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搁在以前,春花是不敢用撒酒疯这三个字儿来形容王爷的,最多也就是“王爷喝得稍微有点多”,但是最近的事情,让她底气很足。
顾棠起身收拾一下,手一抬,简舟砚又扶了上来,春花又拿了大披风给她严严实实的裹上,两人一路出来往二门去。
隔着远远的,顾棠就听见了齐王爷的声音,“人呢!怎么都不来迎接我?我才是王爷!王妃狗屁都不是!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等我把她休了,我看你们去哪儿哭!”
“王爷,您少说两句。”卫忠平小声劝道,着急的出了一头的冷汗,“外头冷,您这才好,赶紧进去吧。”
“不行!把人都叫起来!都来给我磕头!去叫王妃!我回来了她竟然不出来迎接,她就是这么当王妃的?”
“王爷!”顾棠缓缓从圆拱门中间穿了过来,“你再说一遍。”
齐王爷打了个寒颤,“顾氏!”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顾棠身前,“我要休了你!顾氏!我要休了你!”
下头一圈的下人噤若寒蝉,别说动了,连呼吸都不敢。
“哦?”顾棠故意反问道:“七出之罪,我犯了哪一条?”
简舟砚原本想借太妃名义出头呢,但是顾棠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挠了挠他。
简舟砚心思顿时偏了。不管偏不偏,反正顾棠的目的是达到了,总之齐王爷身子不好,又才下过雪,他愿意在外头待着,就让他在外头待着呗。
“你——”齐王爷怒道:“你:不孕无子、不孝父母、饶舌多话、妒忌无量,七出之罪你犯了四条,你说我能不能休你!”
“王爷,我嫁进王府还没满一年,这一年里不仅仅是我无子,你的通房丫鬟跟姨娘们,一样不孕无子,王爷,你与其把这罪名压在我头上,不如听太医的话好好休养,上次太医来也说你子嗣艰难,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你竟然全忘了不成?”
“掌嘴!给我打烂她的嘴!”齐王爷怒火中烧,叫得声音都尖利了。
只是下头没人敢动。
“王爷着什么急,我还没说完,你说我不孝父母、饶舌多话、妒忌无量,这我也是不能承认的,尤其是妒忌这一条,我一进门就给你抬了五个姨娘,你忘了不成?”
“你们为什么不动!把她给我拉出去!”齐王爷继续叫喊着。
顾棠叹气道:“王爷,你再这么喊,全王府的人都要被你吸引过来了。还有太妃,这么冷的天气,她都已经睡下了,你要把她吵起来不成?你这也太不孝顺了。”
齐王爷气得头都晕了,身上冒出一圈热汗来,被夜里带着潮气的穿堂冷风一吹,只觉得无比爽快。
他上前一步,高高举起手,就打算往顾棠脸上扇过来。
要是能叫他扇到,顾棠宁可一头撞死,她眼疾手快抓着齐王爷手腕。
小弱鸡似的齐王爷手腕纤细无比,顾棠握着他的手腕拇指跟中指还能交叉半个指节。
“你放开我!”齐王爷奋力挣扎起来,但是仿佛蚍蜉撼树,顾棠一动不动仿若松柏,齐王爷倒是扭来扭去的一点都不稳重。
“王爷。”顾棠面色阴沉下来,“你娶我的时候,是叫太后指婚的,你现在想要休了我,你还得去找太后。你不会是不敢吧?”
齐王爷大叫:“顾氏!你哪里还有一点良妻的样子!”
“王爷,你真的罪了吗?你条理清晰,说话也能说长句,你不过是借着酒劲儿发泄怨气罢了。我这几个月当家,王府比任何时候都好,从佃户到商铺,被下人偷去的东西也都追了回来,你在嫉妒我。”
“啊啊啊啊啊啊!!!”齐王爷大喊起来,“我喝醉了!你给我滚!”
