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无安,犹如火宅。”虽在飘动之中,虽然丫鬟刻意将联背对了堂中,叶二郎身为军中第一斥候,目力实在惊人,轻轻松松看到了联的内容。
这联也就普通吗,即便叶二郎不怎么通文采,也看的出来。
及至看到第二联,叶二郎笑了……
“在下刘火宅,三界无安,犹如火宅。”重点不在于这联的取巧方式,而是……刘火宅,他就是刘火宅?叶二郎笑的哂然。
说话之间,苏轻恬已经开始弹奏,座中无一人出声。
聂政刺韩王!
聂政之父为韩王造剑,过期未成,韩王杀之。
聂政最初以粉刷墙壁进宫,刺杀失败逃出。
但面容已被认出,遂入山中学琴,漆身为癞,剃须去眉,吞炭作哑,敲落牙齿,学艺前后共十年,携琴再入韩国,没有一人能认出来的。
他在城门下弹琴,观者如山,连牛马都停步不前,遂被招入宫中为韩王演奏,演奏当中抽刀杀王。
而聂政刺韩王曲,传说便是聂政自己所做,透着一股冲天杀气,以及深深的怨愤……
“铮铮……”清越激昂的琴声在房中回荡。
能成为轻月楼头牌,幽燕第一美人,苏轻恬靠的可不仅仅是漂亮的脸蛋。
遗自父母的世家风范、满腹才气,后天命运多舛而养成的气质风骨、长袖善舞……苏轻恬能有今时今日的影响,绝非光脸蛋好看,又有一个好爸爸能实现的。
南宫东城应允代她求情,促成她与叶二郎的婚事,也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开指一段,小序三段,大序五段,正声十八段,乱声十段,后续八段……
聂政刺韩王很长,合共四十五段。
净手,焚香,苏轻恬屏息正色,如葱纤指穿花蝴蝶般翻飞,一段段接连不断的弹奏下去。
虽然不太通音律,也不太解风情,眼前这画面,即便刘火宅也不得不承认,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不过,该批评还是得批评,及至正声返魂之段,他开口摇头:“不对,你这弹的不对……”
“你这家伙,苏行首弹琴,好好听着就是,胡乱打什么岔?”破锣嗓子第一个开口。
“是啊是啊,我们不追究刚才的冒犯,真以为你自己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了啊?”嘘声一片。
苏轻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抚琴停手:“这是专为刘公子而弹的,他既不满意,轻恬重新弹过就是。”
刚弹了几声,刘火宅挥手阻止:“不用从头弹,六段之前弹开始弹就行了。”
返魂为正声第七段,六段之前,苏轻恬略一思索,开始弹奏呼幽之段。
刘火宅闭眼听着,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又过了三段,陡然起身:“怎么比之前差了那么许多……看来苏姑娘今天状态不佳,改日再来吧。”
“绷!”琴弦再断。
“你这小子,真真好生无礼。”
“是呀是呀,你哪只耳朵听出来,苏行首弹的不好了?”
“有本事,你自己弹一个试试……”
看到美人的愕然神情,一帮护花使者都不干了,嘈杂之声大作。
“静一静!静一静!”不疾不徐的两声,全场肃静,叶二郎挥手,“轻恬有话说。”
感激的看叶二郎一眼,苏轻恬点头:“确实是轻恬弹的不好了,呼幽、亡身、作气、含志、沉思、返魂……这六段,正是聂政矢志报仇,不惜自残容貌,逃遁深山的部分……”
在场之人不能说是学贯今古,至少也都是附庸风雅的人物,苏轻恬一说,他们也都明白过来了。
聂政刺韩王这六段,是全篇的精华,集中了聂政的抑郁、不屈、愤怒、隐忍……等等情绪,可谓是点睛之段。
起初演奏的好,是因为苏轻恬也有类似感受,家破人亡的愤慨,屈身妓?籍的无奈,妹妹离家的担忧……一切的一切,让她之前的演奏曲与心合。
但为刘火宅表演时,妹妹回来了,叶二郎又带来了那样的消息……
虽然曲子跟之前一样的动听,蕴藏在曲子里的情绪,却是天差地别了。
知音,这二字知难行易,想从别人演奏中听出真实心境,非大师级人物不成啊!
至少,满场附庸风雅自负才高的人,没有一个能听出来。
难道眼前此人,还真就是乐坛巨擘,不世出的大才?
一圈人禁不住心生敬仰,四十五度仰视刘火宅,却哪里知道,刘火宅判断的法子简单直接,能让魂魄动的,就是好的,不动的,就是坏的呗!
“师傅,你上哪儿?”刘火宅推门而出,苏诺跟在后面惶叫起来。
“吃饭,睡觉。”刘火宅回手一拍她脑袋,“给我找个房间。”
“好!”苏诺欢呼起来,大眼睛一转,“整个轻月楼,数我和姐姐的房间最干净,就去我房间吧,还是两个人一张床!”
