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寒松开方青梅手腕,弯腰捡起地上长袍,一句话不说,转身便往外走。
周家别院的门前檐下,尚且挂着两个人成亲时的大红灯笼,上头贴着一个个红色双喜字。周寒慢慢走回书房,书房门前也是一样的两盏灯笼。他抬头看了看,指着灯笼对迎出来的小海道:
“去告诉周管家一声,把灯笼都换了吧。”
小海愣了愣,看看往屋里走的周寒,觉得他脸色不大对:
“少爷你这是……跟少夫人吵架了?”
周寒不做声,在门口停住脚步,看看书房窗纸上贴着的红双喜字,一时觉得刺眼的很:
“这喜字也都揭了。”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小海赶紧跟上去:
“这么晚了,少爷你这是又要去哪?”
周寒摆摆手:
“你别跟着。我出去随便走走。”
周寒这一走,就是大半夜。
周寒行事一向有分寸有节制,要出去时周小海倒没当回事,谁知一直等到过了子时仍不见人回来,这才慌了神,先去跟周管家说了一声。周管家一记爆栗敲在他脑门上:
“少爷不让你跟你就不跟着?”
“少爷脸色看着很不好。”周小海嘀咕,“当时那情形,我也不敢违他的意,那不是给他找不痛快?”
“你不敢给他找不痛快,这会就来给我找不痛快?”周管家边说着边穿起衣服,“去喊喊何二,先在这园子里找找看,少爷腿脚不好,是不是在院子里哪坐着呢?”
院子里没找到人,又去门房那里问了,说周寒确实出门去了,一直没有回来。顿时把上年纪的周管家急着了:
“这可怎么好?二少爷向来有分寸,怎么也跟大少爷学着那么捣蛋呢?他走之前没说去哪了?”
“没说,就说出去走走。走之前说让我把府里的红双喜灯笼都给换下来,把喜字也都揭了,”周小海愁的唉声叹气,“看那样子,周二叔,你说是不是跟少夫人吵架了?”
周管家叹口气:
“要不,咱们去少夫人那问一声?”
谁知后院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院子里小花园子入口处是个凉亭,摆着桌椅板凳,檐下也挂着大红灯笼。桌上是个酒坛子,旁边摆着酒壶酒杯,月色清朗之下,方青梅抱着酒壶酒杯,一杯接一杯的自斟自饮。
长寿在一边劝都劝不住。
快半夜时分见方青梅怒气满脸的回来,问她什么也不说,又独自坐在桌前生了半天闷气。长寿只当她是去见了陈侍郎回来,心里不痛快,也没有开口劝她,倒了水端到面前:
“小姐喝口水吧。吉人自有天相,老爷夫人肯定不会有事的。”
方青梅看看面前的茶碗,伸手推到一边:
“喝什么水。长寿,给我拿酒来!”
长寿一愣。
方青梅拍拍桌子:
“快去吧。我心里堵得难受,喝点酒畅快畅快。”
长寿向来也知道方青梅在做姑娘的时候就时常喝点小酒,老爷夫人从来不说什么,少爷倒偶尔管一管,不过也不怎么拘着她。不是常说一醉解千愁吗,人遇到愁心事,可不就是要喝点酒解愁?他们家小姐这性子,又不跟别的姑娘一样,从来也不会哭哭啼啼的撒娇抱怨,喝点酒解愁也不算什么。
于是到何二管家那里搬了一坛子好酒,两人端着酒杯酒壶就到了院子里凉亭下头,对着月色开始对饮。
一开始她还陪着方青梅也喝了几杯。
谁知方青梅可就刹不住了。
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眼看着这满满一坛子酒就见了底了。
周管家和周小海来到后院门前,夜深了也不好直接进去,便支使一个丫头进去回话。
那丫头进了院子,来到小花园前头正看到长寿站在小花园入口处团团打着转来回溜达。长寿问明了丫头来意,这才明白方青梅刚才出去那一趟,应该是和周寒起了口角了。但此时可不能让周管家知道自家小姐喝的酩酊大醉啊!她灵机一动,带着丫头到正房前头走了一圈,进去一趟接着出来跟丫头回道:
“少夫人刚起来,衣着不整,让我出去跟周管家回个话。”
两人到了后院门前,长寿见到周管家也是满脸焦急:
“周二叔,少爷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送了少夫人回后院回来,说是出去走走。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这眼看天都快亮了。”周管家看着长寿,“少夫人怎么样,两人是不是为了什么置气呢?她知道少爷去哪了吗?”