顾棠冷冷看着他,让他叫,果然也就是几声之后,齐王爷受不了冷空气的刺激,又开始剧烈咳嗽了。
顾棠再次开口,“太后喜欢我,陛下敬重我,皇后时常叫我进宫解闷,公主要我带她出来玩,这都是你没有的,你觉得你这个王爷被我比下去了,你不服气。”
齐王爷的咳嗽声中,顾棠把他最后的遮羞布揭了下来,“我撑起了齐王府的天,做的比你好,你受不了。齐王爷,你的心眼比针眼还小。”
顾棠猛地撒手,齐王爷跌到了地上,总之是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顾棠道:“行了,还不赶紧把齐王爷抬回去?你们没看见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都坐在地上了。”
卫忠平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第一个冲过来扶着齐王爷,小声且心酸道:“王爷,回屋吧,外头冷。”
“叫小厨房熬姜汤来,今儿出来的人一人一碗。”顾棠冷冷的吩咐,“再去把流苏她们叫来——”
顾棠一顿,看着齐王爷冷冷一笑,“叫她们好好安慰安慰齐王爷。走!”
顾棠这一转头,她带来的这些人,包括简舟砚都跟着一起走了。
其实按理来说,作为太妃的人,简舟砚应该留下来帮着照顾一下的,但是他现在不愿意,他就想跟王妃在一起。
简舟砚的心又咚咚咚跳了起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坚定的人,仿若雪夜里的一点星光,若是能早点相识……
简舟砚忽然又伤感起来。
顾棠这边走了,齐王爷勉强站起身来,只是他头还低垂着,都不敢看四周。
虽然他知道这些下人没有胆子敢跟主子对视,但就算只是余光,就算只看见脸,他也受不了。
卫忠平扶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但是王爷实在是太窝囊了,别说跟王妃比了,就连他们这些太监都比王爷坚强。
“王爷。”卫忠平小声道:“您好好歇着,别想——”
“流苏呢?花裳呢!”齐王爷厉声道:“去把她们给我叫来!”
“王爷,您才受了寒,还是好好休息吧。”卫忠平陈恳的劝慰道。
“还不去!连王妃都这么说了,你居然敢忤逆王妃!你不要命了!”
卫忠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态,还是差人把王爷的五个姨娘叫了过来。
临出门的时候,他听见里头最后一句话就是:“谁先生了儿子,我封他做世子!”
疯了!疯了!彻底疯了!
简舟砚送顾棠回了正院,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回到太妃屋里,太妃居然醒着,屋里还有个婆子,是门口上夜的。
太妃一看简舟砚这明显是脱了衣服又重新穿起来,头发散了又重新梳起来的样子,明显是睡到了一半冲出去处理事情的,她感慨一句,“你辛苦了。”
简舟砚从世子变成孤女再到丫鬟最后成了简嬷嬷的这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真情实感的话。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行了,你下去吧。”太妃对上夜的婆子道。
那人行了礼恭恭敬敬的退下去,太妃脸上的平静消失得无影无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舟砚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说的,但是没关系,真相又不是说不出口。
“王爷喝醉了。”简舟砚轻声道:“借着酒劲儿把王妃骂了一顿,王妃也没太客气,说王爷不爱护身体,小肚鸡肠,看着她招太后喜欢,反而嫉妒起来。”
齐太妃重重的叹气,“这都是造了什么孽!自打娶她进门,就没得安生!”
简舟砚原本背地里戳火,是想叫太妃跟王妃吵起来,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能为了王妃上刀山下火海,丢了性命也无妨!
“娘娘,叫奴婢说,王爷的确是得有人管管了。再说王妃招太后喜欢,找皇后喜欢是好事儿。王爷这样荒唐,王府的荣耀可不就得是王妃来维系来?”
这话也是再往太妃心窝子里戳,齐太妃因为是个假冒伪劣产品,自身质量不过关,所以一直走的都是过度包装的路子,特别讲究排场,整日的体统讲究规矩挂在嘴边。
说什么荣耀和恩宠,就是她的死穴了。
齐太妃又叹气,简舟砚现在对于揣摩人心也有了自己的感触,他继续在齐太妃身上试验着。
“奴婢倒是觉得,王妃如今看不上王爷,您得催一催王爷了,早点生个孩子出来,王妃就能收收心了,就是看在孩子身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埋汰王爷了。况且有了孩子,王妃也不会这么频繁的出去,那王爷不也就能舒服点?”
