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虞长乐感觉空气一松,结界对他们敞开了怀抱。
岩壁上的晶体微微发着白光,照亮了长长的洞口。虞长乐想起浣纱先生说令牌可作为身份凭证,出入一些禁地,道:也许这个秘境的主人也是映鹭书院的前人。就是不知道,先生们知不知道这一处秘境。
敖宴道:此秘境并无什么奇险,想来并不出名。整个岑山的秘境成千上万,若是哪个从前的学生或老师预备闭关修行,炼制出一个秘境,太正常不过了。
整个岩洞都透露出人工的痕迹,越往里走,走道越呈现出四方形,表面也越光滑。甚至还出现了壁画。
壁画的保存十分完好,仿佛还在呼吸一般。光线幽暗,粗略一看,图中人物的衣物服饰似乎与当代并不相同。
虞长乐停下脚步,道:会不会是那位白鹭先生留下的?
再往前许久与映鹭书院有关的,他只知道一个白鹭先生。敖宴嗤道:怎么可能?随便进一个秘境,就是白鹭真人。
历史上,那位白鹭先生非常有神秘色彩。年代久远加上其本人并不张扬,他的生平都难以考证。何许人也、为何选择岑山、之后又去了哪儿,全都无从得知。
有人说他早就死在岑山的某个秘境里了,也有人说他到现在都还活着。也有人说他最后走火入魔,想研究出悖逆天常的法术。
我有预感。我运气这么好,说不定误打误撞就进到白鹭先生的秘境里了。虞长乐坚持道。
他低下头,点燃一只燃灯符,仔细端详起壁画来。
这些壁画,似乎讲述了一个故事。
第一幅是个玄衣的道长,面目线条简单,但能看出是个俊秀相貌。他站在一片血色火海之中。这应该是抽象的画法,因为虞长乐看到了许多挣扎的小人儿,火海代表的是战场。
玄衣道长在凝望着一个朦胧的白影。
第二幅,火海已成焦土,应该是战争结束了。玄衣道长俯身在为一个灾民医治伤口,而他身侧站着一位白衣的姑娘。这位姑娘面容十分精致,栩栩如生,与道长的一笔带过完全不同。即便是多年以后虞长乐看,也是个摄人心魄的美人。
尽管壁画里没说,但虞长乐猜得出,这就是第一幅里道长凝望的背影。
敖宴道:俗套的话本故事。
战场上一见倾心,二人志同道合,一起救治伤民。虞长乐道。
第三幅,是姑娘与道长云游四方。不知是不是写意的手法,姑娘白衣飘飞,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画中人眉目温和,带着笑意,姑娘的一笔一划尽是精心,虞长乐不由动容。
他不懂情爱,却能看出绘画者对姑娘的珍爱。也许画下这些壁画的人就是画中那位玄衣道长。
但第四幅却急转直下了。玄衣道长神情哀伤,绘画者功力十分了得,那悲伤仿佛透过笔画传到了虞长乐心中。而道长怀中抱着那位白衣姑娘,姑娘脸上还带着笑,半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像在同他说悄悄话一般。
那只素白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虞长乐和敖宴都被吸引住了,燃灯符移到了第五幅壁画面前。
第五幅壁画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彩气缭绕,祥云丛生。玄衣道长怀抱着姑娘,落到了山中。
第六幅与第五幅是同一个地点,两幅山连在一起,像是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他们在这里建了小屋,一起生活,还在湖水中养了许多鹭鸟。
这似乎是刚刚的点汀湖。虞长乐道。
第七幅壁画中,白衣姑娘在湖心跳了一支舞。尽管壁画都是静止的线条,但虞长乐眼前却像是出现了姑娘的舞姿一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整汪碧蓝的湖水,都成了她的陪衬。
玄衣的道长坐在湖边,深深地凝望着白衣姑娘。
虞长乐默然,一种无力袭上了心头。
第八幅是最后一幅壁画。道长玄衣已成素缟,怀中是一只垂颈的鹭鸟。白鹭已经闭上了眼睛,它的羽毛化作了晶莹的光点,散入了浩茫天地中。
妖物死后,没有尸体,不留痕迹,归于天地。
二人一时无言,敖宴开口道:居然真的是白鹭先生。你的运气果然好。
他是想调节气氛,但显然,两个人的心情都还没有从画中恢复过来。
壁画结束,是白鹭先生刻的一首诗。笔笔遒劲,字字有泪。
虞长乐轻声念出来: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①
这一人一妖,生同衾,死不能同穴。
白鹭先生定居于岑山,魂归于岑山,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直到现在,人与妖物的相恋还是禁忌,几百年前就更是如此了。传说里留下来的,也只是先生乘白鹭栖居于此。
敖宴道:或许,他也希望百年之后有后人能发现这个密境。
虞长乐指尖摩挲着诗句,点了点头。
石廊壁画的尽头是一个洞窟,虞长乐走上前,洞窟中摆着一方冰冷的石棺。除此之外,洞窟里分了许多层,散落着满地纸页。
不对。虞长乐皱起眉,快步走上前,这里有人来过!?
