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鲍诚拍着胸脯道:“薛郎的女人谁敢动,就是扇咱们这帮飞虎团兄弟的脸,忍无可忍!”
    薛崇训提起酒壶道:“喝酒喝酒,你们是宫廷禁卫,不是我薛崇训的私人,要搞明白,啊?”
    旁边陈大虎忙端起碗道:“我敬薛郎。”
    薛崇训用酒壶和众人碰了一下,仰头便大喝,就他妈跟喝白水似的。众将一看大为佩服,能喝酒的人在军中素来受欢迎,遂大声叫好。
    其实他的酒量一般,这要是现代的老白干,他早就倒了。尽管这酒浓度不高,他这么一顿大喝,也是头昏脑胀,黑脸被酒气一冲,黑红黑红,看起来更暗。
    昏昏噩噩中,他一高兴,不禁诗性大发,高唱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无雪,能饮一杯无?”
    圆脑袋李魁勇又一本正经地说:“好诗!好诗!”自然惹来一顿嘲笑。
    第三十四章 看剑
    汾哥仿佛不急,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一个月。他四月初才到达长安,随即便登基称帝,改年昌元。以前在幽州辅佐他的潘大胡子等几个幕友也跟着水涨船高,到长安做官来了。汾哥遂大赦天下,并免除了几个收成不好的郡县的租庸。要说那些个作奸犯科者,真巴不得经常换换皇帝,因为新皇登基,只要不是大奸大恶多半便无罪释放啦。
    汾哥到长安之后,薛崇训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太极拳爱好者,登基之后不干别的,成天就打太极拳消磨时光,自然赢得了太平公主的诸多好感。
    大明宫里有了皇帝,事儿就好办了,什么都得讲究个名正言顺不是。没过几天,册封薛崇训为河东王的五色诏书便下来了,一时皆大欢喜一片歌舞升平。
    薛崇训遂在王府(就是以前的卫国公府)大宴宾客,遍请朝中大臣、羽林军飞虎团将领前来吃喝。他倒没有食言,真就把王府所在的安邑坊内那家青楼水云间给包了下来,让里面的歌舞妓全到王府上来跳舞唱歌助兴。
    府上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七八十个奴仆跑得脚都像不沾地似的,还有水云间的鸨儿也很帮忙,把楼里的厨师、小厮都叫来了。这可是河东王的垂青啊,那老板娘杜姐儿都没想明白,这权贵是怎么看上他们那名不见经传的水云间的?总之能和河东王府扯上关系,好处是大大的有。
    王府的前院里搭了几张台子表演节目,院子里那张露天的木台表演参军戏,底下的人喜欢这种乐子。而为北面大厅里宴请的贵宾表演的则是美女歌舞,杜姐儿十分上心地安排布置,挥舞着一张手帕指手画脚地指挥,恨不得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
    考虑到薛崇训和太平公主的关系,朝中大臣颇给面子,六个宰相全部都来了,还有三省六部各衙门也派了人来送礼。薛崇训坐在大厅上,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些恭喜贺喜之类的吉利话,满面堆笑,呵呵直乐。
    奴仆鱼贯而入,端着各种佳肴美酒上来,又有衣衫单薄的歌妓迈着细碎的步子来到厅中,在欢乐的乐曲中翩翩起舞。
    在大厅两边有厢房,西厢的三间房便是歌舞妓们换衣准备的地方,杜姐儿拿着一张节目单子,便在这里坐镇指挥。她时不时就拿眼瞧一张梳妆台上的沙漏,没个节目花多少时间,可都是计算好了的,要保证贵宾们看得新鲜,不觉得腻烦……虽然她们这种小楼子水平有限,可多花些心思,也能过得去。
    这时十几个舞女走进了梳妆室,其中一个小娘对杜姐儿说道:“刚才我们跳舞的时候,我不是对上面那河东王抛媚眼吗……”
    “真不要脸!”众女顿时笑骂起来。
    那小娘嘟起嘴道:“你们倒是听我先说完再笑啊!我发现那河东王好生眼熟……”
    杜姐儿笑道:“成,今儿你们都给我好好表演,改日我见了薛王,就说你看他很眼熟,叫他买了你封个王妃过过瘾如何?”
