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叹了口气，告诫自己，以后指婚一定得问清楚，且不可再乱点鸳鸯谱了。
    她又双叒叕剐了齐王爷一眼，“坐也没个坐相，二十岁了还一事无成，老王爷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你就不怕他掀了棺材板，半夜来找你？”
    齐王爷完全不明白太后在想什么，太后对他一直看不上眼，这一次是变本加厉了，齐王爷一头雾水，凭借以往的经验继续道歉，说自己一定好好努力，哪知道太后越发的失望了。
    她摇了摇头，道：“行了，你们去见皇帝吧。”说完她又嘱咐顾棠，“他跟陛下关系好，要么你——你行完礼说过几句话就过来，中午咱们一处吃饭。”
    这话明显表明了太后都不想她去见皇帝了。
    “是。”顾棠起身行礼，又跟在齐王爷身后，出了寿康宫，看着两人一点都不般配的背影，太后无意识连自己都吐槽上了，“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好在她声音小，除了自己谁都没听见。
    七公主一听要跟顾棠一起吃饭，不免有些为难，她特别想叫御膳房准备些带刺儿的鱼，带骨头的肉，甚至还想吃一吃螃蟹。
    她倒不是想为难顾棠，她就是想看看她遇见这种情况怎么吃，只是七公主虽然这么想，但是她不敢这么说，这么搞就是真的为难人了，七公主叹了口气，
    “唉……还得等熟了才行。”七公主也默默吐槽自己一句，没精打采回屋去了，“我可太难了。”
    太后想着要留人吃饭，叫嬷嬷去吩咐饭菜，又跟自己心腹的赵嬷嬷道：“我原先以为她是以色侍人，又特别有心计，就像皇帝宫里那个王美人似的。”
    一听见王美人的名字，赵嬷嬷表情都扭曲了一下，“王美人啊……”
    王美人是真的手段高超，以宫女的身份得了陛下的欢心，之后被收入后宫，皇帝是什么先娶皇后才能有后妃的不成文规矩的，但是皇帝好歹也记着要尊重皇后，所以一开始只封了她一个美人。
    三年过去，王美人生了一儿一女，只是女儿死了，后宫进来无数新人，不过王美人依旧得皇帝欢心，但是还在美人的位置上，倒不是皇帝不想升她，但是被王美人拒绝了。
    根据皇帝跟皇后吵架传出来的话，王美人是这么说的，“妾身伺候陛下是应该的，不敢要什么高位，况且妾身出身低微，若是身处高位，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妾身应该为陛下生儿育女，可是女儿没养住，陛下不责罚妾身就是恩典，妾身是断然不会接受更多的。”
    所以她依旧是美人的称号，但是住在只有妃子才能居住的高规格宫殿里，有的时候还能给皇后摆摆脸色，皇帝甚至还为了她私下劝过太后。
    所以宫里的人如今是避王美人如避蛇蝎，都等着她失宠。
    不过这点应该挺难了，因为皇帝圣旨都写好了，还是自己写的，他打算不顾王美人的“拒绝”，执意要给她封妃了，封号贤。
    皇后下头一贵妃，是皇后过世或者被废之后的才能有的，总之贵妃跟皇后无法共存。
    下来就是贤良淑德四妃了，王美人很快就要站在众人之巅了。
    一说王美人，太后跟赵嬷嬷都沉默了，半晌，太后轻轻一咳，道：“总之顾氏是个挺好的姑娘，佳妤也喜欢她，我给他们指婚的时候没宣她进宫说话，齐太妃怕是以为我不喜欢她，你算着时辰，等她回去齐王府，给她送些赏赐去，规格高一点，按照……她原本就是王妃了，那就再加一级按照妃的规格给。”
    赏赐也不是胡乱给的，王妃是亲王的正妻，待遇地位换算过来差不多是宫里嫔的等级，要是按照地位给东西，就是不冷不淡，低一级就是打脸，超品级给赏赐就是特别喜欢了。
    赵嬷嬷点了点头，笑道：“奴婢记住了。”
    太后又一笑，道：“等她三日回门的时候，再给南原伯夫人赏些东西，我也给她涨涨脸。”
    顾棠这会儿已经到了御花园，穿过御花园就是环安殿，皇帝的内书房。
    只是走着走着，齐王爷落在了她身后，顾棠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听见。
    齐王爷脚步越来越慢，然后没了动静，然后还跟不知道什么人嘘了一声，拐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似乎是藏了起来。
    考虑到他的年纪，二十出头，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有点幼稚……
    顾棠只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了没两步，她又听见有人快步从旁边小路跑到了她前头，然后轻轻一咳，站了出来。
    这人虽然穿了常服，但是一看就知道是皇帝啊。