满地书简与纸页,像有人匆忙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般。石棺被打开,棺口露出遗骸。地上还有散落或是断裂的箭簇,虞长乐抬起头,见白玉被什么人击碎了。
这白玉与他们的令牌是同个质地,看来闯入的并非映鹭书院的人,才会触动了机关!
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虞长乐环视一圈未见不对劲处,便一把掀开了棺盖。就算是得到真人,死后也照样黄土白骨。虞长乐并不怕这些。
果真,只见棺底有一个黑幽幽的洞口,不用想,也知道这洞口是绕过了入口结界钻进来的!
秘境在岑山之内,映鹭书院的结界不可能覆盖整个岑山,过于偏门的荒山野岭是没有结界的。加之这个秘境又从未被人发现过,若不是虞长乐和敖宴这番误闯,不知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必须告诉先生。敖宴道。他捡起一方书简,快速浏览后,深深皱起了眉,把书页递给了虞长乐。
虞长乐接过来,心头一跳。
传言中说白鹭先生最后想炼制禁术,是真的。这些手稿上,写的便是他力图找出把妖变成人、人变成妖的方法!
他是想要永远与白鹭姑娘在一起,但想偷取这些手稿的人呢?!
虞长乐定了定神,又翻出一堆手稿,半松了口气。所幸,手稿最后白鹭先生也很苦恼,术法并没成功。他没能在白鹭姑娘死前找出方法,直到他死,这术法也是个半成品。
事态紧急,若非我们勿闯,不知要多久才能发现。虞长乐走了几步,忽然目光被一把短剑吸引。
虞长乐用力拔出了剑柄,才发现这不是短剑,而是长剑被机关箭打断了,一半断剑连同剑柄被嵌在石壁里,像被机关的大风卷了扎进去的,闯入者没来得及把它拔出来。
虞长乐目光一凝。
在那剑柄上,有一个图案。
与他那只铁匣子上一模一样的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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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诗经葛生》。我爱的人啊,就葬在这里。百年之后,我将归于此处。
这是我很想写的一个片段。
第28章 无恙长剑
你们是怎么搞的!?章自华把书凌空砸向虞长乐的头, 被敖宴半道截住。书啪啦啪啦掉在地上。
章自华继续痛骂:迟到!愚蠢!不拿地图, 不知变通!乱闯禁地!你们知不知道规矩?!知不知道惜命!?
之后秘境便没什么可赘述的了, 几乎是一条路直接通到出口,刚出来就被等了一晚上的章自华逮住了。
此刻,二人正被关在小室里接受训斥。
剑柄连同秘境的事, 顾忌到师父, 虞长乐没有把铁匣子也拿出来;目前,此事只有浣纱、六桃、章自华三位先生知道。
让虞长乐有点失望的是,先生们也没有见过这枚图案。
这次试炼的结果是, 虞长乐和敖宴并列倒数第一,沈明华荣升倒数第二。因为乱闯秘境,二人被拎到小室一通训, 被章自华的怒火浇了个劈头盖脸。
虞长乐认真倾听,敖宴神游天外。
见章自华终于骂完了,虞长乐想了想, 露出一个自认态度十分端正的笑:先生,要不要喝点茶?
!章自华气个倒仰, 手都在抖, 滚!!滚出去!罚站一整天, 再滚到万字塔抄书一百遍!!
好的好的,先生你别生气!虞长乐连忙拉着敖宴滚了,也没问究竟是什么书、万字塔又在哪儿。
*
学舍之外, 阳光明媚。石台中央, 虞长乐和敖宴并排站立。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太阳照在皮肤上,引起灼热的感觉。虞长乐一夜没睡,精神又持续紧绷了一晚上,此刻站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
章自华的讲课声从学社内传来。嘎吱,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儿,沈明华露出一双眼睛。
一个纸团包着一支笔被抛了出来,砸到虞长乐手臂上。虞长乐略清醒,展开一看:你们去干什么了?
字迹倒是很漂亮,很有一股绣花枕头的味道。
虞长乐咬着笔杆,随后龙飞凤舞地落笔:好好听课,不要传纸条。把纸团扔了回去。
沈明华:
走不走?敖宴低声道。
虞长乐道:不是罚站吗?