长寿心里说,少夫人眼下完全是个醉猫,能问出什么才怪了,不过还是撒个谎道:
“少夫人回来也是一副生气的模样,不过歇了歇就睡下了。听到消息她也急坏了,让我出来跟您说一声,赶紧去找人,别耽误了功夫!”
“好,好,我这就安排人去!”
周管家听了长寿的话,心里多少有了数。看来小两口吵架,兴许少爷是一时气急了跑出去了。什么话也不必多说,老老实实出去找人吧。
等长寿回到后院小花园,满心无奈的看看凉亭里的情景。
方青梅身上歪歪披着披风坐在凉亭下头,满脸通红,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想起来便仰头喝一杯,喝完就对着外头的白月光发一阵呆。
长寿在一旁焦急的什么似的,又不敢声张。
要让人看到周家少奶奶醉酒成这副样子,那还了得?方青梅就不必在周家做人了。
她走上前,试着从方青梅手里把酒壶哄骗出来:
“小姐,坛子里没酒了。你把酒壶给我,我去给你另灌一壶来。”
方青梅抬头看着她傻呵呵一笑,明明满脸通红,双眼却水光透亮,语气里已带着□□分醉意,把酒壶抱进怀里:
“长寿,你是想骗我把酒壶给你吧?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
长寿无奈的收回手叹气:
“您这不是心里挺明白吗?那怎么还喝这么多酒?小姐,您可不是在陈家了,您这会是周家少奶奶,醉成这副样子怎么见人啊?”
方青梅抱着酒壶,两眼又开始盯着地上发呆,许久长叹一口气:
“长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难受。”
顿了顿,又添一句:
“怪难受的。”
长寿在一旁坐下,轻声问道:
“是为什么难受?小姐你跟我说说吧,我听着呢。”
方青梅干巴巴笑了笑,又举起酒壶倒酒:
“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又帮不上忙。”
“也许是帮不上忙,说不定我能帮小姐出出主意呢?就算出不了主意,也能替您解解闷啊。”
方青梅仰头一口干了杯里的酒,“啪”的一声把酒杯放到石桌上,转头看着长寿:
“周渐梅今晚跟我说,要为凤章哥牵线,让他娶韩靖的女儿,去做上门女婿。这样,韩靖就能帮忙把父亲母亲救出来了。你说,我怎么能答应呢?”
长寿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叹口气:
“周二公子这是病急乱投医,没办法的办法吧?夫人的病恐怕不能拖了。”
方青梅闭了闭眼,忽然想起来,看着长寿:
“你怎么知道母亲病了的事?我又没跟你说过,你是听陈大哥说的?”
“我早就知道了。姑爷头回托人给老爷夫人送东西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长寿又叹口气,“不过姑爷一直嘱咐我先不要说给你,省的你知道了心里又着急。”
☆、第33章
周寒被人叫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昨日夜里一路乱走出来,也没存心记着路。走的累了,便拐进路边一家酒铺,让人温了二斤酒几碟小菜。时候晚了,酒铺子里就他一个人,柜台上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他孤零零的坐在窗下,对月自斟自饮。
酒铺子地方不大,当垆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伯,还有个跑腿打杂的小伙计。老伯亲自端来两碟小菜,笑着问道:
“这位公子是外地人?”
周寒点头:
“老伯眼力不错。”
老伯笑着絮叨:
“明天是仲秋啦。是不是回不去家乡,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周寒笑而不语,低头将酒杯满上,端到嘴边,慢慢仰头喝干。不知不觉的,坛子里二斤酒便下去了一半多。
他酒量一向还不错,平时二斤酒下肚并看不出什么。今日不知是喝得太急,还是白天太疲惫,喝着喝着,竟靠在椅背上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
等那位老伯把他从朦胧中推醒,外头天色已是一片漆黑,连半点星光也无。
老伯把他推醒了,又体贴的端来一杯温水:
“对不住了公子,我那伙计早睡了。我等你到现在也不起来,年纪大了熬不起了,只好把你叫起来了。小店也该打烊了,不能再留你了。”
周寒道了声对不住,喝了几口水:
“老伯,什么时辰了?”
老伯笑着:
“过会就该听到鸡鸣了。公子你要睡,还是回住处睡得舒服些。在这椅子上歪着,明儿一准要肩膀酸疼了。”
周寒点头“嗯”了一声,道了声谢,摇摇晃晃起来身就要往外走。
老伯在一边笑着提醒:
“公子,酒菜一共四钱银子。”
周寒脚步顿住,面色一僵。
他伸手摸了摸腰上荷包,尴尬的对老伯笑笑:
“老伯……我昨晚出来的急,忘了带银子了。这里……可否赊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