    “妈妈!你又取笑人家!”小娘红着脸,随即又正色道,“我说真的呢,您还记得上回蒙姐姐出事的时候,那个救她的黑脸郎君么?”
    杜姐儿愕然道:“你说河东王像那人?”
    小娘点点头,看向坐在一旁正在打扮的蒙小雨道:“蒙姐姐,呆会你上去了,注意看一下,你和他熟,多半看不走眼。”
    蒙小雨幽幽地说道:“萍水相逢的人罢了,都几个月没见着人了,人家兴许早已忘却,还提他作甚?你还扯到什么王身上,长安这么多人,出门遇到个都是郡王,那谁来做老百姓呀?”
    众人听罢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便悻悻然没了兴趣。
    “蒙姐姐要表演舞剑,别让那些当官的觉得是鸿门宴呢……那叫什么,项庄舞剑!”这时又一个女子开玩笑道。
    蒙小雨拔出手边的剑道:“木头的,外面镀的金粉罢了。妈妈说了,宾客中有许多将军,歌舞看腻了,来一场舞剑会高兴的。”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人喊道:“芸娘她们马上要跳完了,蒙小雨赶紧过去,还有鼓手,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就来。”
    于是一众人等便离开了厢房,向北面的大厅走去。
    大厅里正热闹,人们一边吃喝一边兴高采烈地说话,这时门窗上忽然挂上了不透光的帘子,厅中一下子就暗下来,众人顿时一阵起哄,有些口无遮拦的武将嚷嚷道:“大白天的弄得这么黑干甚!”
    正位上穿着紫色绫罗的薛崇训淡定地说道:“定是什么新鲜节目,诸公少安毋躁。”
    果然厅中的地毯上搬来了一张屏风,屏风后面亮起灯来。薛崇训见状来了兴致,心道:妈的,唐朝也能看电影么?
    就在这时,那电影屏幕一般的屏风后面出现了一个婀娜的女子身影,她的身体轮廓映衬在那纸上,曲线十分优美。“哦!”众人惊叹了一声,大呼有趣。
    “咚咚咚!”小鼓翘起了节奏,那屏风后的女子便踏着鼓点舞起剑了,时而轻快动感,时而优雅缓慢,美妙非常。那裙炔的影子在屏风上飞扬,看得众人心痒痒,那些武将不懂啥叫朦胧美,纷纷叫道:“薛郎,快叫人把门窗上的帘子弄开,看看这小娘啥模样!”
    薛崇训遂道:“来人,取掉帘子,让客人们看清楚一些。”
    奴仆们只得把那些帘子弄掉,大厅中顿时又光亮起来。这时蒙小雨从屏风后面舞着走了出来,继续踏着鼓点舞动。
    这下薛崇训倒认出她来了,他的神色微变,但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恢复了镇定。
    蒙小雨身子一转,长裙飞扬而起形如仙人,柔韧的腰肢撑着上身向后一仰,宝剑从襟前向上斜刺而去,轻盈、飘逸。众人大喜,抚掌大赞:“好!好!”这时鼓点骤然急促,她手中的剑变幻挥舞,身子婀娜放姿,就像置身激烈打斗之中,看得人们心情也跟着一紧,情绪被带动起来。
    这时的惊鸿一瞥,蒙小雨抽空向上面看了一眼,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的“黑牛”!一个偶然相识的郎君,竟是河东王?
    她的心绪一乱,本来剑舞正到急促之时,不慎便踩到自己的裙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啊!”众人颇为失望地呼将出来。薛家的人顿时斥骂怪罪,并要找她们管事儿的负责。蒙小雨急忙爬了起来,红着脸道:“请薛王恕罪。”
    众官见她长得又甜又乖巧,也帮着说情道:“薛郎,算了,咱们看得也挺高兴的。”
    不料薛崇训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伸手作了个扶的动作,用关心的口气说道:“摔着了吗?”
    蒙小雨脸上逾红,小声道:“不打紧。”
    薛崇训哈哈一笑,回顾众人道:“刚才的剑舞,让我诗兴大发啊,很想赋诗一首!”
