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加了海鲜,这个味道她可太熟悉了,微乎其微,但是确实是加了。
“这汤——”顾棠刚想问是谁熬的,不过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的医学是有一定局限性的。
比方受伤的时候不能吃发物,但是骨裂这种伤,愈合的时候需要大量的胶原、蛋白质、维生素跟钙质,所以吃鱼虾反而是有益于骨裂愈合的。
所以她如果问了,里头加了海鲜的事儿翻出来,厨房管得严,她以后可就只能大骨头汤这么喝了。
顾棠心里感谢了一下顾文月,微笑道:“今天的汤味道不错,以后就照这么熬,一会儿再给我端个果盘上来,晚上的排骨要很多脆骨的那种。”
黄妈应了一声,顾棠不习惯跟人一个屋里待着,她跟丁香道:“你出去吧,有事儿我叫你。”
她一边说,一边把汤碗递给黄妈,黄妈接了碗,两人一起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两人跟顾文月打了个照面。
说实话,下人对顾文月倒是没太大的恶感,而且老爷还专门吩咐了要好好伺候她,那她们对顾文月——当着宋雁秋的面可能会收敛一点,不过太太不在就是:“文月小姐要出去晒晒太阳吗?这会儿太阳太烈了,仔细晒黑了。”
顾文月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温温柔柔还有点容易受惊的性格,她小心翼翼地点头,又问道:“姐姐喜欢喝这汤吗?”
“这是您熬的?”黄妈惊讶地问,“小姐很喜欢喝呢。”
顾文月脸上浮现出一个惊喜的笑容,“那就好,我为了给姐姐赔礼道歉——你别告诉她,我怕她生气不喝。”
“您费心了。”黄妈叹气道。
顾文月摇摇头,“这没什么,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不过等两拨人分开,黄妈脸上的心疼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顾文月脸上的微笑和胆怯也没有了。
傻子,连鱼汤都喝不出来。
顾文月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毒,既然连这个都吃不出来,晚上试试给她的饭菜里加点虾皮?
这都是发物,让她慢慢养伤去。
想当太子妃?做梦吧。
都十八岁了还没出嫁,完全就是个老姑娘,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命?做梦吧!
顾文月站在楼下,看着顾棠房间的小阳台。
很快,她身后就有了声音。
“怎么不上去?”陆云平来了。
顾文月没回头,“我有点羡慕姐姐。我们就差了半岁……我知道我娘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她也是无辜的,她是被迫的。太太怀着姐姐的时候锦衣玉食,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就要担惊受怕。”
“姐姐从小衣食无忧,我娘带我逃到乡下,我们就住在一个破草屋里。姐姐有学上,还能出国留学,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我就是想多接近她一点,她为什么觉得我是坏人呢?”
“这不是你的错!”陆云平心疼极了,他大声道:“你出淤泥而不染,她是温室里养的花朵——文月,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坚韧不拔的性格是她不具备的。”
两人声音这么大,又在顾棠窗户底下说话,再说顾棠的房间就在二楼,就算她没有五感敏锐这个金手指,她也一句句听得特别清楚。
原主就是这么被她刺激得没好好休息,结果骨裂的地方二次损伤的。
不过顾棠觉得还有可能是顾文月偷偷进来在她夹板上动手脚的关系,虽然原主没往心里去,但是顾棠翻看她的记忆的时候,发现她安眠药数量不太对,还有几晚上她睡得特别熟。
顾棠撑着床边的拐杖站了起来,原主是力气不够,她没这个烦恼,她就是不用拐杖,她独腿跳也能特别稳当。
顾棠打开房门,站到了窗户上,大声道:“你们专门站在我窗户下头恶心人,不就是故意吸引我注意吗?”
“我先说明白,我说这话不是因为你骗陆云平,单纯是你太恶心了。”
“你娘是纸醉金迷的头牌,当交际花有可能是被迫的,但是能当到头牌,跟半城的有钱人有染,一晚上能收十几个花篮,你说她是被迫的?”
“还有,陆云平,你想想她的手有多嫩,皮肤有多好,头发有多黑,她说她从小吃不饱饭,衣服都是打补丁的,你觉得可能吗?吃不饱饭,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一次肉,她头发能这么乌黑靓丽?自己烧灶台手能这么嫩,天天干活脚上能一个茧子都没有。你捏过她的胳膊的,软不软嫩不嫩?你觉得她是干活的人吗?”
“你去你们厨房看看做饭的人手是什么样子,你去你们家洗衣房看看洗衣服的人手是什么样子的!”
“陆云平,你傻得我都忍不下去了。你回去跟你父母打听打听,她娘当年一晚上能赚多少银元!没钱?住茅草房?也就骗骗你这种傻子了!”
顾棠说完,直接门一关,回去睡觉了。
顾文月一张粉脸涨得通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计划成功了,顾棠的确是气得出来骂街了。
但是——
陆云平一开始是生气,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但是仔细想想,顾棠说得的确没错。
顾文月不是干粗活的人。她比陆家几个只在屋里伺候的下人都要精致。
但是想明白这个,他就更生气了。
不仅气顾文月骗他,更气自己没看出来,最气的就是顾棠为什么不早说!
要是她早说了,他能被骗得这么狠?
顾棠就是等着看他笑话!