    能这么神态自若，还能跟齐王爷搞个猫腻，大大咧咧无比自信的在御花园闲逛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顾棠停下脚步，曲膝行礼，“陛下。”脸上平静的一点波澜都没有。
    皇帝又咳了一声，一脸震惊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朕是皇帝？”
    这表情这问话，叫顾棠想起个笑话：李系怎摸鸡道我系广东人？
    她脸上带了点笑意，道：“陛下，理由挺多的，您真的要听？”
    皇帝点了点头，“你说。”
    “陛下二十出头，跟齐王爷长得有三分相似，还能在御花园里闲逛，尤其是齐王爷现在不知去向……当然最重要的是陛下的装扮，我是南原伯之女，我们这等人家是有机会接触到皇亲国戚的，为了避免认错人，都是受过专门的教育的，而且陛下身上的衣服，下摆的花纹，腰间的玉带，等等一切都能认出来。总之上到皇亲国戚，下到九品官服，都得能说出来一点。”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细心。”
    顾棠一笑，稍微谦虚了一下，道：“也是嬷嬷教得好。我家里有请宫里出来的宫女当嬷嬷教我们几个姐妹，我听她说过，她们这些人进宫头一年除了学规矩，就是各种认人，她们在宫里是不能抬头走路的，要做到看见鞋子就能认出人来，才能出来伺候主子。”
    顾棠说完唏嘘一声，“着实是挺辛苦的，不过我那嬷嬷一双眼睛极其厉害，看衣服料子就能看出好些东西来，她说下人，尤其是要出门的下人，这个是一定得认清楚的，京里卧虎藏龙，好些人又喜欢便装出游，要是做不到通过布料的紧密程度，染色的均匀程度来分辨人，出去怕是要惹上不该惹的人。”
    “你们也太谨慎了。”皇帝叹了口气，他虽然有共情能力，但是的确没法理解这个，皇帝嘛，都是被人担心惹着他，他担心什么？
    皇帝笑了两声，叫道：“知彦，你歇够了吧？还不赶紧出来？就去给太后请个安，怎么能累成这样？”
    齐王爷慢悠悠的从后头出来，目光在皇帝身上看看，又在顾棠身上看看，表情一言难尽。
    他想起跟顾三娘的初遇来了……当初觉得天真美好，可是这么一说……顾三娘是真的没认出来他，还是专门奔着他来的？
    齐王爷虽然记不清当天去的都有谁了，但是他每年陪着母妃去上香至少四五次，哪一次不是要闲人回避的？
    那顾三娘是怎么专门出来偶遇他的……这就很可疑了？
    齐王爷原本就没睡够，这么一想，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弥散着一股子萎靡的味道，连话都不想说。
    顾棠余光扫了他一眼，这话就是说给齐王爷听的，他别以为遇上顾三娘是什么最美丽的意外。
    这就是人为的，他高高在上以为是自己捕获了顾三娘，殊不知是顾三娘把他当傻子钓呢。
    “行了！”皇帝上前在齐王爷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就算母后骂你两句，你也不用——”
    皇帝忽然脸色一变，转头看着顾棠，一脸震惊都开始结巴了。
    “你、你、你刚才说，宫女进宫要先认人？”
    顾棠点点头，神态自若，皇帝这表情……他该不会跟他堂弟一样，被什么宫女当鱼钓了吧？
    “我那嬷嬷今年快六十了，她七岁进宫，五十岁出来的，至少八年前，宫女进宫还是要先学认人的。”顾棠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八年前宫里人少，应该不用认一年就能出来吧。”
    皇帝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好！好！好！”他直接转身不管不顾就走了。
    顾棠转过脸看着齐王爷，惊讶地说，“这又是怎么了？”
    齐王爷一言难尽的看着顾棠，从昨天娶她进门，他这短短十二个时辰不到的遭遇，让人疲惫不堪。
    “咱们先去环安殿等一等，那地方我熟，陛下……兴许一会就能回来？”
    如果后头没有那个疑问语气，顾棠就相信他了，但是没关系，顾棠又不怕走路，她脚步一迈，道：“有点热了，咱们走快点。”
    两人一路到了环安殿，顾棠面色红润，齐王爷却有点白，顾棠越发觉得他身体不好了。
    才二十岁，头天晚上只睡了四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快走之后就能脸色发白冒虚汗？
    这会儿还不能让他出事儿，连生病都得控制一下，不然这才新婚第二天，他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传出去对她名声也不好。
    顾棠过去把他扶了起来，齐王爷毫无抗拒。
    顾棠手往他手腕一搭，摸到脉搏之后很快松手，她虽然不会号脉，但是她会数啊，这个心跳如雷，至少是她的两倍。
