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急。好戏在后头呢。父亲找人打听了打听,说是太后把韩靖招过去,本想为韩家小姐说一门亲事。所以意思意思问一下韩靖,他闺女定了亲事没有。韩家小姐没有定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太后万万没想到,韩大将军竟然当即就跪下磕头,说自己闺女已经许了人了。”
周寒本已端起酒杯,听到这里停住了动作:
“后来呢?”
“后来太后就好奇了,问韩大将军,闺女许的是哪家的公子。谁成想,这位韩大将军又磕了个头,却怎么问都不开口说是谁,只说已经定了亲事,多谢太后操心。太后无奈,也不好硬问,就只好让他走了。”
周寒放下酒杯沉吟了片刻,也笑了出来:
“都说武将耿直,谁知这位韩大将军也是一肚子弯弯绕绕的计谋。”
“谁不说呢!”赵坚拍了拍大腿,“回来父亲跟我说这事:韩大将军早就放出了话闺女要自己挑,怎么好好地,太后就要给他说亲呢?肯定是韩大将军找了人在太后那说了什么,引着太后问呢。”
赵睿在一旁插嘴笑道:
“这不伯父刚嘱咐大哥,来跟你说这事有动静了,二表哥你就请我们来喝酒了。可见也是得了风声了吧?”
“这个风声没有听到,”周寒道,“倒是听说韩大将军又要为闺女招女婿。只怕也是韩将军自己故意漏出去的口风。”
“咱们且静等着。”赵坚笑着,“看看这位老将军到底是什么计谋。”
果然接下来几天,便接二连三的有消息来。说是太后问了韩靖小女儿的亲事,韩靖说闺女许了人,却不松口说是谁。太后一时好奇,与当朝天子闲聊的时候便问了一句,谁知皇上一听,竟也不知道韩靖的闺女许了何方人氏。韩家疼爱幺女的事是满朝出了名的,皇上还曾多次为这事取笑韩靖,听了太后这一问,便也忍不住好奇,次日便把韩靖招入御书房,问完了政事,然后作不经意的样子随口打探起此事。
不问还好,一问了话,韩靖二话不说便开始跪下磕头,据见过的传说,韩靖出来书房的时候,额头都磕的红了。
却仍是不肯说,他家的闺女许的到底是哪家公子。
一时之间,韩大将军的乘龙快婿到底是谁,竟成了朝堂上大家竞相打探秘辛。
周寒听得消息,却明白了韩靖的用意。
陈禀的事,说大不大,不过是贪污银两挪用公款,可是贪污和挪用的银两去路也都明白,八成仍是贴补到了工事上;可是说小却也不小——牵涉到三皇子与太子的党争,得罪了权臣黄齐,那便是要命的祸事。
韩靖既要救陈禀,却又不想掺入太子与三皇子之争,保住天子对自己的牢固信任,那么他便不能主动张口去求这个情,只能等着皇上来问他,他逼不得已说出来,才显得自己干净,所以才把自己要嫁闺女的事散播的人尽皆知,却始终不透露要嫁给谁家。
果然,到了九月中旬,太后便趁着做寿的时机,问了韩夫人这事,谁知韩夫人也不肯说。这时候韩家的大儿媳,也就是皇上的三公主,当着皇上皇后,还有韩夫人等人的面便说了:自己小姑子许的,正是工部侍郎陈禀的公子陈策,此时正被软禁于陈家。
这话一出,韩夫人便先红了眼圈,却半句求情的话没有。
次日皇上便又招韩靖入宫。
据说韩靖仍没有一句为陈家求情的话,反而跪着求皇上,从重发落陈禀。
不久之后皇上招了吏部刑部与户部尚书问了些陈禀贪墨与挪用公款的事。问过之后,水到渠成的,皇上便给刑部下了旨意:
“想必也没什么大事。看着大将军的面,总要为陈家留些体面。”
于是九月底,刑部为陈禀案下了判结:陈禀官职被免,陈家家产被抄没充公。在陈家被软禁三个月之后,一场潇潇细雨中,周寒与方青梅一起乘着马车,将陈侍郎夫妇与陈策接回了周家别院。
☆、第41章 安顿陈侍郎
别院的书房往外是个花园,隔着花园是个院子。院子舒朗阔绰,门前题名“听雨苑”,是招呼来客的居处。从前周寒小时候在京城治病的时候,这院子常住过一位周老妇人为他延请的教书先生,从那以后便没什么人住过了。
周管家早按吩咐把院子打扫了出来,周寒前头带着,一行人进了院子。院子正北一间小客厅,左右各二间居室,东厢还有三间,单辟出来一间做了个书房。先将仍在病中的陈夫人安置妥当,跟来的周管家指指院中东南角的藤萝架,对陈禀与陈策笑着:
“亲家老爷,院子东南角的藤萝架后头是个角门,连着大街。已经多年未用过了,前几日已令他们来修缮,等明后天清理好了,便可从此处出入。这后头还有个小后院,有厨房和三四间偏房,已经拨了一个厨子三四个得力的丫头住进去了。时间太短,东西操办的潦草,有什么短缺的叫他们直接找我,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陈禀道了声辛苦,转向周寒道:
“太叫你费心了。”
周寒温声行礼:
“父亲见外了。”
看看方青梅,又微笑道:
“青梅说要为你们重新置办宅院。虽已经大体挑好了地方,但我想母亲眼下病着,身边还是要有得力的人侍奉着。不如先住到一起,方便她每日在跟前照料着,也放心些。这院子既和别院连着,又自成一体,还算方便。只是小了些,你们不嫌弃局促就好。”