齐太妃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
简舟砚上前扶着她上床,齐太妃的脚已经不太好使了,上头全都是破溃的伤口,旧的不曾愈合,新的又出来,每天光布袜都得换好几双。
“娘娘,你赶紧歇息吧,后天宫里就又要有人来拿经书了。”
一提这个齐太妃就烦躁,哪儿还能睡得着,她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的想,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进入了梦乡。
丫鬟不敢去叫她,简舟砚语重心长地道:“叫娘娘好好休息休息,这些日子……唉,实在是太累了。”
齐太妃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睡的倒是挺舒服,但是起来就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冬天白天本来就短,她睡到快中午,吃过饭就得困,那就更没法抄经书了,王府还有一大堆的事儿,她这一天就得废了。
焦虑到了洗漱过后,齐太妃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她直接道:“先吃饭!吃过饭去知彦,简嬷嬷去备轿子。”
因为脚不好,齐太妃出入都是坐轿子,但是正因为不活动,她的病情反而加重了。
简舟砚站在齐太妃身边,一路到了王爷的外书房。
守门的小厮一脸慌张还要拦人,“太妃娘娘您稍后,王爷还没起来。”
简舟砚眉头一皱,先行一步呵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没起?”
“不是。”小厮左右为难,他这脸上无比慌张的表情,叫太妃的疑心病直接爆表了,“让开!”
齐太妃直接进去了,到了里间一看,齐太妃气得血压都高了,一张脸憋得通红,伸手颤颤巍巍指着床,“去!端一盆雪水来,给我泼在她们身上!”
床上六个人,简舟砚唏嘘一声,上前大声叫道:“王爷!”
齐王爷昨儿喝得半醉,晚上回来又是各种运动,今儿睡得挺熟的,简舟砚没把他叫醒,反倒是把秋夕叫醒了,她眼睛一睁,瞧见太妃就在屏风边上站着,吓得一声惊叫,急忙把身边人推醒了。
很快,床上跪了一排。
“滚!都给我滚!”
这几人衣裳都来不及穿整齐,甚至穿得都不是自己的,总是身上套上一件,怀里抱着几件,直接就冲了出去。
齐太妃这才又往前走了几步,红着眼圈道:“知彦,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齐王爷昨天破罐子破摔之后,下限再次降低,如今躺在床上大不咧咧道:“母妃,我这样的纨绔子弟,只在家里胡闹,已经算是好人了。”
齐太妃一巴掌拍在他身上,可惜隔着被子,她也没什么力气,一点都不疼。
“去!”齐太妃颤抖道:“把那五个贱人的卖身契拿来,我要把她们发买了,我看以后还有谁敢坏了你的身子!”
“别啊。”齐王爷道:“说不定王府的长子就在她们谁的肚里呢?太医不是还说我子嗣艰难,您忍心叫齐王府血脉流落在外?”
齐太妃气得都哭了,“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齐王爷躺在床上越发的放松了,“母亲,我是陛下的伴读,还是亲王,我又不去造反,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齐太妃坐在床边垂泪,齐王爷毫不在意继续躺着,半晌,齐太妃忽然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没有跟顾氏圆房!”
“怎么可能?”齐王爷瞪了太妃一眼,语气分外的凶狠,“她都嫁进来快一年了,她嫌我对她不够温柔,因此总跟我冷着脸。”
这么解释倒也能说得通,齐太妃松了口气,道:“你赶紧叫她生个孩子,女人有了孩子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知道了知道了。”齐王爷伸出一根胳膊来,去够一边的衣服,“母亲,我要更衣了。”
齐王爷这明显就是不想聊这个让他万分屈辱的话题,借口赶人,但是齐太妃如今因为生病的关系,脑子不太好,竟然是一点没听出来。
她视线移开,避开了已经成年的儿子,伸手拉着简舟砚站了起来,“回去。”
往西院去的路上,齐太妃默不作声,简舟砚也在想事情。
他在想顾棠告诉他的揣摩人心,他知道齐王爷没有跟王妃圆房,他知道齐王爷自卑又自大,死要面子的性格。
他撺掇齐太妃去问这个,就是想叫齐王爷亲口说出来,那这个孩子就过了明路。
简舟砚看了一眼齐太妃,秋闱三年一次,去年才有一次,下一次就是三年之后,为了不耽误他读书科考的时间,这两位最好是明年春天就入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