    “我扶着你慢慢的走一走，别坐下，回头该更难受了。”
    齐王爷连话都说不出来，被顾棠拖着在大殿里慢悠悠的绕了几圈，心跳这才缓和下来，舒服了很多。
    “谢、谢谢。”齐王爷小声道。
    顾棠又把他放了椅子上。
    皇帝不在，齐王爷也不敢太造次，介绍两句环安殿，又说了两件小时候给皇帝当伴读的趣事，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然话题不是没有，什么“你妹妹是不是特别有心机”，“你还记不记得大概两年前有一次去上香，她偷偷跑出来了”，还有“我真的后悔睡了你妹妹”，以及“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但是齐王爷很是尴尬，他一个都说不出来。
    于此同时，皇帝已经到了王美人的宫里了，王美人惊讶地站了起来，脸上很快就有了笑意，“今儿不是齐王爷进宫？”
    她说完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又低头曲膝行礼，“陛下。”
    只是王美人蹲下去好久，都没听见皇帝叫她起来，也没见皇帝拉她起来。
    王美人觉得有点害怕，这是怎么了？
    要说她还当宫女的时候，是能保持这个姿势至少一刻钟的，但是这三年养尊处优，连见了皇后行礼都很敷衍，别说一刻钟了，也就是几息之间，她就开始抖了。
    倒不是害怕，而是没劲儿了。
    皇帝冷冷的声音在王美人头顶响起，“你还知道害怕？朕竟然被你骗了三年！你能骗到一国之君，你很得意吧！”
    “陛下！妾身没有，妾身对陛下充满了敬爱，妾身——”王美人这次的抖动中是真真加了害怕了。
    “宫女进宫要先认人的，朕今天才算知道！你好！你很好！”
    皇帝一想他这三年被人当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是被个宫里最低贱的宫女玩弄，他就火冒三丈。
    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被一个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宫女骗了，还跟她生了两个孩子？？？
    “为了你，朕跟母后顶嘴！为了你，朕跟青梅竹马的皇后吵架！朕还让你自己抚养儿女！你当真很好！非常好！”
    皇帝一看王美人在那儿抖啊抖的，气得抓起桌上就往地上砸了过去，“说话！”
    “妾身——”
    王美人没什么根基的，从宫女升上来，位分又很低，她能依靠的就是圣恩，所以她宫里跟筛子一样，不仅有皇后的人，还有太后的人，甚至连皇帝也放了两个人在这儿。
    所以王美人被陛下嫌弃，废为庶人的消息马上插上了翅膀，立即就飞到了宫里两大巨头的耳朵里。
    太后一脸的震惊，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心腹，“你说什么？王美人被废了？”
    这人在王美人宫里也当了两年多宫女了，平日里见的都是王美人被皇帝各种宠溺，然后皇帝给她各种撑腰破坏规矩的事情，今儿这……
    心腹宫女表情恍惚，语气轻飘飘的，连自己都有点不太敢相信，“王美人头上还有茶叶呢，是陛下砸了个杯子溅上去的。”
    “谁问你这个了！”太后催促道。
    “听陛下的意思，是在御花园里遇见了齐王妃，据说齐王妃一眼就认出了陛下，叫陛下很是惊讶。之后齐王妃解释一通，说她家里有宫里出去的嬷嬷，又说宫女进宫头一件事儿就是认人，要到看见鞋子就能认得主子的地步，才能出来伺候人。”
    太后倒抽一口冷气，蹭蹭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赵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人，她八成得被椅子绊着跌进去。
    “竟然是为了这个！”太后不可置信的看了赵嬷嬷一眼，“皇帝是不知道这个规矩的……他不知道这个规矩，他怕是好多该知道的事情都不知道。后宫被咱们管得太好了。”
    太后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既然这样，你也不用回去了，回我宫里伺候吧。”
    “是。”心腹宫女行了礼，又飘着出去了。
    太后眼圈有点红，可是嘴角却是翘起来的，她道：“赵嬷嬷，等会送一本宫规给皇帝看看，叫他知道他家里的规矩都是怎么样的。”
    赵嬷嬷语气轻快，笑道：“娘娘，这事儿就不用您担心了，陛下虽然在有些事儿上……那什么了点，可奴婢想，这宫规不用人送，陛下自己会去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