“云平……”顾文月小声道。
陆云平后退一步,“我……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陆云平头也不回地走了,顾文月犹豫一下,眼泪立即出来,哭着跑回自己屋里了。
消息很快传开了,宋雁秋听见之后笑了好几声,道:“倒是挺牙尖嘴利的,不过这叫我有点担心,她是不是还对陆云平有点意思?万一叫那边知道了——”
“咳。”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皇帝要是不退位也轮不到我们这种人家,他能选的人可不太多,我们棠棠在里头可是最优秀的。”
“他们选妃看得可从来都是父母家室——她母亲是洋务派官员的女儿,她父亲有钱,而且做的还是洋人的生意,还是跟最强大的大温莎联邦有关系,棠棠自己也会说洋文,还在国外留学了四年。皇帝想复辟可离不开洋人,没有哪个姑娘的身份比她更适合了。”
这么安慰自己一通,宋雁秋又放心下来,沉着脸道:“去给顾文月送盆热水,让她别哭了,晦气!”
顾文月可不听她的,她老老实实哭了一个下午,这算是她觉得她遗传自她娘最有用的一个技能了,眼泪说来就来。
她都没去厨房给顾棠的晚饭加点料,她就趴在床上哭,哭到枕巾全湿了,哭到顾宜春回来。
她知道顾宜春会来找她的,她来顾家一个月,每天下午都回去迎接顾宜春,今天没去,他肯定回来找他,这就是她告状的机会。
果不其然,下头传来顾宜春询问的声音,没两分钟,顾宜春就敲她门了。
“小月,我能进来吗?”
顾文月翻身坐起,脸上胡乱一抹,显得更加狼狈,然后嘴里应了一声。
下一秒,房门就开了。
顾宜春一见她这个样子,眉头立即皱了起来,顿时就火冒三丈了。
顾文月一头撞到顾宜春怀里,“父亲!我好难过啊!”
“你说你——你招惹她干嘛?明知道她不喜欢你!”
听见他这个语气,顾文月越发的放心了,这就是恨铁不成钢,觉得她想去讨好人心疼她。
“我不是……我就是觉得我对不起姐姐!她骨裂跟我也有关系的,如果我不跟陆云平接近,如果我不跟他说话,如果我拉着她,她就不会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这都是我的错。”
顾宜春拉着她,道:“走,我带你去跟她说清楚!她现在越来越过分了,不过留个洋,脾气都比以前大了,整天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顾文月嘴上说着不去,身体却很诚实被拉着一路到了顾棠屋门口。
顾宜春直接扭门就进去了。
顾棠正坐在书桌前头看世界地图还有最近的报纸了解局势,听见声音她回头,看见顾宜春之后一脸的嫌弃。
“父亲,我想不管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封建社会,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没有父亲进成年女儿房间不敲门的习俗。”
“你胡说八道什么!”顾宜春大怒,“你是长本事了,连父亲都敢忤逆!看着是名门闺秀,还没有你在乡下长大的妹妹出息!”
顾棠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确定她是你女儿?连滴血认亲都没有,你是怎么确定的?”
“你还敢顶嘴!”
“这话说得,我都回了这么多句了,您难道还没明白过来?”
“我看你是不想过好日子了!”顾宜春直接道:“黄妈!收拾东西,就把小姐送到乡下,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让你再跟我顶嘴!”
顾文月这个时候肯定是要来一句的,她虚弱地先劝了顾棠一句,“姐姐,你别跟父亲顶嘴,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然后再跟顾宜春以退为进,“其实该走的是我,是我来了才让姐姐不高兴的,我原本就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是我的错。”
顾宜春一下子炸了,“顾棠!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我女儿,你留洋回来就知道惹我生气,你妹妹呢?她一回来我就接了个大单子,她是福星是锦鲤!未来你吃的用的,你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有她的功劳!”
顾棠更惊讶了,“外头在打仗!世界上好多国家都在打仗!你做的是什么?是食品!打仗的时候食品价格肯定是要涨的,只要不是傻子,就都知道这个道理!”
顾宜春跟下午的陆云平一样,也恼羞成怒了,“黄妈!黄妈!现在就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把小姐给我送走!”
其实这个锦鲤的名声,也是他传出去的,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商人,虽然主要还是爱女之心,不过给顾文月传个好名声,对他有益,将来顾文月找婆家也容易。
但是被顾棠点破他是傻子,这个就不能忍了。
这时候,宋雁秋带着人到了,她怒道:“老爷,你女儿是要送去皇帝家里选太子妃的!你把她送走,你想让谁去?”
顾宜春上前拉着她的手腕,大力把她拉了出去。
“你们给小姐收拾东西!不许耽误!”
顾宜春拉着她到了角落里,道:“你女儿不听话,你觉得她能顺着你的意思老老实实嫁人?”
宋雁秋其实也有这个担忧,她犹豫了一下,把手腕抽了出来,“那你也不能这么对她!”
“送她去乡下反省一个月,大夫也说了,她得一个月才能好,这一个月反正她哪儿都去不了,不如让她长长记性。”
宋雁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但是不能在饮食上克扣她,不然腿好不了,也是个麻烦,我就这一个女儿,你要是让顾文月去,我父亲就不会答应。”
听见她又抬出岳父来压自己,顾宜春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快。
“我知道了,你不许说漏嘴,不能让她知道她最多两个月就能回来!”
宋雁秋点了点头,跟在顾宜春身后进去了。
一看他俩这表情,顾棠就知道他们商量好了。
顾棠冷笑,“把我赶走,你可别后悔。”
这语气让宋雁秋也不太舒服了,“棠棠,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父亲说话?”
顾宜春恶狠狠地瞪她,“半个小时,能收拾多少是多少!不够就让她长长记性!”
宋雁秋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一起出去了。
顾文月跟在他们两个身后,走到门口还转头跟顾棠笑了笑,委委屈屈道:“姐姐,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