山之巅。
妖儿穿着一身漂亮的宫庭盛妆,脸上带着笑容,额头有秦慕白亲手贴上的花钿,静静的躺在火化柴堆上。
秦慕白一袭白衣,拿着一个火把站在她身前,已经良久。在他身后,有高阳公主,秦母,霜儿,秦通秦斌,澹台姐妹,妖儿收养的一群孤女,秦仙阁的所有人,还有长孙无忌、褚遂良、李道宗与李雪雁,长安城仰慕妖儿曲艺的数千仕人百姓,竟连数年不在公众场合露面的阴德妃也都来了,正戴着一顶乌黑的宫纱帽,静静的和高阳公主站在一起,就在秦慕白的身后。
“慕白,开始吧……你都这样,站了一个时辰了。”
“嗯……”秦慕白背对着高阳公主,轻轻的应了一声。
他走上了搭着阶梯的柴堆,弯腰下身在妖儿雪一般的脸上轻吻了一口,对她道:“妖儿,记得我们的约定。来世,我们再同奏《兰州鸿》。带你走南闯北游山玩水,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浪涛,泛舟于江河,拂琴于山巅。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柴堆燃烧起来。
许多人开始叹息,甚至哭泣。
秦慕白怔怔的定在那里,看着火苗,将柴堆渐渐吞噬,淹没。他拿出了一面琵琶,就在火堆前不远坐下,闭上双眼,扣动了琴弦。
一曲悲歌,《兰州鸿》。
所有人潸然泪下,连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也禁不住唏嘘叹息。战场之上流血不流泪的李道宗,扼腕于背,竟也眼圈红了。
《兰州鸿》奏了一遍又一遍,未作片刻停歇。数以千记自发来给妖儿送行的长安民众,呜咽哭泣之声如便这山巅的云海风涛,悠然回荡。
也这知何时,秦慕白的束发金冠之上,落了一只纯白色的小蝴蝶,静静的听着悠扬凄美的《兰州鸿》,轻轻的扇动着翅膀,似在轻然的、恬静的、迷醉的鼓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