敖宴哼道:你真就想这么站一天?
虞长乐诚实道,我们走吧。我想睡觉。
二人说走就走,很快就在沈明华震惊万分的视线中消失不见。春鸟啾鸣,看着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快速远离学舍。
*
这里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逃开学舍很远,虞长乐不再压低声音,快活道。
敖宴道:一般。
眼前是一片竹林,阳光碎金般洒在凉亭和大石头上。空气里弥漫着虞长乐熟悉的、竹子的清香,格外幽静。
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声。
虞长乐正要往石头边走,敖宴忽然拦住了他:不对。
什么?虞长乐愣了一下。
敖宴轻声道:声音不对。
虞长乐皱眉,因困倦而混沌的大脑登时清醒了。刚刚来的路上,处处都有鸟鸣声,这竹林里却清幽无比,好似一个生物都没有。
是没有还是跑了?
或许,有人在这里。虞长乐也轻声回道,手握住腰后的非夷竿,因为昨夜发现的秘境入侵者,他不由紧张起来。但却有一股直觉告诉他,竹林中的人并无恶意。
突然,一声利器破空之声。敖宴瞳孔一缩,一个后跳躲过,只见原本他站立的地面上,一枚竹叶深深插|进了泥土中。
嗖嗖嗖,连续几片竹叶射出,呈弧形向二人飞来。敖宴毋一落地便又飞速跳开,虞长乐一边躲一边以非夷竿头扫到三片,那竹叶如碎冰一般裂成粉末。
敢问是谁,非要躲在暗处?虞长乐大声道。
来人并不出声,又飞出了十几片竹叶。虞长乐发现,待二人一分开,这些竹叶便全都冲敖宴飞过去了。
你
没事。敖宴微微皱眉,我知道是谁了。
这话一出,竹叶飞来得更凶猛了,如一团绿色的风汹涌向敖宴,飞沙走石,虞长乐眯眼,依稀看到绿云后一道暗紫色的身影。
敖宴却干脆站定了,手中不知何时持了一把黑色的折扇,折扇蓦然冒出蓝光,将绿云凌空定住!
虞长乐勉强睁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敖宴的武器。
砰!地一声,绿云炸裂开来,千万竹叶被折扇反弹回去,绿幕中迸出一道雪光!尽管只是简单的招式,但爆起的灵光却将地面的枯叶扫得干干净净。
烟尘散尽,一个紫衣男人与敖宴面对站立,他体内浩瀚如海的灵力让虞长乐暗自心惊。敖宴的折扇横在了紫衣人的颈上,而他肩上也被架了一柄雪亮长剑。
敖宸。你无不无聊?敖宴冷着脸道。
紫衣男人微微一笑,道:只是和我离家出走的弟弟打个招呼而已。
虞长乐:??
敖宸转过脸,虞长乐看到他的相貌与敖宴并不很相似,气质更为柔和。他有一双凤眼,左眼上架着一片琉璃镜,细细的金链垂在颊边。
他从露面开始就一直在笑,虞长乐对人的微表情感知很强,却没有从这个敖宸脸上读出半分外露的情绪。若不是敖宴说了这是他哥哥,虞长乐会以为这是一只男狐狸妖。
看来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敖宸笑眯眯地收回长剑。他的长剑也像他的人一般,轻灵修长,温和内敛。他看向虞长乐,这是你新认识的朋友?阿宴也会交朋友了,真好。
敖宴面无表情,语带讥讽:你来干什么?站在这挡着我的路了。
虞长乐挑了下眉。敖宴在同他说起敖宸时,并未用这种语气,与他哥哥一见面却是这样势同水火。
敖宸不理敖宴的挑衅,冲虞长乐行了个礼,虞长乐几乎怀疑他的规范是不是精确到头发丝,与敖宴完全是两个极端。
阿宴的朋友,你好。在下为东海景清君,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虞长乐回以微笑道:我名虞夏,字长乐。景清君你好。
他笑完有一瞬间的心虚,要是被别人哥哥知道,自家弟弟和别人以灵契绑在了一块儿,自己会不会被揍?灵契双方不能动手,但外人可以啊。
还有,敖宴现在变为了少年体态,多少也有他的原因。
敖宸却并未对敖宴此时状况和二人手上的金环表露出惊讶,仿佛早已得知。敖宴冷哼道:什么景清君?就叫他敖宸。敖宸,你到底来做什么?
敖宸微笑不变,彬彬有礼道:听闻阿宴要入映鹭书院,哥哥很是惊讶。毕竟你当年可是说,龙宫和天下所有的学校你都看不上的。