    陆象先颇有兴致地说道:“薛郎不妨让我等听闻一二?”
    薛崇训沉吟片刻,便厚着脸皮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众文官品出味儿来,脸色骤变:这薛崇训多次扬言要对吐蕃用兵,今日是借题发挥?
    长相英俊举止潇洒的窦怀贞呵呵一笑,回顾众人道:“今日是为祝贺薛郎封王而来,不谈公事。还有什么节目,咱们继续观赏歌舞如何?”
    众官一阵附和,蒙小雨见状款款执礼道:“奴儿告退。”
    那些鼓手和奴仆便急忙上来收起屏风、乐器等道具而出,蒙小雨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说道:“郡王您知道剑应该怎么用吗?”
    今日这个歌妓还真是大胆,竟然和主人当众说起话来,众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薛崇训,看他怎么应付。不料薛崇训放得下身份,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说道:“你说说看。”
    蒙小雨想起在水云间薛崇训挺身而出的事儿,遂嫣然一笑:“保护弱者。”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武将们顿时哗然,纷纷抱拳道:“咱们大唐不送地不送人,让我等拔剑保卫金城殿下!”武将们和政事堂官员的心思不同,他们只想开边立功,封王封侯,立场不同想法自然就不同。
    这时一个宰相淡淡说道:“王府不是朝堂,我等前来是为祝贺薛郎,可不是为了商议朝事,这要传到殿下耳里,我等也不好说啊。”
    薛崇训神情复杂地笑了笑:“阁老所言极是,咱们不谈此事,喝酒赏舞!”
    他的想法其实也是希望朝廷用兵,然后自己设法弄到大一点的兵权;但又顾及到母亲太平公主的意思,不想和她对着干。太平才是他的大靠山,所以从公事上考虑,他顺应政事堂的决定才是明智之举。
    让他放不下的,想来还是私事,真有些舍不得金城。
    第三十五章 红颜
    曼妙的舞姿在欢乐的曲子中如水荡漾,那些歌姬时不时美目顾盼,抛来含情脉脉的目光,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左席上两个官员正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仰头大笑,另一个面带着笑意看向他。
    就在这时,一个奴仆走到薛崇训的旁边耳语了两句,片刻之后,他便拍了拍巴掌,说道:“本王有点事要失陪一下,诸位继续开怀畅饮,告谦告谦。”
    众人抱拳为礼,薛崇训也拱手还礼,然后离席而去。
    “人在哪儿?”薛崇训问身边的奴仆。
    奴仆道:“在后院,我让他等着。”
    薛崇训听罢便转身向东北角落的门楼走去,穿过门楼,向后花园走。沿着宅中池塘边走到一片桃花林中,果见亭子外面有个弓背的老头儿站在那里。那老头儿满面呆滞,没有胡须,应该是个宦官。
    “金城派你来的?”薛崇训走到他的面前问道。
    木纳的老头儿皱着眉头用背诵的口气念叨道:“恭贺……薛郎制封郡王,略备薄礼,不便……身份不便,欲当面相赠,容后细……细……”
    薛崇训愕然道:“她在哪里?”
    老头儿转身指着外面:“后门外面。”
    薛崇训遂不管这奴仆,直接向后门那边走去。出得门来,果然见着有一辆古朴的马车停在哪里,薛崇训忙抱拳道:“可是金城殿下?”
    这时一个纯净的声音道:“听说你封了郡王,我也为你高兴,但不便到前门送礼祝贺,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一点小意思略表心意,请薛郎笑纳。”
    话音刚落,竹帘轻轻掀开了,露出金城那倾国倾城的半张美丽容颜,薛崇训一见脚下不禁移动了半步。一双削葱一样玉白的纤手伸了出来,拖着一只小布包,薛崇训急忙躬身接了。
    “今日一见,以后恐再无机会……”金城的声音变得有些异样,如泣如诉,叫人听了心里骤然一疼。
    薛崇训怔怔地打开那布包,只见是一只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三个字“河东王”,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飘进他的鼻中。薛崇训动容,脱口道:“我不让你走!”
    竹帘放下了,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片刻之后她说道:“礼物轻薄,薛郎勿要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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