陈禀客气几句,已经面露疲态,周寒看了看,便笑着向陈禀和陈夫人告辞:
“父亲母亲且歇息着,我和青梅就先不打扰了。”
陈策将二人送了出来,到了院门前头,周寒看看方青梅:
“我有几句话同凤章兄说。你先回去吧。”
方青梅看看二人,点点头:
“那我去厨房,看看晚上的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周寒点点头,目送她走远,回过头对陈策道:
“凤章兄,这边园子里走走吧。”
花园不小,却修理的精致。两人信步走来,大片竹影飒飒,菊花正含苞,香气悠然临风。东侧四四方方一大池子荷花,周寒指指那一池零落的荷叶:
“东院正好与这池荷花比邻,‘听雨苑’就是由此而来。”
留得残荷听雨声。
池上有游廊,连着亭子,亭上牌匾三个字:君子园。沿着游廊走过去,陈策微笑:
“有什么话,周公子直说无妨。”
周寒顿住脚步:
“与韩将军府的亲事,已经托了福王爷做这个媒人。之前不方便,所以没来得及跟岳父和凤章兄商量,还要请你见谅。”
陈策道:
“这种话便不必再说了。此事全赖你从中周旋,我感激还来不及。”
“这种见外的话就不必说了。之前形势比人强,这也是迫不得已。婚姻大事,按理父母做主,不过母亲尚且病着,岳父此时有心无力,我也已经禀明王爷。如今凤章兄已是自由之身,所以接下去的三媒六聘,我会请凤章兄一起过福王府商量整治。”
陈策点头:
“我自当尽力。”
说完了正事,正到了池心的亭子里,两人一时无语。
周寒指指里头的座位:
“我的腿不能站久。凤章兄且陪我坐一坐吧。”
各自坐下,周寒手抚着左膝,看着池子里的残荷,慢慢说道:
“岳父母和凤章兄不问,我却不能装聋作哑,也该有个交代了。我这条腿,是去年十一月在扬州城外落马摔折的,之前成亲的时候,是大哥代我拜堂。婚前欺瞒了长辈,是我的过错;为了面子请求兄长代为成亲,更是错上加错,我不敢有什么辩解之词。”
陈策默然不语。
周寒又道:
“头回见的时候是晚上,想必岳父母没有注意到,今天却看得明白了。我知道他们恐怕会有疑惑,但他们为人体贴,必定不会来问我,却可能会私下去问青梅。我想着,与其让青梅难为,让你们担心,倒不如我直接向凤章兄交代清楚的好。虽然她没有丝毫嫌弃之意,但我这个样子……是委屈了青梅,这一点,我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陈策也看着池里残荷,许久没有做声,最后轻叹道:
“周公子,你的腿,以青梅的性子,她是绝不会在意这些的。至于我们这些外人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依我看,倒是你太多虑了。”
这话说的,既拿捏的准分寸,也很见诚意。周寒听出了陈策的劝慰之意,却顿了顿,轻声道:
“她不在意,我却是在意的。”
陈策不由得抬头看他一眼。
响鼓不用重锤,聪明人说话,从来言外之意占了七分。
话到了这里,周寒笑了笑,站起身:
“凤章兄也早点回去歇息吧。我的腿不方便,就不再相送了,等晚膳的时候,再去请岳父母过来。”
两人分开,周寒便径直去了厨房。大厨房正忙忙碌碌准备晚上的接风宴,方青梅正一个一个看着晚上的菜品,看到周寒来了,便迎上去:
“周渐梅。”
周寒看她微皱着眉:
“怎么了?”
方青梅指着厨房备下的菜品:
“周管家说是你定的席面,我觉得准备的太丰盛了。不过是家里人吃个团圆饭,不必这么奢侈的,父亲心情还没缓和,母亲病中,恐怕也吃不了这么多的。”
周寒略扫了一眼,便往外走:
“不过几道菜而已,这个你就别操心了。这些周二叔比你我都明白,交给他就是了。”
方青梅跟在他后头,磨磨蹭蹭,到底还是问道:
“你,你刚才和陈凤章说什么了啊?”
周寒顿了顿,道:
“说了些怎么跟将军府定亲送礼的公事。”
“……哦。没说——别的了?”
周寒又看她一眼,道:
“你想要我说些什么别的吗?”
“没,没。”方青梅看他一眼,迟迟疑疑压低了声音,“我是想说——”
两个人在厨房往后院的长廊里头停住了脚步。
黄昏时分,霞光从长廊下墙上的窗洞里透进来,一片宁谧的金红。
周寒看着她:
“你是不是想说,让我瞒着他们你与我和离的事?”
方青梅惊讶的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
“我正是这个意思。父亲心事未定,母亲还在病中,我想我的事……还是先别让他们操心了。还得麻烦你,先帮我瞒着些。”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周寒眼中被余晖映的也是一片金灿,“陈方那里,我已经嘱咐过了。至于长寿姑娘,你也嘱咐一句吧,别说漏了。”
方青梅点头:
“我记得了。回去就跟她说一声。”
周寒顿了顿,垂眸看着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