小丫头清脆甜美的声音在房中响彻,所有人都定住了,内牛满面。
禽兽啊!畜生!
“刘公子,留步!”“刘火宅!”同时两个声音叫停。
章一百六十八 轻月观戏,府邸问难
温婉焦虑的是苏轻恬,强自按捺着怒意:“刘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你解释一下!”
从容不迫的是叶一舟,内容同样出人意料:“刘火宅,你已经晚到了几日,限你明日午时之前,到保州营报备,若逾期不到,以逃兵处置!”
早在二人之前,刘火宅就停步看向了小丫头。
他有预感,小丫头又给他找了桩麻烦。
却不知道,这麻烦是跟全幽燕百姓为敌……
“你如果真的要嫁给这家伙!”小丫头戳指毫不客气的指向叶二郎,“那样的话,我就嫁给师傅,和他困觉,搞乱?伦……”
真真是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小丫头一番话,直把屋中人电了个外焦里嫩。
苏轻恬一阵眩晕,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厉喝:“苏诺!”
心中既是释然,又是难受,释然的是,小丫头只是胁迫之语,应该并未真个发生了什么,难受的是,小丫头竟以如此荒诞的方式来威胁自己,说明她真的对这件事反对到了极点……
美人儿黯然神伤。
刘火宅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苏轻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只得向叶二郎微微点头:“知道了。”自承了身份,转身离开。
这家伙,究竟是何神圣,而小丫头那边,还能有何惊人之语?
屋中人看的眼花缭乱,倘若不会左右互博之术,真跟不上错综复杂的变化。
小丫头抱着刘火宅胳膊跟屁虫一样。
“诺诺,你留下!”苏轻恬喊道。
小丫头不理。
“诺诺,你在外面好些日子了,今天晚上,就陪姐姐说说话好不好?”苏轻恬软语央道。
小丫头的脚步放慢了……
“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丫头艰难的停下了脚步,艰难却执着的回头:“除非你答应我的要求……”
苏轻恬沉默了,无奈看着小丫头转过楼角,无力的倾倒在叶二郎怀里:“为什么?为什么?……”泪水津津。
“苏诺就是个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主意的。”叶二郎轻轻拍着苏轻恬柔荑,温声抚慰。
苏轻恬勉力一笑,心道,这丫头倔起来的样子,你是没有领教过……
“放心吧,那刘火宅明日到了军营,便会彻底在我的监控下,不会让他对小妹怎样的,倒是今晚……”
得叶二郎提醒,苏轻恬幡然醒悟:“清儿,清儿!”
容貌只比苏轻恬逊色几分的女子应声而至。
“找个人,盯着诺诺的房间,如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不,第一时间进去阻止……不,还是通知我吧,不……”苏轻恬进退失据,风中凌乱。
叫清儿的女子扑哧笑了:“轻恬姐,我会安排两个人,一个进去阻止,一个通知你,怎么样?”
苏轻恬勉力一笑,仍旧心魂不属……
“你一点一滴的,把你姐姐、叶二郎,还有今天晚上的整件事说给我听,不许有任何保留!”刚刚拐弯,刘火宅捏了小丫头耳朵提道。
最初时候,他以为苏轻恬房间气氛的诡异,就跟迎春阁里玉无瑕做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后来才想起来,玉无瑕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她是迷天圣教的人,身手不凡。
可是苏轻恬呢?一个普普通通的妓?女,也能如玉无瑕一样?
当中必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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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为什么要撮合那苏轻恬和叶一舟?!”
河北东路,大名府,幽云经略相公府,书房。
时间,是南宫擂新兵刚到大名城,还未转到保州城时。
随着这届南宫擂召开,声名鹊起的保州城守南宫坡,满脸不满的向南宫东城发问。
南宫家,没几个人敢在南宫东城面前放肆,南宫坡便是其中之一。
或许因为亲生的孩子都不成器吧,也可能有别的原因,南宫东城对这旁支后辈很是照拂。
不过南宫坡也争气,在保州城混的风生水起,也让他益发填了几分底气。
“哦?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狮鼻豹眼,满脸络腮胡子的南宫东城缓缓放下紫毫笔,不疾不徐饶有兴致的说道。
“那叶一舟,是我们特意造势的军中才俊,以此来吸引、安抚别州不知情况的新锐精兵,他这样的情况本来就不易和任何人结亲,何况那人还是苏轻恬!”南宫坡义正词严。
“就算您要拉拢他,怎么也得许他我南宫家的姑娘啊?我看南宫铃就不错。若您想拉拢的苏轻恬,那也得是……”向前挺一挺胸,南宫坡展示了下自己的当仁不让。
“哦,用了这个理由吗?”南宫东城笑了,两道粗黑的眉头像是虫子在爬。
“?”南宫坡疑惑。
南宫东城悠然道:“我还以为,你会用自己比那叶一舟更优秀,那厮不过是咱们顺带提拔,根本没资格和你抢女人呢!”
南宫坡微微一滞,放低了声音:“我又不是傻子,自讨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